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日月记-第1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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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见一片箭雹飞来,赤手空拳的金兀术与他对视一眼,互有相较之意。好个兀术,屹立不动,魁梧的身躯稳扎如山,探手一抓,竟举起一块千斤巨石,挥舞空中,箭雹纷纷击在山石上,火花四溅,或折多弹,在其脚下堆成一堆。
同时晋入混沌状态的他,有心显耀,亦驻足不动,再度上演德安退匪的神奇避箭一幕:他的身体扭曲起来,像一个欢快跳动的乐符,以几乎不可能的速度和角度在骤密的箭雹中手舞足蹈,变成了箭的一员……
金军阵壕传出嚣谷的叫好,宋军守兵亦慑于二人表现,直觉再放箭等于长对方志气灭自己威风,箭雹渐稀,蓦然两声尖啸破空,两支银箭分别直取二人。
但见兀术手中巨石轰然破碎,一支银箭正中石心,仅余其块;他则一个狼狈滚翻,另一支银箭钉在他脚下的坡石,尽没剩羽。宋军士气大振,震天喝彩。金兀术与他面面相觑,什么人有如此惊人的箭力?
“儿郎们停射,大宋川陕宣抚司都统制吴玠、统制吴璘在此,兀术将军前来为何?”一面上书“吴”字的紫色大旗猎猎招展,两位铁面相若的乌甲宋将一齐出现在仙人关城头,手持长弓,遥声朗喝,正是吴氏兄弟。两边阵地一片安静,两军最高统帅以少有的方式在战场上相见了!
兀术眼露爱才之意,传声出去:“将军,赵氏已衰,不可扶持;若归我大金,当择善地百里而王之,循明日封海州王故事。”
他老脸一红,原来金兀术携他来此的用意在此,以他为榜样招降吴玠,未免心中老大不舒服,又想也不怪人家,自作自受而已。
模样年轻的宋将——吴璘发出轻蔑的笑声,比之沉毅的吴玠眼泡浮肿,眉眼如刃,不动声色地致谢:“吴某已事赵氏,不敢有贰。”
兀术爱才之色愈浓,不再多言,干脆利落道:“将军,既是如此,只有兵戎相见,告退!”
城头上,吴玠看着二人远去的背影,对弟弟吴璘告戒:“这个明日,你绝对不可小觑,破第一隘者便是此子!儿郎们,备战!”
第七十二章天地英雄
一鼓响起,他立于阵壕前沿,身披两重铠甲,铁兜鍪下双眉皱起,形成两道深邃的三眼皮,朗目朦朦,蓦然回首:披上金甲的兀术,手握狼牙棒,在无数重甲步军的簇拥下重新出现了,这个时代注定的主角甫一登场,便引发数万金兵的激志山呼——“杀!”
山谷为之动摇,天地间的萧萧杀气呼之欲出,他眼神旋亮而利,落在金兀术身边的银甲小将身上,果然是达凯,其英俊依旧,惟面部阴气愈盛,不知大水法是否更上一层楼?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碰撞,交流着只有彼此才理解的复杂情感。
达凯,你今日也杀不了我的!他毅决举起手中金镶玉竹棍,咬着牙振臂高喝:“儿郎们,列阵出击!”
两千余海州戍军将士重装出壕,以他为首,枪棍如猬,结成一个若方若圆的怪阵,迈着整齐划一的步伐向前推进。
他们缓慢沉实的脚步声和甲片交击的铠甲声在杀金坪上空回荡,对面第二隘的宋军一片安静,似乎并没有被金军的气势压倒。
他知道今日之战险恶莫测,因为不仅要面对前方的宋军,还要防备背后的冷箭,却还是对牛文、马绉与自己三人呕心研创的大阵有信心,此阵集前人所长,牛文曾为此秘密入川,临摹鱼腹江边诸葛亮八阵法,取其精髓,并结合女真防御圆阵,将自我保护、破敌战力与减少杀戮三者矛盾统一于一身,虚实机动,正奇曲折,如日月轮回、阴阳相生,故名之“日月阴阳阵”。
日月阴阳阵乃是他继造出不杀军器后的又一秘密武器,此次入陕,考虑到山地作战,又特别作了一些变化,但只作为有备无患,能不用则不用,没料到这么快被逼出来。
近了,越来越近了,宋军大概对他所部前日的表现记忆犹新,迟迟没有倾泻箭雹,因为此刻两军阵前,只他所部在动,兀术大部只在原处呐喊助威,他们这把尖刀变成劈向坚岩的第一斧,会否折断当场?
他瞄向西北的石筑大箭楼,那才是己部的目标,现在只是佯攻正面。对面的宋军一定奇怪,他所部怎么没有施金军惯技,先以一轮乱箭助攻,身后的兀术与达凯也一定同样不解,要知这山地攻坚,一旦白刃近战,吃亏的是居下的金军。
他心里有些焦急,宋军的沉稳有点出乎意料,他用棍在空中抖了一下,在阵中央任阵纽的忽里赤接到指示,吹起铁哨,短促两声,日月阴阳阵随之一变,第一排的盾甲兵士立即停步蹲下,第二排兵士露出来,一排排长标枪闪着寒光直指宋军阵壕,那是即将冲锋的标志。
此刻,上午的阳光刚好斜照在这片山坡上,宋军阵壕里亦是寒光闪闪,一个铁面乌甲的宋将蓦然跃出战壕,威风凛凛,正是吴璘,拔刀画地,暴吼一声:“死则死此,退者斩!”
刀浪枪林如风扬起,猛虎出山一般的数千大宋兵士跃出战壕,呼啸着扑下来,宋军果然要白刃近战!
扑面的杀气激得他心身一紧,老子等的就是这一刻,昂首清啸,传入阵中每一个兵士的耳中,那才是真正行动的信号。第二排的标枪手错身一转,第三排露出来,豁然是一个个弯弓搭箭的弓手,那一支支利箭贪婪地盯着甲轻无遮的大宋兵士,他鼻尖冒汗,平时的训练到了检验成果的关头,他用几乎变调的声音喊道:“放箭!”
飕飕飕……猛虎落入了猎人的陷阱,趁高而下的宋军兵士像一脚踏空似地纷纷跌倒,阵脚大乱。原来靠前的宋兵皆腿部中箭,呻吟翻滚成一团,后面的宋兵亦因之受阻,年轻气盛的吴璘连声怒喝,却无计可施。
压后的金军大部队为这部前锋的精妙战术折服,发出阵阵的欢呼,只是奇怪主帅为何不下令趁势发动总攻。
日月阴阳阵的弓手皆是百步穿杨的神箭手,不能达标的其他兵士配弓矢而不得射,这便是他所部不发乱箭助攻的原因,原因中的原因自是乱箭无法控制杀戮。第一步成功,他精神大振,再啸一声,发出向目标——宋军大箭楼的攻击信号。
日月阴阳阵又一变,变成一个斜三角阵,斜插入宋军阵壕。他握着竹棍冲在三角阵的最前,身后是脱下一层甲而行动迅捷的棍手,这些棍手皆是圣军组长,个个力大敏捷,使得行者棍,棍乃特制,铁头包革,击头即晕,却不致命。
威猛灵活的棍手更适合进攻接战,而防御接战则另有战术:盾甲兵以刀取敌上肢,标枪手以枪取敌下肢。无论进攻或防御,这些不杀战术靠的全是团队协作,一旦落单,只有以命博命,所以海州戍军战纪严明,军令所至,无法无天。
借着宋军兵士被打懵的短暂机会,他率部下一阵猛打猛冲,以弓手助攻,以盾甲兵、标枪手殿后与防护侧翼,迅速攻至大箭楼下,箭楼上的宋军弩队方反应过来,正欲以神臂弓、床弩抵抗,而昨夜潜伏的圣军奇兵已趁乱摸上大箭楼,制伏了他们。
他在兀术、达凯与吴氏兄弟同样的震惊中攻占了目标,围绕着箭楼结成防御圆阵,就好像平时的演习一样,除了几十个伤者,无一阵亡,而对宋军兵士只伤不杀,简直是出奇的顺利。
仙人关城头紫旗舞动,吴玠接管了一线指挥权,缓过劲的宋军开始组织起象样的反击,一面退守阵壕防止金军第二波的进攻,一面集结重兵层层包围着占领箭楼的这部金军前锋。
吴玠才觉察自己的失误,箭楼失守,就好比第二隘防线被嵌入一根钉子,随时可以撕裂,又是那个明日!懊恼的吴璘则亲率敢战士发起一波又一波的冲锋,试图夺回大箭楼。
石筑大箭楼共有地上三层和地下一层,地下为可容纳千余人的囤兵室,一层设出击口,二层设单兵箭孔,顶层设马面、望楼、弩台、女墙等,若一小城堡,两千余兵士躲入其中绰绰有余,端的是个易守难攻之所。箭楼的结构出乎他意料的好,他登上顶层,冷静地指挥作战,将部队全部退入箭楼,以盾甲兵、标枪手护住底层,弓手分布上两层,形成立体防御网。
宋军的连番冲锋除了造成自己大量的伤员,无法攻入箭楼半步,但他所部受伤者亦增多,军医忙个不停,伤兵的呼号令他心颤,自知侥幸得箭楼庇护,否则后果不堪设想,一旦他坚持的东西被现实击破,崩溃的将是整个军心。
这厢战事如火如荼,那厢金军大部除了呐喊之外毫无动作,在宋军箭雹中藏身女墙后的他焦灼地拿出千里镜看金兀术的动静:只见谷神与哈迷蚩联袂出现,号称“海青双翅”的女真两大军师置身同一个战场,此战的重要性可想而知,又见达凯面色铁青,与金兀术、撒离喝在争论什么,谷神与哈迷蚩也加入进来,最后,金兀术大手一挥,金军大部如潮涌动,发动总攻,却已错过了最佳的时机——他所部攻入箭楼之际,不过也令他所部压力顿减,而达凯则恨恨地瞪了箭楼一眼,加入到进攻的人潮中。
宋军箭雹如注,“咣咣嚓嚓”中,金军总攻部队却无阻滞,原来吸取了前日教训,仿效他所部,皆以背甲为盾,形成三重护甲,再涂豆油,有效地抵御箭雹,几无损失地冲至第二隘前,一声炮响,挺枪挥刀的宋军敢战士——相当于金军死士队跃出阵壕,残酷的白刃战开始了。
野兽般的嘶吼、血红的双眼、横飞的肢体、流淌的肠脑……金色的阳光照在在这片狭长的斜坡上,蚂蚁般的兵士延续着人类恒古不变的相残。
他最关注其中的两人,既希望其死,又希望其生:金兀术不戴头鍪,秃顶辫发,在箭雹中亲冒锋镝,进不避难,狼牙棒横扫四面,杀人如麻;达凯赤手空拳,形如鬼魅,展开大水法,双手圈血八方,勾魂无数。然而,在吴璘“退者斩”的军令下,宋军敢战士以必死之心激发的空前士气与斗志,顽强打退了金军第一波攻击。
金军挫而不乱,退回第一隘,重整队形,再度冲锋,这便是体现女真悍勇耐战的“更进迭退”战术,只是,此次迎接他们的已不是箭雹,而是可怕的石雹,宋军的砲队出动了。
独有的山地地形,密集的进攻对手,令居高俯瞰的投石机发挥出最大的威力,遍地开花,金军兵士的三重甲在磨盘大的石弹下有如纸糊,身亦如纸,一弹投落,必碎数人,死伤倍计。金军也不示弱,在东岭下立起数十座投石机还击,掩护进攻部队。由于重甲步军损失太甚,金军进攻阵势亦变:每一重铠兵在前,两名轻甲兵拥其后,前者死,后者披其铠继进,再死,再代之以进。而宋军弩器又显威力,金军轻甲兵成为目标。金军随之应变,再于东岭下布神臂弓对射。一幕冷兵器时代的尖锋对决,在杀金坪上演,鏖战一日,双方不分胜负。
获得喘息的他所部一直被一部宋军敢战士围困在箭楼中,以防他们接应大部队,正中他下怀,与部下做了一回旁观者。那一日,即便是女真营惯经沙场的老兵,亦不免庆幸在他的带领下,避开了地狱般的一战。
战事如他希望的轨道运行,他长出一口气,将指挥权暂交于忽里赤,自己溜到底层慰问伤兵,由于早有准备,他们带的干粮、水以及药物足够支持十多天,他相信自己在这几天一定能想出破解困境的方法。
夜里,两封来自金军大营的信几乎同时到了,一封自天而降,达凯的神鹰被兀术借为信使——海青儿在夜里不及神鹰灵敏,先是表彰一通,然后令他所部能配合大部队进攻最好,若有困难则死守箭楼牵制宋军也可,他自然选择死守;另一封自地而冒,大灰带来牛文的密报,次日兀术将会倾力进攻。曾经并肩战斗过的一人一鹰一狗在另一个战场上重逢,彼此间别有一番亲热。
二月三十日,金军攻势之猛烈乃开战以来之未见,充分表现了女真人的坚忍斗志与惯战本色:精锐尽出,以一万重铠兵不顾伤亡地全线压上,先破了宋军东面防线;经此突破口添一万生力军,拥推攻城车、云梯直逼仙人关关城;再派出二万轻甲兵夹攻两肋,仙人关一时岌岌可危。
而兵力仅三万余的宋军亦表现出不同以往的士气与战斗力,吴玠的勇与谋发挥得淋漓尽致:以投石机破攻城车,以撞竿毁云梯;以神臂弓组成的“驻队矢”迭射轻甲兵,灭敌有生力量;以敢战士利用地形深入隔断重铠兵,运用车轮战反复挠击,沮其坚忍之势。
真是好一番恶战,直杀得山林变色,日月无光,灰白的杀金坪被血染成了红色,宋金双方的残尸断体堆积如山,两军血战一百阵,金军终饮恨退却。箭楼上观战的他所部上下一片沉默,与下面相比,他们仿佛身在天堂,但能俯视地狱的天堂,何尝不是另一个地狱!
夜里,遭受重挫的金兀术又来信:明日,谷神与哈迷蚩定计,翌日以箭楼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