金鳞开-第2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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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何物?”朱慈烺心中一动。
“殿下请移步。”王徵道:“这是臣与宋教授从方教授翻译的泰西古书中发现的,照理说汤先生倒也知道,但不知为何在泰西似乎并未受到重视。”
朱慈烺由此更加好奇,如果是泰西古书,那就应该是文艺复兴之前,古罗马乃至古希腊时代的书籍。方以智最近的研究方向还真有些偏,不过也的确符合他追根探源的性格。
熊明遇本想回避,却被王徵留住。
王徵即便信奉天主教,仍旧怀有华夷大防的意识。历史证明,当天主教教义与忠君思想发生冲突的时候,王徵势必会选择后者。他可以用纳妾一事折磨自己终身,因为这触犯了天主教夫妻互相忠诚唯一的教义。而当明朝灭亡的时候,即便天主教严令自杀,王徵还是坚定地绝食而死。
朱慈烺换了便装,随着王徵一路前往他本人的实验室。
实验室的窗户都已经换成了大块的平板玻璃,屋子里采光极好。从陈设的实验工具来看,王徵的主要研究领域仍然放在机械制造方面。
王徵的过继子王永顺已经等在实验室里,他向三人行礼,旋即在王徵的指示下,取出一个一尺见方的木盒。
王徵从囊中掏出钥匙,打开木盒,道:“此物威能之大,恐怕超出众人想象”说着,他从盒中取出一通体黄铜和铁皮打造的奇异模型。
“汽转球?”朱慈烺失声道。
“殿下识得此物?”王徵颇为惊讶,瞬息之间又理所当然地接受了这一事实。
皇太子本来就是博学多识之人,而且大内之中多有利玛窦当年呈进的远西奇器,若是见过也没什么意外。
汽转球是古希腊数学家、发明家、哲学家希罗的作品,诞生于公元一世纪。
希罗将一个空心的金属球和一个装有水的密闭锅以两个空心管连接在一起,然后在锅底加热,使里面的水沸腾。水蒸气由空心管进入金属球中,最后水蒸气会由两旁喷管喷出,使得球体转动。
相对于希罗发明的蒸汽风琴、自动售货机,注射器汽转球只是一个纯粹观赏玩具,没有任何实用性。
然而这个东西却是后世蒸汽机的祖宗,也是朱慈烺苦思冥想才挖掘出来,准备国家太平之后,下大力气攻关的跨时代重点项目。
王徵重复了这个实验,成功地让这个汽转球转了起来,对朱慈烺道:“殿下,这就是蒸汽之力。”
朱慈烺点了点头。
“然而其中蕴藏的真正威能是”王徵挪开了下面的小火炉,在碰出的水蒸气渐渐减弱之后,在汽转球的喷口塞上了两个木塞。
很快,只听到下面的密闭铁皮锅发出“嘣”地一声,朝内凹进。喷口上的两个木塞也被明显吸了进去。
“水蒸气冷却之后形成了真空。”朱慈烺随口道。
“正是,”王徵道,“如此产生的吸力十分巨大。”他带上皮手套,试着拔了拔木塞,道:“若是将之放大,恐怕非百人之力不能匹敌。”
——这个的确是冷凝蒸汽机的原理,但又像是变异的马德堡半球实验。
朱慈烺摸着下巴,沉凝道:“其实这是气压的问题。热胀冷缩,球体中的气压低于外界的大气压,所以看似是被吸进去,其实是被压进去的。”
大气压强实验就是那个很经典的木桶破坏实验,朱慈烺在《物理》之中也讲过。
“你们怎么会想起来弄这个?”朱慈烺问道。
王徵并没有在用词上纠结,因为对年龄的成见,他总是习惯性忘记朱慈烺格物致知的水准。他答道:“这是宋教授在验证气之物性时想到的。如果气果然是物,且有热胀冷缩之效,则必然可生出力。做这个汽转球只是加以验证而已,却是偶然间发现以此物为基础模型,可以制造出一种新的机器。”
“但难在如何使之周而复始,持续生力。”朱慈烺道。
王徵胡须微微颤动,吐出了两个令朱慈烺眩晕的字眼:
“不难。”
王徵请朱慈烺到了自己的工作台前,取出一圈宣纸,展开之后竟然是立体透视图,甚至还有光影渲染。一眼可知是学习了泰西油画技巧。
“此为侄男永顺所代笔。”王徵解释了一句,手指向让机械图:“既然知道了其原理,又做出了模型,剩下的只是改动形状,测算力臂,使之持久给力而已。”
朱慈烺的目光随着王徵的手指在各个分解图上走过,彻底进入平静如水的工作状态。这是他前世今生第一次看到蒸汽机的分解图。
作为一个文科生,而且从未想过自己死后会重生在明代,朱慈烺当然不可能先知似地准备各种工业知识。以他的理工科常识,仍旧能够一眼看出王徵这台蒸汽机的复杂性。然而在王徵的介绍之下,每个部件都是关键,已经简洁到了无法再简的程度。(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本站)订阅,打赏,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三五六 不知有月空中行(五)
朱慈烺原本希望能够赶在上元节之前回济南,到底上元也是大节,家人团聚看灯宴饮,如果缺个长子颇有些不够美满。然而技工学院这边的进度偏离了他的预设。这些大明顶端精英从科学着手,改进技术,路子是对的,但初期效果就显得有些弱。
现在技工学院拿得出手的东西,都是王徵当年写在《奇器图说》之中的发明。可以说是集体成果的只有四轮马车和平板玻璃,而四轮马车和平板玻璃又都属于主要外销商品,没有直接的军事价值,这不得不说是违背了朱慈烺的本意。
于是朱慈烺索性在学院里住了下来,传令各部抽调手脚麻利、脑子灵活、视力优秀的士兵,前来学习热气球的点火使用。旋即他就发现宋应星为了加快气囊的缝纫,在琢磨一种能够节约人力的机器——缝纫机。
无论现在是否有条件发明这种机器,朱慈烺都不会允许他继续如此三心二意。眼看就要入春,经过一个冬天的消磨,蒙古人也会熬不下去,所以新的军事行动势必在二、三月间展开。只要有几架能够使用的热气球布置在山西、华北,就能看出效果,如果真有必要大规模制造,那也是以后的事。
宋应星也意识到了皇太子对当前进度的不满,只能加紧时间在小零件上加以改进,力求符合他心目中的完美形象。
朱慈烺除了要盯紧宋应星加快热气球的制造,另外就是要搭建一个真正的科学研究体系。现在甲等区域普及村学,最多只能算是扫盲。不过如果能够稳定地推行三年,随着科目的增加,这种扫盲班就能转化为真正的初等教育。
有了初等教育之后。中等教育和高等教育才有基础。然而现在的情况是国家不可能空等三五年,而且王徵、熊明遇的年纪都已经不小了,虽然有子侄辈跟随学习,但显然天赋上远逊其父辈。所以哪怕第一批教育出来的人才有些不足也只能认了,必须投入年轻学子进行跟随学习。否则很多知识都会断代。
如果想要吸引大明士子投身研究,那么“技工”两字显然不能出现。
因为这样的变化,朱慈烺留在莱州的时间不得不延长,好让他将技工学院的一部分师生剥离出来,走纯学术研究方向,成立皇明第一所综合性理工科大学。原本的技工学院将进一步走职业教育路线。招生标准为甲等文凭以上,学制五年,工读并进。
从目前的大明识字率而言,这样两级学校已经属于高等教育了,至于下面的中等教育和初等教育,只有花时间慢慢巩固。好在泰西诸国的教育体制并未走在大明前面。读书识字仍是精英阶级的特权,所以还有时间。
崇祯十八年的上元佳节,朱慈烺派人送了封信回济南,给皇父皇母庆贺。同时让刘若愚在年后公开发一封聘书,招募宝和店掌柜。
大明没有《公司法》,所有的商号无需登记,更无需核名。然而有六个名字是没人敢用的。那就是宝和、和远、顺宁、福德、福吉、宝延。这六店就是六家皇店,所有收入都是皇帝的内帑。因为提督太监的厅廨设在宝和店,所以宝和的名声最为响亮。
离开北京的这一年里,朱慈烺基本没有进行过正常的商业活动,甚至扼杀了山东许多正常的商业活动。这对于曾经的商人而言,简直不能想象。然而主要原因就在于朱慈烺自己实在分身乏术,而且依靠政权军权谋取利益,比遵循商场规矩合法致富要简单得多。
然而现在他手里有了成熟的高附加值商品,想要从江南获取更大的利润就必须有一个平等交换的主体,否则光靠掠夺只会加重日后重建的困难。
更何况。他现在也没有兵力掠夺江南。
崇祯十八年正月十九日,朱慈烺到了青岛。因为小冰河期的关系,即便没有黄河往渤海注入大量的淡水,但莱州、登州港仍旧有不同程度的冰冻,所以沈廷扬留下少量巡海船。水师其他船只都移驻胶州湾过冬——那是山东最大的不冻港。
青岛水师官厅是一处充公的房产,三进三间,有两个小院。此时正当冬春之际,院子里没有半分绿色,就是池塘里的水也结了厚厚一层冰。
朱慈烺踩在刚扫过的石径上,紧了紧身上的狐裘。沈廷扬在他身边,穿的是貂皮领子的棉袄。沈廷扬与朱慈烺离多聚少,至今还能记得皇太子最初在东宫外邸对他的召见。回头想想当时皇太子的话,如今看来却是一一应验。而且那时候还觉得让皇太子脸上仍有一些稚气,现在再看,却是一副果决威仪气象。
“崇祯十六年,我刚出宫的时候,说好用先进技术给你家做补偿,结果现在也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朱慈烺自嘲道。
“臣有今日,全仗殿下提携,焉敢得陇望蜀。”沈廷扬加了兵部侍郎衔,统领水师,虽然捐了大量的家产,但获得的好处也不少。去年江南的对日贸易,沈氏就赚了很大一部分回来。
“我不习惯占人便宜。”朱慈烺站在结冰池塘边,看着冰下晃动的水:“这回特意来见你,是给你一些实实在在的东西。”
“殿下,臣岂敢”
“宝和店的股份,以及平板玻璃和四轮马车在浙江、南直的销售权。”朱慈烺笑道:“如何?”
沈廷扬颇有些手足无措的感觉,嘴唇翕张,不知该如何说才好。他身为江南商人,最终吐出一句:“股份绝不能白拿,臣愿出资认购。”
“怕你买不起。”朱慈烺道:“宝和店是皇家六店之首,现在资产尚不明晰,但在我想来,日后大开海贸,恐怕收入不会少。”
沈廷扬暗暗吸了口气。跑海利润之丰厚他自然了然于心。如果皇太子也要跑海,谁能跑得过他?岂不是专利?这样算下来,这股份非但他买不起,而且也不敢买啊!
这世上难道有人会愿意到手的银子白给别人么?
“这个店的收入分配我大致算了算,”朱慈烺掰着手指道,“圣驾南幸,京师不少人给银子买了国债,虽然利息不高,但这笔钱是得还的。”
沈廷扬微微颌首,他也知道皇太子在北京堆了银山给百姓买平安的事。不过他没想到皇太子竟然还记着,而且像是真的打算还钱,这令他有些意外。
“到了山东之后,几位亲王、郡王是给了银子开矿、修路、劳军的,所以这算是他们的投资,总共算下来分出百分之五的红利。”朱慈烺在“红利”上加重了语气,与刚才说的股权分开。
沈廷扬自然会意,点了点头。
“至于股权,”朱慈烺道,“只有功勋卓著者才能分到。拿了股权之后,非但可以分红,也可以参与宝和店的运营决策。若是儿孙守不住,还能转卖当然,原股东有同等条件下的优先购买权。”
朱慈烺拍了拍沈廷扬的肩膀:“你的功劳我很清楚,从未忘过。没有你,山东就不可能有底子撑过这一年。所以,我给你百分之一的股权。虽然不知道现在对日本的贸易总量是多少,但是郑芝龙一船抽三千两,一年能有千万两的收入,想来这百分之一还是挺值钱的。”
关于贸易总量的数据,朱慈烺不知道,沈廷扬当然也不知道。但是有笔帐谁都会算:如果被抽了三千两之后没有足够高的利润,也就没人往日本跑了?现在沈氏跑日本的船,每艘大福船都能获得超过一万两的净利润,如果由朝廷的力量进行海贸,收益会是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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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七 不知有月空中行(六)
“殿下,如此一来,恐怕会逼反郑芝龙。”沈廷扬忧虑道:“此人本是李旦的义子,在日本势力极大。此番也正是郑芝龙开口,方才买到了一万斤倭铜,幕府是禁止对外卖铜的。”因为日本提炼技术落后,无法提炼出铜矿中的白银,所以倭铜也就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