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日月记-第10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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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进帐,其余外侯!”
这道旨意来得有点突然,席上众大臣面面相觑,粘罕站起来:“郎主,臣以为不可,这厮深藏不露,尚未验明,万一有歹意……”
“孤家自有定夺!”金主沉稳地起身离席,“明日,随孤家入帐。”
御帐内,金主吴乞买坐于土炕上,他恭立于前,再无第三人在场,两人间只距五步,这五步,是无数大宋义士求而不得的机会,也是后世看来可以改变历史的机会,而他的心中,竟无一丝波澜。
与他当日在赵构小儿左右不时泛起的浓烈杀机相比,他对这个病歪歪的女真老人有着一种尊重,这种尊重——绝非因为他的幸福与命运操纵其手而起。
“明日,孤家看你与达凯比试的身手,足可与那杀手一搏,但你却受了伤?”金主病容不减威严,双目炯炯,丝毫不提三甲之诺,反有问罪之意。
“郎主,那杀手来得突然,小的失之不防!”他没有害怕的感觉,郎声作答。
“孤家看你刻意隐瞒身手,有何图谋?”金主毫不放松。
“小的处境艰险,不得已暗藏实力。”他不慌不忙。
“孤家再问你,那被毁掉的和氏璧是真是假!”金主的话终于触及他最担心的地方,他晓得不能答错一点,因为他身后是挞懒一族的性命。
“郎主,和氏璧已经不存在了!相信我……”他没有正面回答,相信自己脸上的诚实一定会打动对方,因为他说的是大实话。
“哈哈哈,小子,你晓得孤家为甚么相信你?”金主发出一声豪笑,没有追究下去。
“小的不晓得!”他的心落了地。
“因为教尊,你们过江后她曾用海青儿给孤家传了一讯……”金主顿了一顿,口气说不出的郑重与担心,“可这是孤家收到她的最后一讯,她到底怎么了?竟将大水法都传于你,你老老实实告诉孤家……”
他心里一哆嗦,直觉这才是金主最关心的问题,从过江到教尊姐姐离世只两天时间,他们一直呆在一起,想不出她何时候递出消息的,又会是什么消息,而自己无奈施出大水法也是自找麻烦,给了粘罕等人怀疑他心怀叵测的理由,他该怎么回答?
不过从金主的口气猜测,教尊姐姐应该没说他的坏话,他能感觉到这个老人对教尊姐姐的真情与眷念,不忍心欺骗之,又因牵扯到自身归金的诸多环节而不敢说出这足以震动大金政坛的真相,只好含糊其辞:“教尊与那西夏国上师格波巴力拼,受了重伤,自觉不久人世,生出淡薄红尘之念,便传了小的大水法,将小的送到燕京便不知所踪……”
他拿格波巴抵罪自有偏宋之私心,欲将祸水引往西夏。
“哦……”金主仿佛一下子苍老许多,竟似早有不祥的预感,不再问什么,挥挥手,“你退下吧。”
他退下之际,听到金主轻轻哼起一首不知名的歌谣,记起这跟教尊姐姐临死前哼的歌谣一样,难道一国之君和国教之尊竟有什么瓜葛?
他甫出御帐,尚未跟俩舅子会合,便被一群女真少女团团围起,唧唧喳喳地在他身上大动手脚,他低头自看,身上已披上一件大红披风,手一摸头,有根大羽毛插在发梢。斡带、乌达补在边上只顾看热闹,面露喜色。
浑浑噩噩的,他被御寨里的人流夹拥到外面露台下,不知何时,载歌载舞的人群已全部汇到此处,那主赛官立于台上,四角火把熊熊,高声一宣:“兵民肃静,听郎主诏!”
台下舞歇歌罢,主赛官颁读金主诏旨,共有三件大事:
其一:春猎大会三甲公布,明日居中,三甲分授海青卫将军、龙卫将军、虎卫将军,听元帅府调遣。
其二:特赐明日异姓完颜,以避同姓禁婚之律,准于与楚月郡主完婚。
其三:立太祖嫡孙合刺为谙班勃极烈,皇子宗磐为国论忽鲁勃极烈,国论勃极烈宗幹为国论左勃极烈,移赉勃极烈、左副元帅宗翰为国论右勃极烈兼都元帅,右副元帅宗辅为左副元帅,元帅左监军昌为右副元帅。
前两件全部关于他的好消息,虽然早有预计,他还是满心欢喜,自进燕京后一直不塌实的感觉挥之而去,坠入这乱世后,他第一次有了真正的归宿感——“家”的感觉,虽然他并未认同这个“家”所属的“国”,只可称之为“家在金,心在汉”,这个“汉”乃是汉人之“汉”。从此摆脱不宋不金的尴尬,却也增添新的苦恼——万千宋人指戳唾骂的“金贼明日”今日方名正言顺。
第三件事是真正的大事,涉及名单较多,且以汉名称谓,他在脑海里对号入座,判明态势:“皇子宗磐”——蒲鲁虎虽未成为皇储,却因合刺年幼,隐然升为大金国第二号人物。“宗翰”——粘罕与“宗辅”——讹里朵亦地位上升,而“昌”却是他的岳父挞懒,虽未到场,却也升为右副元帅。惟独“宗幹”——斡本地位下降,金主借立储之机对大金国上层权利进行一次再调整,各方势力均有安抚,各有得失,获得暂时均衡。
诏旨宣罢,便闻爆竹炮仗交鸣,头顶烟火莲花四散,空气中弥漫起火药的香味,仿佛回到后世过年的情景,他的心情也跟过年无差了,陷在周围陌生的女真男女的羡呼与道贺声中,这是他在大金的第一次粉墨亮相,惊艳收场。
却听台上主赛官又匆匆宣布:新任都元帅粘罕请三甲将军去元帅帐夜宴。粘罕倒是新官上任三把火,他对这厮毫无好感,赶紧拉斡带、乌达补一起赴宴,补胆壮势。
一路看到不少被绑在木桩上的醉汉,他有些奇怪,难道喝醉酒犯法么?斡带笑着解释:这也是女真传统,因为女真人爱豪饮无节制,有些醉汉便会闹事,甚至会闹出人命,干脆一绑了事,等酒醒再松绑。
他入得宽敞不下御帐的元帅帐,喝!真是热闹,足有五、六十人,参加春猎的大金上层人物,除了金主,该来的都来了。
要知空置多年的都元帅乃军中第一首脑,可以说实权最大,俨然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谁敢不巴结?即便其他国论勃极烈级别首脑,也不得不卖粘罕个面子。金主授予粘罕这个职位乃不得已,只因大金军中上下,除去粘罕无人当起此职,好在还有讹里朵、挞懒钳制左右。
金主御帐简略粗陋,在大炕上人人平等,元帅帐却奢华无比,一切如汉人摆设,案几凳椅具备,左首蒲鲁虎、斡本、讹里朵等女真权贵按地位高低排座,独不见谷神身影;右首却是两个男孩居首,正是合刺与完颜亮,然后是一干文士,他认得的韩学士、张夫子排座靠前,地位俱是不低。如此一来,大会的三甲将军连同斡带、乌达补等小辈只能陪于左首末席。
粘罕志得意满地坐于主位,寒暄客套一番,便一击掌,帐外竟传来丝竹之乐,随即转出两行衣着绚丽的女真伺女,迤俪上前,一对一为客人侍酒,如此声色酒乐,令他恍惚梦回江南。
案几上食物、果品丰盛,其实大家都吃的差不多了,现下主要是喝酒聊天,斡带为他介绍周围的女真年轻一辈,相见甚欢。
宴席上的孩子总是最活跃的,完颜亮隔得老远地叫过来:“龙卫将军,你使的是什么拳,连赢我女真好汉,连达凯都败了?我看这三甲头名是你才对,第二名可屈了你……”
龙卫将军?是叫自己哩,他半天才明白完颜亮在跟自己说话,冷不防之下,一时张口结舌。这孩子真会问哪,不管有心还是无意,反正一下子置他于喧宾夺主的难堪境地:虽然他是春猎大会的主角,却也当不起这晚宴的主角。而众宾客纷纷侧目,倒也大感兴趣,毕竟童言无忌,完颜亮的话何尝不是众人的心里话,而坐于他侧的另外两甲将军则露出不服气之态。
他忽而想到,关于自己武功高低的各种传言因他今晚的表现而烟消云散了,而自己的麻烦也来了,高手总是成为别人超越的对象,以后迎接他的将会是无休止的争斗!他硬着头皮回道:“明日无师无教,无门无派,只是受了一些武学高手的启发,歪打正着而已,哪象海青卫将军、虎卫将军那般真材实料,第二名已是侥幸!”
“迪古乃不要生分了,明日已入女真族,都是一家人,还分甚么你我?”粘罕显出主人风范,似为他解围,又似别有深意,“就算天下武艺起于汉人,某女真人却以武夺天下,有何夸耀?”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皆因武而起,我大金初入中原时,我族各大将只知毁弃,不知珍惜,若无知夷狄,而今太平之世,当尚文治!以儒治国,方为正道啊!”同样童言无忌的合刺脱口一句汉话名句,刚为皇储,已露王者风范,浑不知得罪了在座各位女真权贵,这些开国大臣们哪个没参与过占辽攻宋?却被比作无知夷狄,一个个老脸难挂,又不敢发作,毕竟说话者乃新立皇储!
“无知小儿,宛然一汉户少年子也,焉知我等打天下时之艰辛!”蒲鲁虎却不将合刺放在眼里,怒声教训,亦没想到今日一句话埋下日后的杀身之祸。
“合刺殿下说得好,仁义乃治国之道,孔子无位,万世景仰,大凡为善,不可不勉!”韩学士击节赞叹,不畏蒲鲁虎之威,不失儒者气节。
“我看文治武功,文是手段,武乃根本,自当以武定国,天下一家,然后可以为正统,我女真上下尚须努力!”完颜亮另有一番见解,虽嫌幼稚,却志气高远,以统一天下为大业。
“亮儿所云极是,文武并用,恩威并施,方能一统天下,四海归一啊。”张夫子为自己的得意门生叫好。
对面的斡本看着宛若人君的养子合刺与亲子完颜亮,十分欣慰,职位下降的不快一洗而空。
完颜亮的矛头转移,他得空向斡带询问两夫子来历,方知韩学士真乃当朝翰林学士,名叫韩昉,是前辽状元,斡本十分崇尚汉文化,便延请汉人大儒张用直与韩昉教子,张夫子便是张用直。两位老师自然不忘教导为君之道,只是二人见解不同,亦各有所爱,浑不知竟培养了前后更迭的两代金主。
两个小儿在右首文士们的助阵下,你一句我一句地辩论起来,那些文士皆讲汉话,亦应多为汉人,左首的女真权贵们哪有闲心此刻畅谈国是,你一杯我一口的斗起酒来,乌达补如鱼得水,开怀畅饮,两边阵营气氛各异,场面一度混乱。
主人粘罕终出面圆场,又一击掌,乐声一变,那些伺女们皆舍了客人,步入场中,列成两队,轻盈起舞,已非女真舞蹈,而是正宗的汉人乐舞,捷行柳摆,眉目流盼,而身着女真服装跳汉舞未免不伦不类,望之若妖。晚宴气氛因之一变,男人们皆停口住酒,瞩目场内,终究难过美人关!
他心中惊奇,此刻方定睛细看,这些伺女个个极为漂亮,年纪都在二、三十岁之间,虽非少女,更显女人风情,女真打扮,又比女真姑娘多一分弱质雅气,举止间更有大家闺秀之质,即便他在江南见识的一等一歌舞妓优,也无此等气质,却不知粘罕从哪网罗了一批过来,这厮端的会享受。
乐声一转,靡靡之音缭绕,伺女们竟随乐脱下女真衣裙,露出一袭汉人纱裙,身段尽现,那纱裙又薄又透,灯烛照射之下,里面竟不着寸缕,舞姿起伏间,三点若隐若现,在座的男人俱瞪大双眼,屏住呼吸,原来晚宴的正节目在此。他却生出视若无睹的跳出感,不知是心中想着妻儿,还是因为伺女们的汉服扎眼。
“各位请自便!”粘罕大笑鼓掌,乐停舞止,伺女们又回各自客人处侍酒,正是酒不醉人人自醉,男人们刚经过艳舞的诱惑,眼前衣着单薄的伺女又活色生香,一个个放肆起来。
而伺女们神情麻木,似见惯这阵仗,表现如同江南的侍酒姐儿,唯一跟姐儿不同的是,她们全都默默逢迎,并不出声,这种场合,也不需要出声的。
为他侍酒的伺女皮肤娇白,五官秀美,见他惟独老实,以为少年面薄,主动揽他喂酒,软肉感手,兰麝熏来,他看着她献媚的假笑,竟无一丝感觉,心里不舒服更甚,毕竟初来乍到,要跟金人打成一片,不敢众人皆醉我独醒,他只好虚与委蛇。
半晌,不胜酒力的他勉强坐直,抬眼四顾:几位国论勃极烈自重身份,已率先退场;对面的文士不堪酒色夹击,十倒七、八,剩下的其他女真权贵和少年子弟,正搂美入怀,如醉如痴,俩舅子亦不例外。
“官人,不要……”总有一些男人分外粗鲁,有些女子忍不住开口哀求,他听到那正宗的大宋官话,心头一搐,明白自己不舒服的原因——这些伺女乃是真正的汉人女子!
“你叫什么名字!”他冷不丁以作秦桧时学会的大宋官话向他的伺女问。
“官人,你是南人……”伺女惊闻乡音,神情浮动,手中的酒壶跌落下来,狼狈不堪,大凡误入歧途的女子遇见乡人时俱如此反应,她自知失态,忙掩饰道,“奴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