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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平阳情事-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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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茉便留了心,见他走到箭靶对面,叉开两腿站稳,用大拇指之外的四个手指来拉开弓弦,将箭矢夹在食指和中指之间。这种手法需要很强的膂力,曹时却举重若轻地拉满了弦,一箭正中箭靶,喝彩声四起。
  与那个同样箭法高超的窦骓不同,曹时并没有露出骄矜神态,他谦和地与人应酬着,不过每当有人向他挑战时,他也总是痛快应战,并且百战百胜。阿茉很赞成他的态度。
  后来当比赛告一段落的时候,曹时放下弓,踱到射场边上来休息,无意中靠近了女眷们聚居的雅阁。这个房间里大多是新婚的少妇和未嫁的仕女,见有男子靠近,纷纷避嫌退进内室里去了,只有阿茉还是端坐在屏风边上。这时见周围没有了人,她便轻轻将屏风推开一扇,好将那个走近来的青年的面貌看个仔细。
  曹时因为射箭,早已脱下了宽大的外袍,而只穿着箭袖,浑身紧束。他低头走到阁子的石栏旁边,将箭袋放在石阶上,自己一脚蹬着栏杆,抬起衣袖拭汗。一阵风吹过,阁旁的梅树上纷纷扬扬的落下一阵花瓣雨,曹时抬头观赏,却惊讶的发现阁中坐着一位楚楚动人的少女。
  因为是新年,阿茉今天穿着很是艳丽,乃是一袭雪白的深衣,上面绣着大朵的红梅,内衬浅红的内裙,发上簪着红珊瑚的步摇,明媚鲜艳,不可方物。有几片梅花就落在了阿茉铺散在席上的裙裳上面,阿茉不着意地随手拂去,姿态曼妙。
  曹时看呆了,他知道自己应该立即回避,可就是无法将目光转移,脚下像是生了根,再挪不动半分。阿茉抬眼见曹时衣袖半举、神态愣怔,不禁莞尔一笑。曹时感觉好像满园的花儿都开了,胸中被什么东西涨得满满的,喷薄欲出,那是有些难受的,却又带来无比的舒适,在十八年的岁月中,他从来没有过这样奇妙的感觉。直到一个中年仆妇从内室出来,将屏风拉拢,遮住了少女,他才怅然若失地回到众人中去。
  拉拢屏风的仆妇正是卫娘,因为内室还有很多贵女,她没敢抱怨阿茉。等到回宫之后,却又不愿意徒惹阿茉不快了,也就不再提起此事。
  阿茉这些日子好像有了心事,不再寻别殿的姊妹玩耍,也不再与年轻的宫女玩种种有趣的游戏,她常常一个人握着帕子,斜倚着熏笼出神,不时在唇边浮起一个微笑,看得卫娘又好笑又叹气。
  有一天,她对正在出神的阿茉说:“春天快来了,公主也该选好了驸马了吧?”阿茉微微一笑,说道:“我倒是选中了他,只是不知道他的心意呢。”
作者有话要说:  

☆、心事难猜

  景帝中元二年,初春。
  春寒料峭,阿茉的心里如这长安的天气般忽冷忽热。前几日,姐姐宁和公主进宫来,特意到清露殿与阿茉说了半晌的悄悄话。说的就是那个曹时,他新年里偶然对阿茉惊鸿一瞥,便变着法儿地向驸马典侍中打听那是谁家的姑娘,典侍中开头还不肯泄漏阿茉的行藏,后来听妻子说阿茉也有意,夫妻俩便有意做月老撮合这对年轻人。
  阿茉便多了个心眼儿,她叮嘱姐姐别让姐夫告诉曹时真相,只说是典氏族中的女儿,新年过府做客,若要相见,典侍中倒可以帮忙安排。宁和公主得了这话,便兴冲冲去了。昨日派个小太监进来送信,让阿茉二月初七这一天出宫,参加公主府的赏花会,借机与曹时相见。
  到了二月初七这天,天气融和,阿茉早早起来,精心打扮,出宫去赴宁和公主府的赏花会。今日的赏花会只请了女眷,满园的桃花喷火吐艳、似锦如霞,花下是三三两两盛装的宫眷和贵妇,与花争艳。桃花林的尽处是一枕清流,颇有野趣,宁和公主颇具慧心地将宴席设在水边的草地上。芳芽才吐,绿茵初显,一张张华贵的毡毯铺设在草地上,水陆珍错杂陈,引得脚走酸了的贵妇们停歇,随意地饮食。
  阿茉将坐席选在临水的一树桃花下面,那是一株伞状垂枝的紫叶桃,柔长披风的枝条一直垂到水面上,花色红中带紫,密密匝匝,香气醉人。落在水面的花瓣引得水中的锦鲤频频上来接喋,阿茉轻吟起《诗经》中的句子:“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她突然噤了声,因为她想起后面的句子是:之子于归,宜其家室。阿茉的心中一阵燥热,她连忙端起身边的柳叶杯,饮了一口梅雪酿,清甜的酒浆流过咽喉,平静了悸动的心怀。与她同席的酂侯家的大女公子,年纪只有十二岁,这时便天真地问道:“公主的脸颊红红的,是觉得热吗?”
  阿茉扭头恰好看到远远的宁和姐姐正朝自己招手,便顺水推舟地说道:“是呀,不想今日如此和暖,早上卫娘硬逼着我多加了一件衬衣,这会子有些出汗,我去更衣。”她灵巧地从坐席上起身,向姐姐走去。
  宁和公主含笑拉了她的手,笑道:“这清溪的深处,有一片杉林,今年飞来了几百只白鹭,颇为奇观。妹妹平日最喜欢鹭鸟,所以想请你去观赏。”阿茉含笑应承着,姊妹俩便沿清流缓缓走向园林深处。
  等到越走越远、人声渐稀时,宁和才轻声对阿茉说道:“今天驸马请了几位世家子弟在书房赏玩才得的一只青铜兽面纹尊,平阳侯也在其中……”阿茉心里清爽,两手交握,低头不语,突然感到莫名的紧张与期待,这是她从未体验过的感觉,真是奇怪,但是却不讨厌。
  转过溪流的转弯处,杉林就赫然呈现在眼前了。宁和公主带着侍从宫女们走开了,留下阿茉一个人悠然地看成群的白鹭在树林间低低地飞。
  树林很高很密,暗色的背景下,身着绯红礼服,内衬雪白裙衫的阿茉分外的生动明媚。曹时走过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阿茉,静静站在那里,微微扬着头,曹时想不出有什么美好的诗句可以与之比拟。
  他甚至不敢走过去,生怕惊扰了这样一幅美丽的画面,直到阿茉转过身来看见了他。曹时定了定神,走上前去,他还不知她的名讳,对于如何称呼就有些为难。
  阿茉的心在看到他的那一瞬间,反而平静了下来。她发现开口与他说话,一点儿也不难,就好像是早已熟识了的故人。
  她嫣然一笑,问道:“诗云‘振鹭于飞,于彼西雍’,此为何意,君侯可能教我?”
  曹时沉吟了一下,缓缓解说道:“这是微子朝见周王时,祭祀的姿态如白鹭起舞般雍容娴雅,周人为赞美微子而作此歌。”
  阿茉转头遥望杉林中的鹭群,叹道:“观此地白鹭起舞,先贤的风姿,如在眼前。”
  曹时与她并立默然了良久,方徐徐说道:“在我的封地平阳西北,有紫荆山,山下有临汾湖,初春时节,鹭群毕集,数量过万,每当起飞时,遮天蔽日,蔚为奇观。”
  停了一会儿,曹时继续说道:“那湖最美的季节是在秋季,湖中芦苇茂盛,云霞一般洁白灿烂。我最爱在那个时候,一个人静静坐在湖边草甸子上,可以坐一个下午。直到夕阳将苇荡染成金色,继而像火焰一般燃烧,最后归入寂静……”
  阿茉向往地说:“真想亲眼看看去。”
  曹时轻轻说道:“那时我就想,眼前的一切如此完美,我只缺一个并肩而坐的人,与我共赏那无边的风月……我想,我找到了。”
  阿茉抬起头,她看到的是一张诚挚的脸,令人安心、依赖。她离他如此之近,近得可以看得清她脸颊上细细的绒毛,她的睫毛蝶翼般地抖动着,没有任何预兆的,曹时吻上了她的唇。
  这是一个绵长而清澈的吻,阿茉觉得四周的景物在旋转,远处白鹭的鸣声变得清晰如在耳边,她有些眩晕,不由自主地抓住了他的衣袖,她很奇怪自己居然还能注意到触手的感觉绵厚柔滑,衣料应该是上等的素帛。
  然后白鹭的鸣声又渐渐远去,曹时的面容重新显现在眼前。曹时用有些喑哑的声音说道:“我一回平阳,就派人去你家里提亲,可好?”阿茉偎依着他,默默地点了点头。阿茉心中喜悦,正想跟他说明,这时突然听到身后的小路尽头有人作歌而来:“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
  不必回头,阿茉就知道又是那个夏侯颇,她想:这个人还真是讨厌呀,总是这么不合时宜地出现,又总是这么阴阳怪气。
  她正待没好气地回头给那夏侯颇吃瘪,却见曹时的神情讶异和恭肃起来,他端正衣冠,长揖拜道:“参见太子殿下。”
  阿茉这才发现,走在夏侯颇前面的,正是自己的胞弟——太子刘彻。刘彻今年只有九岁,但是身量很高,言谈举止沉稳干练,与年龄不符。阿茉与他自幼亲密,与众兄弟姊妹不同,在阿茉的眼中,刘彻永远是一个乖巧听话的小弟弟,所以当一身冷意的刘彻渐渐走近时,他眼中的戾气令阿茉有一瞬的错愕。
  但是那个时刻只有短短的一瞬,刘彻将眼光从曹时身上转向阿茉时,就又成了阿茉熟悉的那个开朗活泼的男孩儿:“原来姐姐也来赏花,可真巧。”他并不理睬跪地行礼的曹时,这又令阿茉诧异,平素的刘彻最重礼仪,不会无端给臣子难堪。夏侯颇轻飘飘地过来施了一礼:“参见阳信公主殿下。”阿茉没有搭理他,也没有回答刘彻,只是看看他,又看看曹时,眼中意味不言自明,刘彻便命曹时平身。
  曹时似乎很是艰难地从地上站了起来,阿茉想去扶他一把,他一反方才的亲昵,避之唯恐不及地退后了两步,脸上有着难以掩饰的震惊与懊丧。阿茉不禁怀疑:难道发现自己公主的身份,令他很受打击吗?但是曹时不再看她,也不再有表情,只是低头站着,默不作声。
  阿茉只得与弟弟寒暄:“我听闻今日赏花的都是女眷,怎么太子和夏侯公子却从桃林那边来了?”
  夏侯颇只朝阿茉咧了咧嘴,却一声不作。刘彻扫了一眼曹时,回答道:“哦,原本是在典侍中那里观赏一尊青铜玩器,后来侍中大人取出一柄剑来献宝,说是上古名剑纯钧。宾客们莫衷一是,夏侯公子便推荐平阳侯来鉴别,却发现平阳侯不在席上——平阳侯在此地何干呀?”
  曹时愣了一下,才躬身回答:“时方才不胜酒力,退席更衣,贪看桃林美景,不知不觉走到这里。恰好遇见……公主,向臣询问平阳当地的风物。”
  静默良久的夏侯颇突然笑眯眯地接道:“噢?平阳侯有没有向公主介绍平阳最有名气的一道菜肴——霸王别姬呀?那是以平阳城边的汾河中特产的甲鱼与当地的山鸡同烹一缻而成,据说风味独特,回味无穷呢。”
  阿茉恨恨地瞪向夏侯颇,却拿这个嬉皮笑脸之人没有办法,只得勉强说道:“夏侯公子所言从未听闻,孤所欲知的,乃是平阳的名产玉屏酒的酿造方法,想请教平阳侯,在宫中酿造,为父皇祝寿作贺礼的。”
  夏侯颇连连点头:“酒不醉人人自醉啊……”话未说完,阿茉已经羞惭过甚,正待发作,刘彻却轻松说道:“既然平阳侯在此地,就请跟随孤去书房吧?莫要典侍中他们等急了。”曹时恭谨一揖;说道:“时谨遵太子旨意。”
  眼看着曹时俊秀却有些僵硬的背影跟随刘彻越走越远,阿茉心中有些失落:他竟再未与她有丁点儿视线的交集,再未与她说一句话!她不理解这个人为何情绪前后变化如此之大。她这样怅然地呆立着想心事,完全忘记了身边还有一个一直笑眯眯的夏侯颇。
  夏侯颇没有尾随太子而去,而是负手左瞻右顾,口中随意哼唱着小曲:“……求之不得,寤寐思服。优哉游哉,辗转反侧……”
  阿茉半晌才注意到他,忍不住讥讽他道:“夏侯公子每出必歌,绝似伶人。”
  夏侯颇不以为忤,随口接道:“不惜歌者苦,但伤知音稀。”他一身白衣,姿态潇洒脱落,与典雅温厚的曹时完全不同,却一样动人耳目。
  阿茉转身离去,她可以不理他,却不得不承认:这个人没有她一直声称的那么讨厌。
作者有话要说:  

☆、良人难求

  翌日,景帝传召阳信公主于明光殿。
  景帝想:年轻人初尝情事而摇荡了情感,那种种的痴处,是很难不被人察觉的,不若年事渐长之人经验丰富,可以掩饰自己的心意,时间久了,难保不惹来讥评。阿茉的婚事不宜再拖延,阿茉既然心仪曹侯,就应尽早决断,否则太后和长公主都会说话。
  阿茉想:不错的,我喜欢曹时,可是还没有喜欢到忘乎所以的地步,总要他也愿意才行,否则不但强迫了他,也委屈了自己。那天他的反应实在令人费解,他若是不喜欢自己,就不会说出那样情意绵绵的话语,更不会……可是当他得知自己的身份时,又疏离得令人心寒,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然而阿茉没有机会再次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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