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日月记-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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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少兵士开始点头称是,斜刺里有人冒出一句:“真正打斗起来,只有‘杀’与‘被杀’,非你死,就我亡,又如何做到‘不杀’?”
一语惊醒梦中人,这些身经百战的士兵想起战场上真正搏杀起来,面对一心致你于死地的敌人,根本无法手软,又如何“不杀”,皆瞪大眼睛疑问地看向他,这才是真正的关键所在——理论上的“不杀”如何变成实践中的“不杀”,他本以为自己可以避过这问题的,却终于面对了。
他提出“不杀”的全新观念如何在实践中操作可行?这是他心头苦思已久的一道难题:亲历过多少次冷血搏杀的他当然知道,在动辄生死的冷酷沙场上,仁慈的对面就是残忍,除了武林高手能做到随心制敌,普通一兵的“不杀”就意味着“被杀”,他如何避免这种情况的出现?如果这个问题回答不好,他将根本无法领导眼前乃至以后的明日军队。
他长吸了一口气,望向遥不可及的空处,似乎想穿透时空,回到他来自的二十一世纪寻求答案,其实这个答案在他无数次矛盾斗争后已想到了,但他却不能对这些兄弟们讲出来,甚至不能对这世上的任何人讲出来。
他真的不想面对这个问题,却不得不面对这个问题!他的大脑高速运转起来,为自己寻找另外一个答案。
他沉吟良久,终于露出微笑:“当日随我‘尿破烟熏’一战的举手。”
众兵士茫然不解这跟那个问题有何关联,倒有一半人举起手来,原来他以该役荣升百人长,幸存的八十七人全数编入他的百人队,一直未变,再由步兵队升骑兵队,后归忽里赤领导,转战至今,当日的老兵仍余近五十人,如此高的生存率在金营里实属罕见,也是这支百人队凝聚力大、战斗力强的主要原因,更潜移默化地教导了部下们生存的意义。
他欣慰地点点头:“那一战你们原以为能得生吗?”
众皆摇头,确实,当时都以为必死无疑。他用散发着夺人光芒的目光一一碰撞着这些旧部的视线,以无比自信的声音道:“既然当日我能从必死之地带你们得生,那我保证日后必能以‘不杀’止你们‘被杀’!你们若是信我,我们就一起,否则,我明日还是一个人罢。”
众兵士面面相觑,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既感觉他说得有道理,又好像没道理,似信非信之间,却尽被这一番不无震撼与诱惑的空前伟论唬住了,是啊,除了变态亡命之徒,谁喜欢“杀人”!
“我跟随大人!”忽里赤毫不犹豫地单膝跪下。好在军人还有个天职便是“服从”,何况当初他们决定去军时已有为这个浑身散发着奇异魅力的家伙不惜一切之心,此刻见百人长已然表态,众兵士便一齐单膝跪下:“惟大人之令是从!”
他看到他们明明似懂非懂,却尽应承下来,一时大为感动,行了一个标准的女真礼,左脚稍退半步,跪左膝,蹲右膝,拱手摇肘,连着用袖自肩拂膝,最后用双手按右膝:“各位兄弟,我明日……”
他的声音有些发哽,为了他们的选择,也为自己的选择,因为他再次体会到了孤注一掷的感觉,命运的安排将他推向了一条不归之路,他再也不是原来的他了,他的人生轨迹注定在这里再次转折。
后世的他从毕业后再到那个令他人生陡变的夜晚总共不到三个月,就成为同届同学中第一个下海吃螃蟹的人。那一天,眼见被那段感情折磨得不成人形的他而无比心痛的母亲,悲怆却无能为力,只有义无返顾地站在了家族中曾人人寄以厚望的他这个长子长孙一边,支持了他这个在当时是反叛骇俗的决定——辞去公职。无论事后的发展证明了当初这个决定是多么的英明与先瞻,他也无论如何忘不了从母亲颤巍巍的手中接过那厚重的三万元钱作为原始资本的一幕,这可是拿死工资的父母毕生的积蓄!那一刻,他在内心发誓,这是他最后一次接受家人的帮助,他再不能让额满皱纹鬓生白发的父母为自己操心了,从此以后,他将独自承担将要面对的各种风雨!
现在,有了这帮兄弟自愿跟他共同承担这悲壮时代的腥风血雨,他只想到了一句老话:“自今日起,我与大家有难同当,有福同享!”
是晨,旭日高升,九十二匹战马一起嘶鸣,九十二个骑士同吼一声“不杀”,便踏上了一段未知于历史的的真正征途。
这迅速消失在淮南大地上的微不足道的一声,注定要掀起一场连他们自己都不曾想到的惊天动地的风暴。
历史,不知道是否记住了这一声,但这座历尽了沧海桑田的低岗却记住了,在人类短暂的里程中,一个叫明日的小子喊出了开天辟地的第一声“不杀”!
古往今来,以“不杀”为建军宗旨者,他确乃第一人也!他仿佛看到:
不杀、不杀、不杀、不杀、不杀、不杀、不杀、不杀、不杀、不杀、不杀……化做冥冥时空中的一道闪电……
第二十五章国家的敌人
数日后,傍晚,浮海归来的南宋小朝廷“行在”(即行都)——越州(今绍兴),当地一豪族的坞堡内外,布满了身着绯红色战袍、明盔亮甲的千牛卫——大宋禁卫军,个个神情肃紧,如临大敌。
坞堡内一座豪华的后堂里,却是另一番景象:边厢七八个女乐或站或立,丝竹、管乐缭缭不绝;正中的厅上,两个青春妙娘梳着男髻,上身遮个红肚兜儿,腰间仅束个短胯,葱臂雪白,光腿赤脚,裸出大半的粉嫩玉体,春光四溢,正抱作一团扭打着——正是其时流行的相扑运动,唯一不同的是,相扑手变成了女子。
上首的软榻上,懒洋洋地倚着一位肤色苍白、披着件对襟黄袍的少年,微敞着怀,看着厅上,身后立着两位穿着粉褙子、梳云鬓的小使女,轻摇宫扇。
少年约莫二十余岁,生得细眉细眼,长鼻头,一看是养尊处优惯的,那显然因纵欲过度而呈现病态的脸上泛出少见的红光,对着右首叉手端立的一位黑脸武人道:“张爱卿,朕今儿特别高兴,日里召见的这岳飞,以品秩之低卑,奔疲之偏师,竟克复健康,去我大宋悬额利剑;又献俘八名鞑子,使朕得知二圣消息;还寻回朕流落民间的一个妹子,加上另一妹子自金逃归的消息,这喜讯连连,朕不胜感慨……其一人建三大奇功,朕觉得给他的赏赐太少了,如此人才,怎无人早日上荐?”
原来这少年便是大宋当今天子赵构了,“天子面前不可随意”,难怪这大夏天里,那张姓黑脸武人也穿得端端正正的,金甲之上更披一件蓝色绸袍,看其模样,应该是员地位不低的大将,其卑躬一礼:“陛下圣明,臣张俊有失察之罪,岳飞确忠勇可用,宜优擢之;二圣无恙,大宋之幸也;荷福、柔福帝姬归来,可喜可贺。臣闻荷福帝姬在兀术船上亲见和氏璧再现,不知是否有其事?”
这“荷福帝姬”应是襄晋公主的封号了,却缘由那著名昏君宋徽宗在位时的一道旨意,将公主改称为帝姬,然远不如那渊远流长的“公主”称谓深入民心,只在官家场合出现。
赵构面色一沉,拿起手边一黄色奏折扔给那叫做张俊的大将:“这是来自淮南东路的密札子,你看看吧。”
张俊飞快看了一遍,抬起头,却不敢擦拭两颊热出的汗水,任其滴落下来,诚惶诚恐地发问:“陛下,这明日是何许人也,和氏璧怎到了他手上?”
赵构看也不看张俊,目光只顾盯着厅上的相扑女子,似回答又似自言自语道:“密札子言他曾被被韩世忠军擒获,又被挞懒部所救,可是襄晋明明见他与金兀术是对头,而和氏璧本在金兀术处,乃襄晋命他盗出,密札子却报他是鞑子奸细,自家人偷自家人的东西,这岂不是自相矛盾么?”
张俊在旁低头沉吟,紧张地思索该如何对答,终不敢肯定地开口:“陛下,这或可解释,据臣所探,金人内部并不和谐。粘罕以军功自大,与金廷嫌隙日深,金主便扶植三太子讹里朵与之抗衡;而近年四太子金兀术、金主之弟挞懒权势渐起,这几贼各成派系,互有矛盾,或许这明日属于挞懒一派,亦未可知。”
赵构微微颔首:“倒也有此种可能,朕只怕金人利用这和氏璧掀风作浪,乱我大宋民心哪,来人……传旨下去,着令全国通缉明日,淮南各路镇抚使全力检索,定要夺回和氏璧。”
又数日,上午,万里之遥的北地,一汪碧波荡漾、无边无际的巨湖边,太阳下炽燎的中华大地上,这里竟是难得的一片清凉,这就是大金权臣们的避暑胜地——白水泊(今内蒙黄旗海)。
摇曳起伏的芦苇浪中,鼓号齐鸣,一头壮鹿由远而近奔来,忽然倒地不起,脖上鲜血汩汩而出,原来一只火红羽箭穿颈而过,一队黑衣骑兵急弛上前,下马抬起猎物,发出女真语的高呼:“左帅神箭!”
一位鬓角斑白的女真红袍老者打马出现,饱满的额头连着刮得精光的前脑壳,两条系红丝的粗长辫子飘在后脑,精神矍铄无比,其后紧随几位持弓搭箭的锦衣女真人,各人肩头俱立着一只体小凶健的海冬青,这青鸟儿只有大金王族大将才有资格拥有,看来这几人皆为女真宗室的高级将领。那老者抚须回首哈哈大笑:“年纪大了,眼神还行。”
几位女真宗室亦连声赞喏:“左帅神威不减,乃我大金之福。”
当时金人之中,被尊为左帅的只有一人,那便是军功最大、才能最高、为金主所猜忌的大金左副元帅——完颜粘罕,其时年已五十二岁,身手依旧敏捷不凡。
粘罕并没有在同僚的赞誉声中飘飘然,而是冷哼一声:“我神威不减,可我大金军威呢?兀术败走江南,挞懒阻于楚州,娄室陷于川陕,这还是那‘过万则无敌天下’的女真勇士么?唉,两河既取,中原地还由中原人自治为好,高庆裔,推立刘豫之事办得如何?”
一落于最后的文官喘吁吁骑马赶上来,看其不是女真人,却夹于这班宗室贵胄之间,大约是粘罕的心腹,高庆裔扬声道:“一切顺利,只是这刘豫出身低微,虽以‘万姓推戴’之策相助,亦有些难服民心,若那复出于世的和氏璧在手便好了。”
“和氏璧?”粘罕被勾起了心事,懊恼道:“号称我大金头号勇士的兀术竟看不住一块石头,实乃丢人!据闻窃璧的还是被我大金一旧奴叛卒,更加可气!谷神,你可晓得此人?”
一披着紫色披风、留着两撇翘胡的男子应声而出,其相貌俊雅,看不出实际年龄,一双眼眸闪烁不定,说不出的诡异,在一众女真人中特别扎眼,应道:“回左帅,那人名叫明日,本是汉人,于一海岛上被挞懒之女楚月所获,收为奴属,倒也立了几件功劳,升至百人长,后来却临阵叛敌,窜到江南加入宋红巾儿,黄天荡里被兀术被俘,以出荡之秘活命,兀术军赖此突围,和氏璧便是那时落在其手,又逃入韩世忠军,兀术火烧韩世忠军后,他为挞懒部移刺古所擒,却又被宋红巾儿所救,此后再无消息。
不过闻宋庭已发令通缉,由此看来,他并未归宋,此子来历不明,行事怪异,绝不可小觑,若另有他谋的话,假以时日,或成大患。”
这一番话大约是当时关于明日最详细的描述了,竟将他坠入这时代后的踪迹说个八九不离十,更作出接近真相的精辟分析,这谷神是何许人也?
粘罕颇为嘉许道:“谷神不愧我国教神使,灵通万里,依你看,此事该如何处置?”
那大金国教萨满教把世界分作三界:上界为诸神所居,中界为人类所居,下界为鬼魔和祖先神所居。这谷神便是教中神使,所谓“神使”,即沟通神界与人界的使者,也难怪其对明日的踪迹了如指掌了,达凯不就是萨满教的护法圣将军么?
谷神旋即答道:“和氏璧固重,不及军情之重,闻张浚在川陕集结大军,欲与我军决战,目前当以军务为先,谷神以为,待兀术与挞懒合军破楚州后,速调兀术军北上,与娄室会师攻陕,留突合速协助挞懒主持淮南战场。至于那明日小子么,可着令兀术、挞懒就地搜索,我再请出教尊大神南下拿他,只要和氏璧没落入宋廷之手,谅它飞不出我大金掌心。”
原来这完颜谷神以通变如神著称,是女真文字的发明者,更在军中司右监军之职,地位仅在粘罕之下,很多军机大事皆是其在背后谋划。
粘罕一拍手:“好,劳烦谷神拟令上报郎主,下传各部,待入秋后全力攻陕……”
这是一个炎热的夏季,来自北国、不耐酷暑的大金军团暂时处于全线退缩的状态,暗地里却磨刀霍霍,等待入秋后弓劲马肥那最佳攻击时节的到来。
在两军呈拉锯战的淮南大地上,大宋管辖区和大金占领区内,包括各义军势力范围,出现了一个空前罕见的统一行动:各交通要道,城门隘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