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厘米的阳光-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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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还没进去?”护士忽然出声,就在纪忆身后。
她心扑通跳了下,内里的谈话已被打断,她也只得伸手推门。
坐在沙发上的年轻女人转过身来看她,眉眼间,和人物栏目的女主播非常像,只是没有屏幕上看到的那么知性,如此淡妆,更亲切,年龄也显得小了些。
纪忆回忆她在电视屏幕上的名字,刘晚夏。
刘晚夏看见纪忆也笑了,原来是个小姑娘。
这位当红主播见来了人,很快说台里下午还有会,又温软地抱怨着刚刚年初四就要如此工作,连累她连探病都能和季成阳说到工作。
护士轻声和季成阳说着话,好像是告诉他一个时间表,几点几点要做什么检查,会有谁带他去。刘晚夏细心听着,追问了一些问题,听上去,对他的事情很上心。
纪忆等着护士和刘晚夏都离开了,终于自在了些,在他身边坐下来:“普利策是什么?”
“这是一个人名,”季成阳笑了,言简意赅地给她解释,“这是一个美国的报业巨头,他死后创立了这个奖项,算是美国新闻界一个举足轻重的奖项,发展到现在就覆盖了很多方面,比如文学、音乐之类的。”
她大概懂了。
所以他们刚才说的瑞克埃金森一定是美国新闻界的一个名人。
“西西,麻烦帮我把床边抽屉里的电脑拿出来。”他忽然说。
纪忆应了,找到电源插线和网线插口,连接好,开机。
“桌面上有个Outlook,我需要你帮忙回一封邮件。”
“找到了。”她双击图标。
屏幕上蹦出一个窗口。
“要密码?”
“770521。”
纪忆记得,这是他的生日。那天她陪他吃过新街口豁口的那家,他没吃多少,他还说他是因为看了太多的血腥暴虐场面,看了太多明明生在和平年代,却仍死在战火中的人的尸体,终于对内脏这些东西再无食欲,甚至心理抵触。
季成阳问:“打开了?”
她收回心神:“打开了,一直显示在收邮件。”
这邮件一收就是十分钟,上千封未读邮件蜂拥收进,她看着左侧不断跳跃出来的新邮件就觉得神奇。他是有多少的事情,需要这么多邮件往来?
等都收全,季成阳告诉她一个邮箱地址:“你键入前两个字母,就应该会有自动跳出,搜索一下,看到他发给我的最后一封,念给我听。”纪忆按部就班,却有些心神不定,仍惦念那串密码:“他最后一封……问你什么时候回去。”
季成阳指导她回复邮件。
大意是交待自己这段时间身体不适,不能看电脑,可能需要做一个手术。“手术会在三天后,”季成阳用英文告诉她这段话,“等我身体恢复了,会再和你联系。以上由我的一位朋友代笔。”
纪忆愣住。
三天后手术?
手术后的未知,让她瞬间感觉到了恐惧。是那种站在黑暗的甬道前,看不到下一级是台阶,还是黑洞的恐惧感。很无力,不敢面对。
她慢慢敲入最后一行英文句子,检查一遍后,替他署名Yang。点击发送。
“这是我在美国的室友。”季成阳告诉她。
她脑袋混混沌沌,应了声。
她关机,想要把笔记本电脑放到原来的地方,从沙发上站起身来。
没走出两步,却又折返:“你真要三天后手术吗?”
“没有意外的话,是三天后,”季成阳仍旧坐在那里,抬手碰到她的肩膀,“我忽然想起来,忘了告诉你一件事情。”
“……什么?”她莫名紧张,怕他说一些手术风险之类的话。
季成阳用手慢慢感觉她肩后的乌发,回忆着失明前她的模样,判断着,是不是又长了些。如果他的眼睛是正常的,那里一定有着不曾被人见过的宠溺和温柔。
短暂沉默后,他将后半句话告诉她:“魔戒第一部已经出来了,等我做完手术陪你看。”
27、第二十六章 故梦里的人(1)
“中文版?”她轻声问。
“中文版通常都有删减,”季城阳笑了,“我陪你看原版,如果没有中文字幕,我会替你你一句句翻译过来。”纪忆低头,喉咙感觉有些酸涩:“原版……我应该也能看懂。”
她和他曾在真实取景地讨论过这部电影,时间悄无声息地前行着,转眼电影已全球公映。而此时此刻,她却听懂了,季成阳在给她一个承诺,活着的承诺。
附中对这件事的最终处理结果,是校长亲口告诉纪忆的:“本来是一定会给你留校察看的处分,但你过去一直品学兼优,我们开会决定,还是给你记过处分,全校通告。不过你放心,处分不会记录在个人档案。”
结果很明显有偏袒成分,不记住档案,就等于完全对未来没有影响。
雨过,就一定会天晴。季成阳的手术非常顺利。
三天后,病理报告出来,肿瘤为良性。
纪忆当时在排练大厅,和老师做最后的交接,她看到“良性”两个字,心跳得像是要从胸口冲出来。手忽然就撑在陪伴自己两年多的古筝上,一时心酸一时欣喜,都不知道自己是该庆幸地哭,还是开心地笑。
季成阳在术后两天转回干部病房。
她周六去医院看望他前,和他通过一个电话,没敢问眼睛的事情。那天下午,她推开季成阳病房的门,看到他仍是白纱布蒙着眼,心沉下几寸:“我来了。”
年轻的女护士也跟着进来,看了看季成阳的状况,季成阳对护士说:“麻烦你,稍后再有人来探病,就说我已经休息了。”护士应了,关上房门前,脸上是笑着的。
纪忆只顾得想着他的眼睛。
安静着,不敢问。
怕听到不好的结果,一个字都不敢问。
“外边阳光好吗?”季成阳问她。
“挺好的,今天是晴天,”纪忆挨着病床,半靠半坐,因为他提出的问题,转而去看窗外。虽然能看到的都是杨树的枯枝,但她觉得春天不远了。
已经2月底,她来这里的路上,还看到了迎春花。
季成阳让她帮着打开电脑,从一个邮件的链接地址,下载了一个视频文件。邮件名字是“2002年2月22日,小布什清华演讲视频”,不就是昨天的?纪忆昨天听政治老师提到,小布什就在昨天上午去了清华。
季成阳的意思是,让她放了视频来听。
纪忆将放在床上的小桌子打开,把笔记本电脑放上去,和他并列靠着床头坐着,目光很快被小布什的讲话吸引过去。“如果不是这次手术,我倒是很想带你去昨天早上的现场,”季成阳说,“未来几年的战争,都会和他有关。”
“未来几年?”
“911的后续,美国一定会借此对一些国家有军事报复行为。”
她觉得战争离这里很遥远,遥远的像是一个传说。
在祖国的这片土地上,好像战争只是祖辈所经历的,好像未来,未来的未来,都不会有“战争”这种词语会发生在中国。可季成阳不同,他总能让她感受到传统教育意外的东西。
比如,他的反战。
比如,多听他说这些,就会觉得世界上有一个地方,在受着战火折磨。与之相比,和平是如此宝贵,而和平下的这些生活波折,都显得渺小了很多。
“……什么国家?”她问。
“伊拉克?”季成阳猜测着,声音有些低沉,仿佛冰下流动的水,缓缓叙述着,“二十天前,小布什已将伊拉克定为‘邪恶轴心’国,指责他们拥有大规模杀伤性武器……”
视频里,小布什热情而绅士,正在和平的天空下做着外交演讲。
季成阳却在给纪忆讲述着即将到来的战争。
他不过寥寥数句,又沉默下来。
纪忆以为他是在认真听小布什说什么,没想到,他却忽然说:“今天的确是个晴天。”
“是啊,阴了好几天了……”
纪忆回头,就这么愣在那里。
一股难以言说的喜悦感从心底涌上来,淹没她。
季成阳不知何时已经自己摘下眼睛上的阻碍,他的眼睛完好无损,此时就只倒映着她一人的模样。时隔一个多月,她终于能看到完整的季成阳。纪忆转过身,像11岁时初次见他时,趴在猫眼上观察他一样的心情,仔细、忐忑,还有很多纷繁复杂的感动。
季成阳只看着她,同样,也安静地被她看着。
此时此刻的那双眼睛,是犀利的,深沉的,漆黑的,清冷的,更是迷惑人心的,眼底的暗潮汹涌,让他的五官格外生动,清俊……
两个人像是很久未见,重逢偶遇的故人。
一霎的惊喜过后,忽然涌出很多情绪,纷繁复杂,无从说起。
对视太久,纪忆鼻子酸酸的,脸却泛起微红,先躲了开。
她低头,在笑。
季成阳问:“想到什么了?”
“嗯……”纪忆扬起脸,“你手术的那天,我去雍和宫给你烧香了。”
“然后呢?”
她声音软软的,仍旧不好意思笑着:“我在想你拆下绷带,会不会像雍和宫里的那些和尚。”
季成阳也笑:“出院的时候,也差不多可以长出来一些了,估计更像刚还俗的和尚。”
那也是最好看的……还俗和尚。
季成阳今天似乎心情很好,他说他想吃面,想吃东直门的老北京炸酱面,纪忆瞠目结舌,这是想要横跨半个北京城吃一碗炸酱面吗?别说是距离,就是此时的情况,他也不能离开这间病房。关于对炸酱面的争论,和视频里的清华学生提问一起交杂着。
等视频放到尽头,两人的意见也达成了一致,出院后,再补回来。
这天晚自习,纪忆握着笔,趴在课桌上,写着写着就笑了。
笔尖轻轻划着草稿纸。
同桌被吓得不轻,边低头看着自己的数学题,边轻声说:“没事儿吧你?吓我不轻。”纪忆轻用牙齿咬着笔尾端,轻声回:“我想吃炸酱面了,东直门那家。”同桌无语。
座位斜后方的赵小颖,小心翼翼递来一张纸条。
从正式补课起,赵小颖就没敢和纪忆在说话,终于今晚鼓起勇气,想打破这个僵局。纪忆顿了顿,接过纸条,展开来看:对不起,西西。
赵小颖的对不起,两个人都明白,是指那晚让她孤立无援。纪忆曾告诉自己,只要她先说一句对不起,就原谅赵小颖。她要像季成阳一样,对命运里的任何人和事都坦然面对,季成阳都顺利渡过难关了,这些事根本就不值得放在心里。
季成阳出院这天是在周六,也是她每周唯一的休息日。
她算着时间,早上九点多就离开宿舍,却在门外被暖暖拉住,暖暖站在宿舍楼的大门口,环抱手臂:“去哪儿啊,好几个周六都不见踪影,都没人陪我了。”纪忆含糊其辞:“我……去补课啊,我们历史老师让我悄悄地,每周六去她家补课。”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季成阳变成了纪忆的秘密。
他的手术,他的康复,还有他今天出院,暖暖都毫不知情。在暖暖的心里,她的小叔一定在这世界上某个地方,做着让人羡慕而崇拜的事情。
“这么神奇?好学生就是待遇高,”暖暖倒不怀疑,“我忘了和你说,付小宁让我告诉你,他很谢谢你。”纪忆听到这个名字,有些不太忍心,手攥着双肩包的带子说:“那你帮我告诉他,是我该谢谢他,然后……以后就别做朋友了,祝他幸福。”
纪忆不想再惹出任何事,不想再让季成阳有任何的失望,她没有家人指导前行,就要更谨慎走好自己的路。幸好暖暖也没多说什么,她没告诉纪忆,付小宁认为是鲁莽害了纪忆,也很内疚,早已做了不再是朋友的准备。
纪忆坐地铁到积水潭,不过是一段地铁路程,竟已从细雨绵绵演变成倾盆大雨。她撑伞,沿着运河边踽踽独行,走进季成阳小区时鞋子和裤脚就已湿透。
她从书包里拿出纸巾,弯腰擦净帆布鞋上的沙子和泥,再去敲门。
大病初愈,又是第一天出院,应该有很多客人吧?
门悄无声息被打开,季成阳眼前就出现了如此的纪忆。
因为有伞,她上半身幸免淋雨,背着粉蓝色的双肩包,下半身的蓝色校服裤子却从膝盖开始,一直到脚踝都被淋湿变成了深蓝色,白色的帆布鞋也都湿透了,蓝色的长柄伞收起来,伞头就戳在地面上。她本来是低着头,在转着手心里的伞。
伞尖下,有一小滩清水。
纪忆对他笑,笑弯的一双眼睛,将喜悦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