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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平阳情事-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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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终其一生只看了自己的儿子那么一眼,只有那么一眼。当她醒来时,新生的婴儿已经被抱走,许久未见的姨母坐在她的寝台前,款款地告诉她:那孩子已经成了栗姬的孩子,家中已经派人送信给宫里,说栗姬早产生下了一个皇子。栗姬有了这个皇帝的长子,就可以稳固和加强在后宫的地位,甚至觊觎皇后的宝座;而这个孩子,则可以借此恢复自己皇子的身份,取得本以失去的荣华富贵;苦的只有青漪,她似乎生来就是个苦命的人。
  这一次,青漪没有哭告哀求,失去家族亲人、寄人篱下的她知道哭告哀求找不回自己的儿子,她只是木然地接受了残酷的命运,寄希望于将来。
  果然,栗姬生下皇长子的消息,令尚未有子嗣的景帝和窦太后非常高兴,景帝为孩子取名刘荣,加封栗姬为昭仪,地位仅次于皇后。
  青漪没有选择,为了自己的儿子,她唯有全力辅助栗姬,去谋取皇后的宝座,甚至把她自身都当成筹码。不久,在姨母的安排下,她嫁给当时的平阳侯,成为夫人,景帝在得知她嫁人的消息后,曾悄悄派心腹送来一匣金钿,还有一封缠绵而隐晦的书信,青漪没有回信,她对景帝的心思已死,她的心中唯一牵挂的就只有自己的儿子了。
  平阳侯是个好丈夫,对她照顾得无微不至。然而她对那个沉默忧郁的男人,很少关注,似乎她嫁给她,只是为了取得一个可以走出姨母家的身份,只是为了再生一个孩子,好慰藉自己对另一个儿子的牵挂。一年后,她生下曹时,平阳侯也适逢其时地死去了,她没有感到悲伤,她已经不会流泪。
  曹时的相貌与她相像,而不像死去的曹侯,她常常看着幼子在膝下玩耍,心中却想象着远在京城的刘荣,是否也是这样的相貌和神情?她从未钟爱过曹时,却将全部的爱意都放在了那个她只看过一眼的孩子身上,她不遗余力地为栗姬出谋划策、刺探钻营,渐渐的,原先轻信幼稚的青漪成了一个老谋深算、精于攻心的女人。终于,景帝将刘荣册立为了太子。那一刻,她感到自己一生的不幸都终究有了报偿。
  栗姬离着皇后的宝座只有一步之遥了,青漪请求入宫做她身边的一个女官,她想近前看看自己的儿子,十多年了,她夜夜梦见他,却怎么也看不清他的容颜。她以为栗姬一定会答应她的这个卑微的请求,毕竟这么多年来,正是她凭着对景帝的了解,才使得栗姬得以固宠,若有自己在身边谋划,栗姬定可以十拿九稳地成为皇后。
  然而那个愚蠢顽固的女人却毫不犹豫地拒绝了,栗姬担心青漪会对太子说出一切,担心景帝会对青漪旧情复燃,她更担心一个母亲的瞬间感情爆发会毁掉多少年的苦心经营。谁想的到,最终是栗姬自己轻易地毁掉了自己的皇后美梦,也毁掉了青漪的一切念想。
  栗姬太轻信一个帝王的承诺,太轻信自己做为一个女人的魅力,也太轻信景帝的那些温柔缱绻。当青漪被她排斥在京城之外后,她很快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长公主降尊纡贵地向她求亲,想将女儿阿娇许配给太子刘荣,她轻率地拒绝了,永久地得罪了这个在皇宫中权势仅次于太后的女人。
  等到青漪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一切已经无可挽回,早已在等待时机的王美人与长公主已经勾结到了一起,两个女人罗织起了天罗地网,网杀了栗姬,也网杀了刘荣。刘荣被逼自杀的那一天,曾经的青漪也死去了,她所留下的躯壳只有一件事可做,那就是:复仇。
作者有话要说:  

☆、芳心碎

  仍旧回到景帝中元五年的深秋,明光殿上。
  景帝的衣袖乱颤,他勉强立起身来,说道:“青漪……原来是你将绿衣找来送给了梁王。是朕负了你,你怨恨朕就是了,何必迁怒于皇后?”
  青漪连连冷笑:“青漪不记得陛下何时负过臣妾。臣妾所时刻难忘的,不过是要为自己的儿子复仇!”
  “儿子?”景帝狐疑地问道。还未等景帝再问,王皇后已经发难:“陛下何曾亏待了你的儿子?本宫又何曾亏欠于你?陛下和本宫将最心爱的女儿嫁给你的儿子,给他尊崇的地位,你还有何不知足?竟设如此毒计陷害本宫!”
  青漪目光如刀似箭,她死死盯着王皇后,一步步逼近了她,说道:“好个母仪天下的皇后!好一副道貌岸然的嘴脸!你扪心自问,我可曾冤枉了你一点儿?这个绿衣不是你亲生的女儿?那金王孙没有与你有过一年的夫妻情分?呵呵……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呀,皇后娘娘!”
  王皇后瑟缩了,她在青漪的逼问之下,步步后退。眼看王皇后气怯,长公主轻蔑地一哂,道:“好一张利口,专门颠倒黑白。谁给你这么大的胆子,公然地诽谤皇后?”青漪猛得转向长公主:“是谁生了张利口?是谁颠倒黑白?就是你这个恶毒的女人,勾结这个枉顾廉耻的贱妇,害死了我的荣儿!”她失声啜泣起来。
  “荣儿?你的?”景帝愕然地盯着青漪,心中翻腾,混乱中隐隐有一丝可怕的预感。青漪猛地抬头,直视景帝的眼睛:“不错,被你废掉、杀掉的前太子刘荣,他是我的儿子,是我怀胎十月产下的,是我与你的骨肉!”
  景帝颓然跌倒在榻上,王皇后忙去扶他,却被他一把推开:“上天呀,朕究竟犯了何等罪孽,竟受如此惩罚?”太后拍击着坐榻,连连叱道:“冤孽!真是冤孽!都是这个阴魂不散的女人!你将我儿还害得不够吗?竟处心积虑地挑拨他们兄弟失和,用心真不可问!哀家当年就不该心软留你的性命!”
  窦太后目盲之后,久已不施威权,今日突然振作,当真众莫敢违,当下窦太后断喝:“来人,将这个女人拖出去,杖毙!”话音未落,景帝已经跪倒在地,恸道:“母后,难道您忘记当初答应朕的话了吗?朕已经二十年未与她相见,只为换她一世的平安……”窦太后含泪叹道:“皇儿,你是帝王,怎可如此儿女情长?”景帝一边以袖拭泪,一边泣道:“正因为朕是帝王,才冤杀了晁错,辜负了青漪;可朕也是人,也有一颗心……”
  青漪突然开口叫道:“陛下,我不要你留我的性命,我在这世上一无牵挂,活着同死了又有什么分别?我只要求陛下处死这个女人,废了她的儿子,给我的荣儿报仇!”景帝惊恐地回过头来:“你真是青漪吗?你怎会变得如此……”青漪冷笑道:“如此狠毒,是吗?因为旁人比我更狠毒!我若早如此,又怎会落到这般田地?荣儿又怎会冤死?”
  提到废太子刘荣,景帝不禁泪如雨下:“我已经逼死了一个儿子,又怎能再害一个?”一直冷眼旁观的梁王突然叫道:“陛下,皇后犯下这样的重罪,岂可饶恕?她生的儿子又怎有资格做太子?”话音未落,长公主抗声反驳:“皇后莫须有的罪名,都是被这个女人陷害的,怎能信以为真?”这一向和睦的姐弟二人,竟当着太后与景帝的面,撕破脸皮大吵起来。
  窦太后不意自己最宠爱的儿女竟会反目,不由得又惊又怒,厉声喝止了他们:“住口!谁许你们如此放肆!”她转向景帝:“皇帝,你怎么看呢?”
  景帝原本身体有病,经这一番激动伤痛,已是衰弱难支,只伏在案上艰难地喘息,听了太后的话,他摇头叹道:“朕谁都不降罪,所有的罪孽,由朕一人来承当吧。”太后颓唐地叹了一口气,长公主微挑眼角,透出胜利的笑意,她轻声地安慰着母亲,拖着意有未甘的梁王扶太后回宫去了。
  明光殿里,王皇后不再理睬兀立在殿中央的青漪,她体贴地扶起病弱的景帝,用手中的丝帕为他拭去额头的虚汗,又命内侍去传太医来为皇帝诊脉。青漪咬着嘴唇,口中有缕缕的腥甜,她绝望地最后看了一眼景帝,便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殿外。
  殿外,曹时扶着阿茉已经站了好久,阿茉颤抖的手指紧紧抓着曹时的衣袖。青漪面无表情地从殿中出来,经过他们夫妻时,以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时儿,随我回平阳!”她向曹时伸出手去,眼睛却还是直视着前方,没有看他一眼,因为她知道他已别无选择。
  她就那样抬着手等着,不急不躁,这么多年,她已经变得极有耐心——既然除不去那个仇人,那就让那仇人的女儿痛苦吧!
  曹时终于放开了阿茉,他抬起沉重的手臂,虚扶住母亲的手臂,青漪的唇边浮出一丝残忍的微笑,母子俩就这样径直走向了宫门。阿茉在泪眼朦胧中,盯着曹时的背影,就那样离着她越来越远,直到模糊在一片水雾之中。
  太子走出殿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个场景,阿茉单薄纤细的身子在秋风中瑟瑟发抖,分外孤单可怜。太子疾走几步,上前扶住摇摇欲倒的阿茉,轻声说道:“姐姐,让他们去吧,我会照顾你的。”阿茉只是摇头,只是哽咽,她心中的悲伤莫可名状,谁有能解得几分呢?
  明光殿上,只剩下了景帝与王皇后。王皇后已经安定了下来,她殷勤体贴地照料着景帝服药,半晌,景帝的喘咳才稍稍好转,他闭目静养了好久,在王皇后将一盏参汤递过来时,他轻轻挡开,轻轻问道:“皇后,当你的女儿被拖出去的时候,你是否笃定朕会救下她的?”
  王皇后浑身一震,疑思片刻才勉强回答:“陛下此话何意?臣妾好生不解。”景帝累极了一般地摆手说道:“罢了,你退下吧,朕不想再见到你。为着太子,为着阿茉,朕不愿意追究往事,朕也不会废黜你的后位,你也就不必与朕虚与委蛇了。”
  王皇后本还想求告解释,窥探景帝的神情,转瞬间又改了主意,她端凝地向景帝行了大礼,说道:“臣妾遵命。”转身仪态端庄地走了出去。景帝一直看着她的背影消失,环顾空无一人的大殿,感到从未有过的空寂。
  王皇后从来都是个很实际的女人,她对于这样的结果已经是万分满意,知道以景帝优柔的性格,此事不会再起波折,便真个不再过问景帝的病情,只在晚间唤来太子,悄悄地一起去长公主在宫中的居所,叩谢长公主的恩德。
  在屏退了侍从之后,皇后和太子大礼叩谢长公主,长公主虚让了一下,就安然端坐受礼,太子起身时目光有些阴沉,他冷冷扫了一眼坐在长公主身边一脸得意的太子妃阿娇,可惜阿娇却没有领会得,只顾得奉承母亲:“今日若不是母亲出面,说不定梁王就得逞了呢。”王皇后陪笑着附和:“阿娇说的正是,全靠长公主力挽狂澜。”太子默然,目光越发阴沉。
  长公主轻笑道:“孤也是看准了皇帝定不会忍心处罚皇后。说到底,这皇家的亲情薄得像层纸,皇帝却偏是个重情意的,所以他实在不是个合格的皇帝——太子不要学他。”
  太子微不可察地悸动了一下,沉沉说道:“刘彻会记得姑母今日所说的话。”
  阿娇拍手笑道:“可笑那个曹侯夫人,枉费心机,只落得失魂落魄回了平阳,若不是陛下开恩念旧,哪有她的活路?”
  王皇后扫了太子一眼,接道:“是呀,陛下太仁慈了,给了她一条生路!只是苦了我的阿茉……”她神色转为凄楚,太子的眼神也柔和了下来。长公主点头道:“是呀,阿茉这孩子真是招人疼,竟嫁了这样的人家。哎,我皇家的女儿总是遇人不淑。”
  阿娇嘴快问道:“母亲,那个绿衣怎样处置了?”王皇后愣怔了一下,端起茶杯来喝了一口,低垂着眼皮仿佛没有听到阿娇的问话,长公主笑嗔道:“这孩子,净关心些没要紧的人。连那青漪都饶了,陛下当然不会难为绿衣——还让她回平阳侯府做舞姬罢了。”
  平阳侯府中。
  阿茉一人在正殿中徜徉,每一个角落里都还留存着曹时的气息,阿茉却知道他再也不会回来。书案上还散放着一卷打开的古本《山海经》,是昨晚临睡前曹时握在手中闲看的。旁边的一幅白绢上描着一丛茂菊,是阿茉央求他画的,私心想为他绣在睡袍的一角。那已近完工的睡袍就搭在案旁的靠椅上,昨晚阿茉就坐在那里一边做针黹,一边听曹时给她讲《山海经》故事。浅笑轻语仿佛还在耳边,斯人已不在眼前。
  卫娘几次进来劝求她安歇,阿茉才抱着那件睡袍,走进后面的寝殿。夜里她几次惊醒,仿佛曹时就在她的身边,转回身来,才知不过是个梦,清早醒来时,泪水已将那袍子浸湿。阿茉不欲被人知道,藏过睡袍,才叫侍女进来伺候。
  一连几天,她都恹恹的,若有所待,可那个人却杳如黄鹄,连封书信都未曾送来。立冬这天,天子颁下了诏旨:驸马都尉平阳侯曹时身患恶疾,自请离京,回封地养病,圣恩照准。
  这道旨意并没有引起太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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