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流光-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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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一
聂萦离的小院,如同清河桥边的那一所,极是平常俭朴,却与永嘉坊的居所只隔一条小街,往来之间,很是方便。梅靖池原本给她送来几名家仆,她只留下两个勤快少语的,打发在前院做些杂活。只过半天,许君胄就得知她的去向,匆匆忙忙赶了过来。
“江声楼上下一听状纸递进了衙门,当即炸了锅,一窝蜂地堵到朝安坊燕百川那里,求他出来主事,还说——”
聂萦离眨眨眼,含笑道:“还说什么?”
许君胄见她笑得轻松,放下心来道:“总之是要赶走小姐,要江家大公子回来。”
“且不说我那伯父会不会答应,就是江擎也未必肯搅和到这里面来。他要接手,非得等江声楼完全在他的掌握之中。”
“是啊,据说江擎最近离开了京城。”
聂萦离听到这儿,忽然脑中一闪,想起那日在江声楼附近遇到过他。她又想到琼香街临近着句容里,而高先正住在那里。这一切,竟会如此巧合?若真是江擎指使高先在人前作乱,狠咬一口,那样她的脱身之计就当真有些艰难了。
“还有燕百川,几十人在他门口叫嚷,恳求再三,小姐可知他是如何做?”
“不外是杜门谢客。”
“正是。”
聂萦离冷笑道:“‘西江铁算’绝非浪得虚名,自是擅长把握机会。等到所有愤恨的矛头都转到我身上来,那时他就可大义凛然出关,解决此事,将江声楼的铁桶江山箍得更紧,再无外人可乘之机。”
“不出七天衙门就要大堂开审,他至多再拿腔作势几日。”
聂萦离点点头,道:“恐怕他已然有所动作。”
“事不宜迟,若是被他们抢了先机,就怕回天无力。我手下有几人,都是历练过的,而且一直远派在外,脸孔生疏,有些事,大可让他们去。”
聂萦离以为甚好,面授一番机宜。许君胄又问她有什么打算,她道:“我先去趟五老阁。后天晨起你备好马车,悄悄到这里来,我们到城外去消闲几日。”
许君胄知这时远避方是上策,可燕翁和官仲成之流怎会不死死盯住,放聂萦离轻松出城?聂萦离笑道:“皇商梅家的外孙女出城,谁会阻拦?”许君胄听罢,释然一笑。
聂萦离本想在许君胄去后,梳洗装扮一番,去五老阁见一见左冰,将酿酒的方子与她,又想着再去趟德记钱庄——诸多事一时纷至沓来,繁琐恼人。她脸上身上伤痛未消,牵带着浑身也乏力起来,只好摒弃念头,掏出罗帕来拭一拭虚汗。
手中的罗帕,惊在眸间。竟是她忘记还给傅阳秋的那块。帕上那句“岩上无心云相逐”,又让她迷惑起来。“云”字暗指小云儿定是无疑,那么“岩”呢,难道真的是傅阳秋?若然不是,帕子又怎会出现在傅阳秋的书中?小云儿,又是谁?青梅竹马抑或是红颜知己?傅阳秋是否对她情深已许?既然如此,他对自己悉心照应,百般暧昧又是因为什么?聂萦离越想越觉得懊丧,甩手将帕子丢在地上,起身便走。这时忽然有人进得门来,她转身一看,是梅府上派来的一个姑娘,叫梅青。
梅青惊讶地拾起帕子,放在桌上,而后默默打扫。聂萦离瞧瞧她,忽然开口问道:“听说你在梅府五年了。”
梅青点点头。
“那你可知道这街市上的一些事?”
“小姐要问什么?我每日出去买菜,多少会听到一些。”
聂萦离顿了顿,半晌才道:“傅阳秋,你知道吗?”
“知道。他不仅家产殷厚,而且和镇武侯——”
“除了这些——这两年,他有没有发生什么大事?”
梅青抬头望了一眼聂萦离,思忖片刻,说道:“有倒有,但都是茶余饭后的闲话——无非女人和钱财,太过鄙俗——”她见聂萦离皱了皱眉,连忙道:“人家都说傅阳秋被江庾弄到倾家荡产,离开京城,不过是托词。他其实是镇武侯的私生子,所以才能在京城吃得开,生意顺风顺水。”
聂萦离忍俊不禁:傅阳秋听到这番话,一定会大为光火。她并不打断,继续听下去。
“可他偏恋上一个青楼女子,还要娶她,镇武侯哪里会肯?两人闹得水火不容。后来那女子无缘无故消失了,傅阳秋也变卖财产,逃离京城。”梅青低头说完,半晌不听动静,正要抬头来问,却听聂萦离道:“你先下去吧,我要歇息片刻。”
夜宴五老阁,无疑是京城中人最向往的事情之一。五老阁的大门开着,却并非开门迎四海,广纳八方客,其开张之初,五位老者就定下一条古怪的规矩:凡进门之客,必须要回答上门侍提出的一个问题,或难或易,答上了便可进门,答不上,无论熟客生人,必被拒之门外。这条古怪的规矩起先让五老阁门可罗雀。可不管市井间如何讥刺相唾,仅仅过了一个月,五老阁的门前就车水马龙,热闹非凡。能进到其中去的,皆是满腹才华、学识渊博之人,而京城以及各地才子,也以能在阁中喝一杯茶,下一局棋引之为傲。聂萦离携一小仆前来,答了问题,径直走到酒阁边去。左冰正在楼上远远看她,只见她一身衣裙如碧云般,从风而来,端的飘逸。左冰自己则一袭长袍,英飒爽朗。
左冰迎上几步道:“差点让我错认了旁人,你今天怎地这身,真让我招架不来。”
聂萦离道:“你才该将这身换下,要不然乔栩才会招架不得!”
左冰在她下巴上轻勾了一下道:“怎么关心起我的婚事?莫非你是老女思嫁了?”
“明春你俩便要成亲,我实是担心乔栩跳错火坑,娶个不正经的疯癫娘子回去,那真叫惨之又惨了!”
两人唇枪舌剑,毫不相让,面上皆是神采飞扬。唯一不同的是聂萦离额角上有些红瘀,看起来甚是怪异。左冰言道:“你这伤是如何来?我听说镇武侯府上救了一个神秘人,莫非是你?”
聂萦离一听她提起这事,蓦然便想起离开时傅阳秋莫测的眼神,心绪难平。她笑道:“能得侯爷府一游,伤得也圆满。”左冰诧异地皱皱眉,最终道:“耍嘴我比不上你,咱们酒杯里见真章。”
说话间两人进了房去,桌上茶水被撤下,几个酒坛威武地摆上当中,左冰也愈发得意。
聂萦离道:“今天有正经事,我不敢陪你喝。”
左冰却道:“我是不正经的人,做不了正经事,只会喝酒!”左冰是京城中出名的豪饮之人,曾有“千钟不醉”的远道客人来和她比酒,最终只勉强保住颜面。左冰对他言道:“客乃‘千钟不醉’,而左某是欲醉方醉,客以为如何?”那人俯首称败,自此后左冰“不醉仙客”的名声大盛,而找她比酒的人则愈来愈少,真可谓“斯人独寂寞”。今日好容易抓住个陪酒的,怎肯放过?转眼间数杯酒落腹,聂萦离推辞道:“罢了罢了,你这酒徒,当真要让我醉死在这儿吗?”
左冰呵呵一笑,道:“说吧,你这正经人有什么事?”
聂萦离这才掏出一张酿酒的方子递给她道:“上次你要我找的,现在给你。”
“哈哈,太好了!”
“记得酿好了,送我两坛。另外,你那新酒叫‘相留醉’的,也给我四坛,明日送到永嘉坊去。”
左冰听她连珠炮般的一番话,嘲弄道:“我说你总不会这般好心,一张方子要赖去我好多银子,黑心黑心!”
聂萦离笑而不言,起身来走到房外,便要告辞,可面上酒意微红,脚下难免不稳。左冰忙上来扶,两人说笑间下了楼去,正撞上迎面一人。等在楼下的小仆上来,对方也带了一个随从,五个人着实混乱了一会儿,才安定下来。聂萦离被拢在左冰怀中,看起来姿势暧昧。
对方连忙致歉。左冰曰“无妨”,就要和聂萦离一起离去。对方却止步道:“请恕冒昧,这位莫非是‘不醉仙客’左冰左公子?”
左冰冷颜道:“正是在下。”
“庾州吕某仰慕阁下多时,今日真是幸会幸会!”
聂萦离有些头疼,本是低着头,听罢这番话,忽然便抬起头来看,心中言道:“他莫不就是上回街头遇到的庾州之人,他言姓吕,那就当是‘探花公子’吕彦廷无疑了。”
吕彦廷见聂萦离抬起头来,惊讶道:“这位姑娘——吕某好像见过。”
四十二
吕彦廷边说边又上下打量,只见面前两人皆带酒色,容意妩媚,举止也颇亲密。“敢问这位姑娘芳名?”
聂萦离虽不大认得他,但也知傅阳秋的几位庾州好友,其中便有这吕彦廷,号称“探花公子”,是出名的贪图美色之徒。聂萦离不欲和他搭话,欠欠身,旁若无人而去。左冰对吕彦廷道:“吕公子还是喝酒要紧,莫要随便打听。”
吕彦廷见这二人匆匆离去,心生诧异,这时听得旁人道:“京中佳人如云,左公子向来都看不上,却没料到早是心有所属。”
“那位小姐瞧着面生,究竟是谁?”又有人问道。
“这你就不知了吧。京城的梅靖池不是有个女儿叫梅如卿的,嫁到庾州聂家,生了一个女儿,刚才便是那位聂家小姐,名叫聂萦离,前些日子方到京城。”
吕彦廷一听“聂萦离”三字,登时恍然大悟,她可不就是当日在庾州街上失魂落魄的姑娘?想来那时他也是有些念念不忘,而后又总在傅阳秋口中听到,不免心生遐思。没想到今日竟在此邂逅,真叫人又惊又喜。然而看她和左冰这般亲昵暧昧——他想到这儿,当即加快脚步往酒阁西楼行去,傅阳秋正等在那里。
傅阳秋将白霓留在家中,嘱咐元哥好生照看,自己则心中不快,约了吕彦廷来此。吕彦廷来到跟前,先斟了杯酒压压干渴,而后方才落座来道:“我刚才遇到了酒阁阁主左冰。”
“我以为吕兄只对女人感兴趣。”
吕彦廷开怀道:“左冰身边可还有一曼妙女子呢!”
傅阳秋不知他是何意,也无丝毫兴趣,只顾闷首喝酒。吕彦廷则不慌不忙,继续道:“我一见,当即吃了一惊,哎呀,这不正是庾州聂家的那位小姐,名叫聂萦离的!”
傅阳秋听到“聂萦离”三字,岂会无动于衷,他诧然道:“她怎会来此地?”
“你当问她为何与左冰在一起?”
吕彦廷一言直指人心,傅阳秋放下酒杯,思忖良久,本是微蹙的眉而今坚锁难开。他本以为许久以来聂萦离心中暗许的是江庾,却没料到竟然又多出来一个左冰。看吕彦廷的表情,想是这二人必非泛泛之交。她究竟是被聂家遗弃的可怜孤女,还是被梅府宠爱的千金小姐,抑或她还有别样的身份?她是恋上江庾,还是纠缠众人之中?再或者她本就是江庾身边之人,她与自己的相识是偶然还是……他又想起镇武侯那句意味深长的话来:“对她,你所知甚少。”真是愈想愈觉出千头万绪,百般纷杂,一时难以拨云见日,看个透彻。他微眯双目,唇边浮起一缕莫测的笑意:“她给我的惊喜还真不少。”
吕彦廷戏谑道:“看起来傅兄是深陷泥潭,不可自拔。”
傅阳秋冷笑几声:“是她——欠了我的债——”
“怎么,傅兄要去讨债?”
“难道吕兄有更好的主意?”
吕彦廷笑着摇摇头:“这般不怜香惜玉的事,吕某可不会做。换是我,得遇如此佳人,自然紧追不舍,不与旁人丝毫机会。”
“我自有打算,不劳吕兄费心了。”傅阳秋忽由山重水复间得见柳暗花明,眉锁顿开,酒兴也大起。反是吕彦廷有些莫名,按下酒杯道:“莫非傅兄打了退堂鼓?”
傅阳秋摆摆手:“凡事轻重缓急,皆有考量,着急不来。这几日我倒也有些事情,先随她去。”说完他不由叹了口气:“自从小云儿出事之后,我当真有些心灰意懒。很多事并非自己可以掌握,还得观天顺时——”
“何时傅兄竟然得悟了?真是难得。”吕彦廷笑话了他一会儿,才淡淡道:“云姑娘已去多时,傅兄还当宽心为上。”
“哼,如何宽心?如今她尸骨无存,入土为安尚且不得,恐那孤魂还在亡处飘荡,夜夜哀鸣,痛苦不堪。我——我却——”
吕彦廷听罢,不由长吁短叹:“若说当日,你肯稍稍让步,不与侯爷赌气,另为她寻个安稳处,侯爷也不会——”他见傅阳秋眸中全是悔意,不忍再说下去,只道:“云姑娘泉下知你本存良善之心,必不会怪责于你。”
傅阳秋沉默下去,酒入喉中,苦涩难言。
入秋的天气,一日冷过一日,接连又是两场瓢泼大雨,清早起来,花叶遍地,狼藉不堪。衣衫业已添了两层,可遇着风雨,却还嫌单薄。路上行人油纸伞遮头,匆匆忙忙,但有相逢,寒暄片刻便走。酒舍茶馆却是非凡得热闹,真可谓呼朋唤友,嘉宾满座。当官仲成忽然出现时,人群寂然片刻,而后骚动起来,有人喊道:“官五哥,听说你家二公子是个软货,连官府的面儿都不敢见,就吓得没影儿了!”
官仲成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