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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2章

金鳞开-第2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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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人说到法家,一向是商韩并举,其实两者并不相同。
    商鞅是秉承李悝一脉,讲究定名止分,用法律约束世人的生产活动。如同天道设定四季,万物各行其道,不越规矩。这其实是从道家中脱胎出来的思想。
    韩非被后人称为法家的集大成者,却是大儒荀况的弟子。他的思想看似与商鞅相类,却是真正的儒家思想。他强调的是由“礼”而“法”,名实相副。
    虽然韩非也写下了《解老》、《喻老》两篇,认为国君应当无为,而法条则必须无所不为,被后人称为“道法家”。实际上,他只是借用了李悝、商鞅的立法手段,核心仍旧是为了达成儒家圣王“惇信明义,崇德报功,垂拱而天下治”的理想。
    儒源于道,采以法;法源于道,成于儒。三家互补互存三千年来,已经脉络纠缠,只有皓首穷经,专研元典的大学者才能将之理清分明。这已经是哲学家的层面了。
    世人不可能各个都是哲学家,甚至对这些完全没有兴趣,他们只关心自己的生活是否安稳。所以事实如何完全没有深究的必要,只有站稳立场才是王道。
    侯方域见吴伟业总算有了悔意,暗松了一口气,一桩心事算是解开了。

三四六 马蹄带得淮河水(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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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崇祯十七年十二月二十日,朱慈烺在洛阳召开了河南省知府级会议。会议由河南巡抚兼布政使周应期主持,皇太子安排下一阶段各府工作,表彰政绩优异者如开封知府廖兴、归德知府侯方域。
    同时还宣布了新的行政区划。
    首先是怀庆府和卫辉府合而为一,新成立的怀庆府下辖十二个县,成为河南大府。其次是汝州直隶州再次划归南阳府,如今的汝州知州暂领襄阳府。这样就能节约出来一套府级行政班子,提高行政效率。
    作为一个礼教国家,必须遵循的基础原则就是:二人成礼,三人成仪。
    看似一个简单的会议,绝对不可能所有人坐在一堂就打发了。知府桑开第对礼仪颇有研究,而且颇懂变通,将这场会议改成了“朝见”和“会筵”两个部分。先让众官朝见皇太子,然后各自入座,举行筵席。
    筵席的气氛宽松,说话可庄可谐,正好和太子说的“会议”相符。
    朱慈烺也很满意这种布置,他坐在居中尊位,下面的知府官员分了两边,相对而坐,就跟后世企业开高官会议没有区别。
    为了应景,官员面前还放着食案,摆列着茶、水、果、糕,简单干净,节约开销。
    “明年开春,全省各地,尤其是归德、怀庆,必须要保证春耕。”朱慈烺道:“明年山西方面的粮食希望能够从河南调拨。”归德和怀庆府是河南重点产粮区域。只要能够充分保证春耕开垦,做到全省自给自足是绝对没有问题的。
    不过要是额外供应山西。那就有点压力了。
    吴伟业和侯方域看着自己面前的茶水糕点,也觉得有些沉重。不过两府一向就是产粮之地,土地富饶,如今又有土豆玉米红薯等可以在山地、滩涂耕植的半粮,也不是不能完成任务。
    “开封府,”朱慈烺望向年轻果敢的廖兴,“安民之后,首重治河。春耕可以量力而行。但是治河必须放在首位。廖兴,你若是能将这黄河治好,我为你请爵。”
    廖兴连忙起身,躬身行礼道:“臣必定竭心尽力。”
    朱慈烺很满意廖兴从来不讨价还价的工作态度。
    自从西汉以来,黄河就不断地侵犯淮河。当国家太平的时候,政府能够有余力疏浚河道,修筑堤防。即便发生了水患也能赈济灾民。一旦国家有事,精力放在其他方向,黄河就会露出其凶狠的爪牙。
    唐宋以后,黄土高原生态环境恶化,水土流失严重,黄河挟裹着万亿吨泥沙涌入东部平原地带。泥沙淤积。河道被填为平地,河水自然漫溢,也就形成了不能耕种庄稼的黄泛区。
    弘治四年,黄河在曹州黄陵岗、金龙口等七处决口,洪水北行在张秋进入会通河。北上的漕船、货船都被堵在张秋。弘治帝命副都御史刘大夏堵口。刘大夏制定并实施北堤南分的策略。在他主持下,朝廷兴建了自曹州至徐州长五百余里的黄河北大堤——太行堤。
    黄河北岸大堤形成后。阻止了黄河北泛,保障了会通河畅通。但是放任黄河向南分流,却给黄河以南地区造成了经年不断的洪水灾害。最终黄河下游南向分支越来越多,分支愈多,河流的挟沙能力愈低,河道状况也就愈益恶化。
    弘治时下游分成三支。至嘉靖末年,山东、南直境内的黄河多达十三股分支,黄河已经没有了主流河道。
    嘉靖二十五年,为了治黄,人为把黄河引入泗水南流,和淮河一起入海。由于黄强淮弱,淮河下游积沙渐高,形成地上河。淮河不再成为一条畅通的水道,而在淮河较低地方,即在淮泗汇口以上的洪泽湖区,首先积水成一湖泊,把宋代以前各小湖连起来,成了洪泽湖。
    也是因此,淮河地区水患不断。
    直到嘉靖四十四年,潘季驯开始了长达二十七年的治河工程。
    在潘季驯的治理之下,黄河终于趋于稳定,但是随着河床不断淤高,黄河两岸决口增多。从万历二十四年之后,黄河几乎年年决口,灾区甚至南移到了苏州一代。
    就开封而言,除了黄河水患这等天灾,还有**。之前李自成攻打开封,为了尽快破敌,决河灌城,生灵涂炭。而且后来战事变迁,李自成也不曾经营过开封,破开的河口自然不会有人去彻底修复。
    如今朝廷光复了河南,廖兴也向百姓宣告从今之后河南重归王统,那么治黄的重任当然落在了皇明开封府的肩膀上。
    “按照惯例是要任命一个河道总督统筹诸地的,”朱慈烺道,“现在人手不足,只能先顾好眼前,等日后国家安定之后再彻底治理。廖兴,你也要着手培养一批能干的河工出来。”
    后世都以为八股取士取出来的都是书呆子,然而在大明却并非如此。大明的科举非但能取出文学家、哲学家、各种人文大师,还能取出军事家、水利专家。
    潘季驯就是嘉靖二十九年的进士,初授九江推官,升任御史,后来巡按广东,再升大理寺左少卿。可以说,在嘉靖四十四年之前,潘季驯就是个标准的法官。这样的简历若是在朱慈烺手里,绝不会让他去治河。
    可偏偏潘季驯还真的治出了效果。
    朱慈烺不敢奢望自己手里能再出一个潘季驯,仍旧还是想走专业方向培养的路数,提高河工素养,传承潘季驯的治河理念和手段。
    廖兴在得知自己分到了开封府之后,就知道治河是个避不开的问题。他早早就让人去买了《宸断大工录》、《两河管见》、《河防一览》、《留余堂集》等等潘季驯编写的书稿,做了十足准备。这回皇太子将春耕任务都推到了后面,等于额外减轻了他不小的负担。
    “豫西诸府仍旧是以编户齐民、设立村学、丈量田土、引渠灌溉为主,尽量做到粮食自给。”朱慈烺道:“等过了春耕,各地首先要进行学政考核,在行政开销上,学费开销不能低于总开销的百分之三十。”
    现在的东宫系官员在廉洁上还是有保证的,只要将银子花在正确的地方,肯定能够看出效果。尤其是扫盲的最大的障碍已经被一件神奇的器物扫清,教育成果的收获比之预计大大提前。
    那件神器就是炭笔。
    小小一支炭笔,每支成本不过七个制钱,却能让学生有足够文字的写字练习,加快文字掌握速度。朱慈烺只是接纳了俗体字在办公过程中的使用,加之炭笔的推广,行政中间过程的效率就加强了不是一星半点。
    只有当材料确稿汇总之后,才会交给老秀才用毛笔以正体字誊抄归档,这样就可以数百年地保存下去。
    
    “今日殿下安排得如此细致,莫非是要回济南了?”
    会议结束之后,知府们退了出来,纷纷议论。这也是书吏们的习惯,真正的进士官却不愿意在大庭广众之下说正事。
    “听说已经有三道圣旨急召了。”耳目灵通者道。
    “也是,要过春节了。”
    “嘿嘿,殿下原本今年就要大婚的,国变之后就没顾上,这回肯定是要补上的。”
    众人闻言,纷纷发出“理当如此”和“总算如此”的赞叹。
    
    朱慈烺率先离席,并不知道这些属下正在议论自己的终身大事。在这个时代,臣议其君是十分不道德的,惟独婚事和子嗣这两桩私事例外。
    因为这两件事归根到底还是一件事,那就是:国统。

三四七 马蹄带得淮河水(四)
    大明许多优秀的政治家,或者说是官场老狐狸,在国统这个问题上都表现出了令人诧异的迂腐。
    比如嘉靖时代的大礼议之争。
    嘉靖帝与杨廷和为首的文官们就到底谁是他宗法意义上的父亲、该享受何等封号、能否进入太庙、以及庙谒和乐舞的规制展开了长达十七年的斗争。最终,嘉靖帝以坚忍不拔和手段狠辣赢得了这场朝堂上的战争,为此也背上了“暴君”之名。
    万历年间,万历帝宠爱郑贵妃,在郑贵妃的怂恿下想立郑妃之子朱常洵,而不是长子朱常洛,由此引发了历时二十九年的国本之争。一直到发生梃击案,福王就藩,方才落下帷幕。他不像祖父那样心狠手辣,所以败在了东林党手中。国本最终还是太子朱常洛,也就是朱慈烺的爷爷。
    无论是为父亲争,还是为儿子争,说到底就是争“国统”。
    朱慈烺最初并不能理解皇帝和文臣的这种执拗。等他真正能够从明朝人、明朝皇帝、明朝士子的思维方式思考问题的时候,才明白其中深意。
    想想看,文官们当初跟正德皇帝的关系也不好,而且嘉靖刚登基时在他们眼里还是个不错的年轻皇帝,起码没有正德帝那般胡闹。
    兴献王本身从未得罪过文臣,是宪宗第四子,而且已经作古,就算给他个皇帝称号又如何?就算庙谒的时候排场大点又如何?就算乐舞的人数多点又如何?
    但是,就不可以!
    因为这些表象之下,是明帝国,乃至华夏社会的承重墙。
    这面承重墙就是:纲常。
    在儒教纲常的基础上,国家、民族、文化才能层层建设。若是这个基础被人破坏,整个社会的价值观就会崩塌,秩序就会被破坏。而秩序一旦被破坏,他们所掌握的游戏规则也就会改写,甚至有极大可能失去制定规则的权力。
    一旦皇帝有意无意地对这块基石、这种秩序、这个规则下手的时候,文官集团就只能争个你死我活,除非他们甘心坐以待毙。
    当年董仲舒向汉武帝进献《举贤良对策》的时候,就是儒生们提出了一则极具诱惑力,同时也充满了对帝王进行束缚的契约。从汉武之后的历代皇帝,或是贤王或是昏君,都不得不在这纸契约中玩弄政治游戏。
    明白这点之后,朱慈烺就能知道自己将来掌握皇权之后,将面对什么样的对抗力量。他必须在这股力量之下进行周旋,一方面完成自己的事业规划,一方面在社会稳定的前提下,将对面的力量引入笼子。
    现在皇太子的身份已经给了他足够的保障,就像是老虎过街,人人喊打却没人敢打。下一步就是生一个皇子,封为皇太孙,进一步稳固自己的地位,断绝所有藩王承祧宗庙的可能性。
    这就需要大婚。
    在众人都知道的三份明旨之外,还有周皇后和懿安张皇后送来的懿旨。这些或明或暗的旨意,都指向了这个问题。朱慈烺自然不能,也没必要在这个问题上跟全家、全国都搞得不愉快。
    到底他的年龄摆在那里的。
    按照明朝人的计岁习惯,翻过年去,皇太子就是十七岁了。就算是普通大户人家的孩子,这个年龄上也该定了亲事。若是没有丧亲、科举等不可抗力,肯定是要完婚生子开枝散叶的。即便是吴伟业那般一场场科举连着考下来,都赶在二十二岁时成了亲。侯方域也是早早就娶了正妻常氏。
    东宫系统的年轻人中只有廖兴和陈德都是十**岁还没成亲,但那是因为家里人看他们前途广大,为了确保正妻是门当户对的人家,所以没有着急去找人下聘。
    给乙等区域的知府们开完了会,朱慈烺没有再耽搁,先快马疾驰去南阳慰劳一番游击营将士,旋即便又转过头走陆路返回济南。
    
    崇祯十七年十二月二十九日,济南行宫里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地准备过年。这种喜庆的气氛在崇祯十一年之后就很罕见了,全亏皇太子殿下用兵如神,一举收复中州大地。
    “冬至节在外忙着打仗也就罢了,眼看就要到春节元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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