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流光-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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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道:“公子公子——”
傅阳秋回过神来,微微一笑,道:“元哥,你继续打探官府那边动静,另外,照顾好表小姐。”说完他就要往外走。元哥一步冲上前去,说道:“公子,你干什么去?”
“哦,有些事要办。”
“是去侯爷府?”吕彦廷脱口而出。
元哥不解,也不多问,只又想起一件事来:“我听说昨天侯爷府的武侍卫长救了一个人回去,市井间猜测纷纷,公子可知道是谁?”
傅阳秋侧转头来,看看一脸期待的元哥,再望望笑得颇有深意的吕彦廷,淡然说道:“侯爷府何等重地,里面的事岂是可以随便打听的?公子我先走一步,你须得好好照看家里。”
看着傅阳秋远去的背影,元哥的眉头拧成了麻花,他凑到吕彦廷跟前道:“吕公子,我家公子是不是又去了侯爷府?”
吕彦廷挑挑眉,不作回答。
元哥并不死心,又问道:“我家公子和侯爷——”
不待他问出来,吕彦廷就做了个嘘声的手势,故作慎肃道:“侯府之事,莫要多问,小心狗头!”
元哥被他忽然一吓,下意识地抚住脖子。吕彦廷见他惊吓如此,怎能不开怀大笑?直惹得元哥又是瞪眼,又是跺脚。
吕彦廷笑罢,信步去到后院,见白霓正从西厢拿了纸笔出来。他毫不避嫌地迎上去,笑问道:“白姑娘在做什么?”
白霓显然思绪正繁,没时间打趣调笑,老实答道:“写信。”
“写给谁呢?”
白霓不由攒起眉心,想是厌烦吕彦廷打乱了她的思绪:“给聂濯玉。”她见吕彦廷一副吃惊的样子,不以为然地补上一句:“我走之前和聂家公子说我要到京城来,都这么久过去,总该给人家写封信报个平安吧。”
吕彦廷会意笑笑,静声离去。这日风晴日暖,天高云淡,院子里却只有几株雏菊冉冉吐蕊,浅池里荷盖更见衰残之象。已近中秋,墙外桂枝香飘,如云一般飘进院子里来。他想:怪道傅阳秋也不肯呆在这荒静的小院,想他自己的心也早已飞了出去。他转回头再一想:昨日傅阳秋离开后就没回来过夜,今早又一副心事重重的古怪模样,难道侯爷府发生了什么大事?那被救进侯爷府的神秘人又是谁,竟让傅阳秋如此讳莫如深?他向来是个不甘寂寞的人,而今竟有这么一件神秘而又有趣的事情放在跟前,他岂会放过机会,不去探听一番?
侯爷府门禁森严,侯爷平日也鲜少见客,莫说布衣百姓,即便是大小官员,也时常会吃些闭门羹。吕彦廷自不会去讨那般冷眼,他信步围着侯爷府绕了个圈,觉一切如常,这时腿脚也有些累了,索性走到不远处的鱼羹店坐下,要了一碗悠闲来吃。他刚吃了几口,抬头就见侯府侧门忽然开了,一名王府侍卫带着一个男子径直走了进去。看那男子穿着打扮,并不似侯府中人。吕彦廷虽觉诧异,但认为此人面生得很,没什么值得怀疑。吃罢鱼羹,日光已快升到半空。难得秋深时节,尚有此艳阳佳日,他想:是时候去逍遥排遣一番了。
吕彦廷离开侯爷府之时,傅阳秋也正百无聊赖。他被纠缠在鼎霜书斋里,陪着镇武侯下棋。这位侯爷自然是眉开眼笑,他暗地里却是愁眉苦脸。虽说他心上对侯爷生有五分恨意,可一见这白发苍苍的老头子笑呵呵地眯着眼望过来,就什么气愤怨恨都消了大半。这无疑是让人沮丧的事,也每在此时,他就会疑惑心中的那些恨意到底占了多大分量。
“该你了!”侯爷提醒略微走神的他。“你已经连输老夫三局,再输下去,你就得陪我下一整天棋了。”
傅阳秋冷淡道:“这一局我一定赢你!”虽是冷淡,却有赌气嫌疑。凝神思虑,步步为营,傅阳秋先封后拆,走上十几步,便硬是在残垣败象间补出绝妙的双关之势,所谓“双关似铁墙”,这下侯爷犯了难。
“侯爷请——”傅阳秋有礼相邀。侯爷沉吟半晌,在东南角落了一子。傅阳秋轻笑,当即乘胜追击。往来几颗子落之后,侯爷终于弃子,道:“如此劣势,你尚能走成和局,算你赢了。”
傅阳秋笑道:“那在下可以告退了?”
侯爷不情愿地挥挥手,傅阳秋当即拜别,大赦一般出了书斋去。脚下如风,心却是早飞到木犀院里去了。
四十
木犀院内,四下阒寂。日光清澈,透过树影纷纶在地。卧房当门处,两个闲坐绣花的婢女互相轻声取笑。傅阳秋轻快走来,婢女一见,当即站起来行礼,而后道:“聂姑娘不在里面。”
傅阳秋沉下眉,果然房内帐幔挽起,被褥整齐,哪里像有人在?“聂姑娘腿伤未愈,你们怎放她四处乱走?”他虎着脸斥道。“她在哪儿!”
两个婢女被吓得战战兢兢:“回公子,早——早晨管家带姑娘走的,去哪儿我们也不——不知道——”
“聂姑娘是自愿还是——”
“姑娘她——她好像一早准备好才跟管家走的。”
傅阳秋听了这话,脸色渐渐缓和。他本以为是镇武侯又耍什么花招,可依照情形来看,聂萦离再一次让他出乎意料了。她那双始终含笑的眼底,似乎有无穷无尽的秘密,迫人望而却步。
“朝哪里走了?”
一个婢女拿手指了指,已再不敢说话。傅阳秋朝着那个方向望了一眼,心里道:若是到后园去走一走,赏一赏花,倒也说得通。可为何不带婢女,偏要一府管家亲自去陪?诸多疑惑,一时难解,他一边不由自主转去后园,要一探究竟,一边在心中怅惘不安。
正如傅阳秋所料,聂萦离正在后园的花圃中小坐,只是石桌对面还坐着一位神情凝重的公子,恰是许君胄。管家则在不远处的蕉叶莲池边徘徊。
偌大的后园,唯余这三人在花影熏风间隐没。
聂萦离身上有伤,只坐了一会儿,额头就渗出细密的汗,脸色生变。许君胄忙道:“小姐,你的伤——”
聂萦离强忍痛楚,摇摇头道:“你只管将‘一捧雪’送到江家去。至于官司之事,就照我说的做。我索性当回怕事之人,也趁机养养神。哼,我不管这些,自有人挡到前面替我管。”
许君胄会意地点头:“还需要我做什么?”
“回去便备下车马——”聂萦离刚说到这儿,就听管家那里高声请安:“公子,您来了。”聂萦离冷静片刻,从容对许君胄道:“你先走吧。有事我会叫侯爷管家再通知你。”
傅阳秋来到聂萦离身后时,许君胄的身影早已行远。见她在桌边端坐,对着丛丛簇簇的菊株目不转睛,傅阳秋方才放下心来。
“萦离腿脚不便,未曾远迎,望傅公子海涵。”寒暄的话,徐徐出口,偏含着一缕谑意,逗得傅阳秋哑然失笑。
“萦离你也知腿脚不便,却这样乱走,不怕我担心吗?”傅阳秋在她对面坐下,边说边将桌上桌下的情形都看在眼底。桌上只有一壶一杯,茶水尚温,还冒着热气。桌下似也无甚蛛丝马迹,只有几个沾了泥土的零乱脚印,连绵着出了花圃去。
聂萦离注意到他游走的目光,故意问道:“傅公子不是来看我,却怎么朝地上瞧?”
两人目光碰到一处,傅阳秋稍带疑惑,聂萦离却是含笑不露。片刻之后,傅阳秋道:“侯爷府的‘重楼绿雪’是京城十景之一,花开之时,重楼巍巍,花潮叠涌,非瑶池御苑不能及也。”
“哦?”
“可这菊花要到深秋才开,而今骨朵也无有,萦离你未免来得太早。”
“是啊,我正要回去。”
傅阳秋暗想:“平日她定是要应他几句,这时怎地转了口风?大概是与地上脚印的主人有关。这淡淡一句,看似心虚退让,却是四两拨千斤,妙极,生生将他腹中多少盘诘堵了回去。”他见她站起身来,顺水推舟道:“我来扶你。”
这一路走得极慢,傅阳秋也扶得极为细心。两手轻握,皆是竭尽温柔。然而木犀院实在太近,二人回到房中,聂萦离在桌边款款坐下,傅阳秋则站住,思忖着如何开口。
他不是木讷的人,放浪时在青楼楚馆之中,风流态度无人可及。那时心上是不在意的,因此舌灿莲花,无所顾忌;而今心上千般在意,倒生出几分惴惴。
这时聂萦离道:“我听说木犀院是傅公子念书的地方,书斋中卷册浩繁——”
傅阳秋笑道:“为何说起这个?”
“总在此处,叫人发闷,我倒有兴趣去书斋瞧瞧。”
傅阳秋自然答应,两人携手进去书斋。聂萦离四处瞧了半晌,大赞道:“果然是清心治学之所。”说完,她径自到架上择出一本乐府妙词,刚翻了一页,冷不防从书页中掉出一块白罗帕来。
她好奇捡起,展开一看,吃吃笑道:“岩上无心云相逐——”
那罗帕莹洁如月,只绣着这一句诗,连个署名都无。她转身来将帕子递到忙于煎茶的傅阳秋眼前,意欲物归原主。
傅阳秋本是诧异,哪知看了一眼,愣在当处,半晌才道:“怪不得小云儿说少了一条帕子——”
“小云儿?”聂萦离着意念道。
傅阳秋望了她一眼,道:“一位故友。”
聂萦离轻“哦”一声,下意识将手收回来,再瞥了一眼罗帕,道:“想她也是蕙质兰心之人。”
字字声缓,轻轻用力。傅阳秋听罢,察觉到一丝微妙情绪。他正要解释,忽听门外有人来报:“公子,聂姑娘,有客来访。”
跟随府中仆从来到花厅,聂萦离和傅阳秋见厅中正坐二人,一位乃是侯府管家,另外一位长者,宽额深目,银须扑髯,清瞿矍铄,一见她来,立时起身道:“萦离。”
聂萦离顾不得腿伤,忽而提裙快走,娇声道:“外公!”
傅阳秋想:原来是京城中鼎鼎大名的皇商梅靖池。他连忙行礼,梅靖池道:“听闻傅公子对萦离多番照顾,老朽感激不尽,改日定备薄礼,登门酬谢。”
“傅某举手之劳,重谢实不敢当。”他望向梅靖池身边笑逐颜开的聂萦离,无端有些失落。
“公子客气。今日老朽登门拜访,一为致谢,二来是带萦离回去,总在府上搅扰,多有不便。”
此事自在情理之中,管家不好阻拦,只是意在言外地说了句:“聂姑娘此去,若还有歹人相烦,不必害怕,侯爷府自有人护卫安全。”
聂萦离口中将“多谢”二字道来,心里却知护卫仅在其次,监视方是主要。不过,有了侯爷府这道护身符,以后办起事来,倒也好处多多。
“后会有期。”道别时,她走过傅阳秋身边,莞尔道来。说完,则暗自叹了口气。这样的自己,在外人看来当是冷淡凉薄,毫无心肝吧。可离去时,她仍是不曾回头,短短相望。
人生中走来的每一步,教会她的只有决绝和舍弃,以至于明明陷在傅阳秋的款款情意之中,她依然能在转身之间,将所有的心动抹杀干净。
梅家身为皇商,自然阔绰。侯爷府门口停住的马车外面看来朴质,厢内却很是宽敞,矮桌、书架,木炭小炉,一应俱全,厢壁边的卧榻上亦铺好厚绒毡毯。聂萦离被婢女扶上马车,往卧榻上一坐,端的是舒服自在。梅靖池端居对面,对车夫道:“回府。”
聂萦离却道:“还是——去小院吧。”
马车走了起来,厢内沉默片刻。梅靖池道:“你的事,外公偶有风闻。”
“怎么没人陪外公来此?”
“侯爷府何等门第,人一多反而口杂,容易惹事。”
聂萦离笑道:“听说三舅舅在康、平二州开张做了棉纱生意,狠赚了一大笔。”
“是啊。家里生意还算平稳,你几位舅舅也各立门户,一切无虞。只有你,断不该搅到那些纠扯纷争中去。”
“果然是外公教导有方,梅家可谓光耀门楣。”
“你今年也有一十七岁,是该收收心——”
“我看这马车甚好,不如外公借我用用。”聂萦离依然笑得烂漫。
梅靖池知她存心捣乱,又是气恼,又是发笑,口中只道:“淘气!”
“难道外公不舍得?”
“舍得舍得。但凡你要什么,外公就给什么!”梅靖池无奈叹了一句:“真跟你娘一样,性子倔,有主意!”
聂萦离听罢,一顿甜言蜜语哄得梅靖池甚是开怀。在失去女儿之后,幸而还有这个外孙女,足以老怀安慰。“我回来时路过庾州,去看了濯玉,这小子很有长进。”
聂萦离狠狠点头:“弟弟读书时就很聪明,做生意一定也不差。”说完,她顿了顿,然后道:“我听说外公和城外春水山院的孔娘子很是熟悉?”
“你又打什么主意?”
聂萦离摇摇头:“外公且帮我打个招呼,事成之后,自有惊喜。”
其实梅靖池大约猜到她的意图,无心拆穿,点头应允。马车缓缓停下,小院到了。
四十一
聂萦离的小院,如同清河桥边的那一所,极是平常俭朴,却与永嘉坊的居所只隔一条小街,往来之间,很是方便。梅靖池原本给她送来几名家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