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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江山不夜-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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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半山伸出枯枝似的手,轻拍了拍她抽搐的肩膀。

第二章鹤影03


冬至日举朝往圜丘祀天地。一入腊月,又要早早备下太庙与奉先殿两处的除夕祭祖。直殿监洒扫楼阁廊庑,神宫监排演韶乐侑舞,尚膳监与太常寺筹备节庆宴飨,内外俱忙成一团。唯有这皇史宬,始终是个清冷之地。虽说要编出书目来,此时离六月晒经还有半年之久,并不急在一时。琴太微说是负责誊写,不过只趁着每日下午日光明亮时做做工,其余时间便在空无一人的石楼中晃来晃去,把各种书籍册页翻出来观看。

皇史宬保存大量图书,防火便是第一桩要事,不仅房梁无木,黄铜作柜,连桌子都是石板打成,照明只用羊角风灯,蜡烛、纸灯笼、炭盆之类更是概不可入楼,所以一到冬日,竟如寒冰地狱一般。那几个小内官多不愿在楼中待着,得空便溜到院中磕牙晒太阳。琴太微自不与他们混在一处。她幼时听父亲说过,这皇史宬十分了得,不仅存放累朝玉册、诏敕、实录等,并且汇集天下典籍文书图册,乃至收录一些民间见不到的秘藏,于是便起了入宝山不能空手归的念头。

历代的档案文献都收在黄铜打造的巨柜里,名曰金匮。先帝早年极其好文,曾命令司礼监经厂印刷累朝所传之典籍,又自民间搜求大量遗秘,汗牛充栋俱存于此间。后来先帝一心修道,讲幄尘封,这些书便长年无人顾问了。因失于检点,乃至凌乱失序。去年今上偶然路过皇史宬,发现库中藏书有蠹鱼之患,方责令司礼监委派博学内官清点书籍,编撰目录。但内官中纵有博学广识之人,亦不以编书为晋身发迹之道,更不愿远离御前美差而屈就皇史宬这种清寒衙门。所谓编书亦不过是磨着工夫吧。郑半山虽有心做点事,只他也是偶然被贬谪此处,不知自己会待多久,故亦不上心。只有琴太微好奇心盛,对查书这种事情,竟比任何一任皇史宬管事还要热忱。郑半山见她如此有兴致,便将楼中一间朝阳的小室拨给了她,供抄写书目使用。又寻了一件半旧的貂皮大氅、一双羊皮皂靴命她终日穿着,以免受了楼中的寒气,再次生病。

这天琴太微东翻西拣,发现了万安三十五年的实录——那是先帝朝的最后一年,期间国事更迭频繁,禁中频出异象。即使如她一般的闺中小女子,也隐约听过一些流言。她抱了书册,坐在金匮上一页一页详读起来。然而看了半天,却发现当年的实录官胆子太小,并没记下什么要紧故事。正失落间,忽见郑半山飘至门口,连忙跳下来,反手将书卷抛回柜中。

郑半山只作不见,微笑着朝她招招手。

“今日风大,何不戴暖耳?”郑半山见她露着两鬓,皱眉道。

琴太微从袖中摸出暖耳,默默戴上。每年冬天,高阶内官均可从尚衣监领得御寒暖耳一副。郑半山将今年新领的暖耳也送给了琴太微,自家戴去年的旧物。琴太微却不喜此物,只觉戴上这个益发像内官了。

除夕祭祖,须悬挂历代帝后之容像。这些画像平日里都保存在皇史宬的阁楼上。每逢祭祀之前,由管事太监从阁中请出容像,一一检点清楚,送往神宫司备用。

郑半山并未叫旁人跟着,只带了琴太微同登阁楼。楼阁闭锁已久,空气凝滞,晦暗无光。揭开沉沉的三重落地帷幕,忽得亮出一排金朱绚烂的巨轴彩绘,皆是一样尺幅一样衣冠。琴太微支起了一扇窗,下午的一线日光穿墙而入,轻尘如雪上下舞动,仿佛画像都活了起来,云黼霞黻,璎珞琳琅,恍如紫霄仙界。

本朝太祖皇帝出身布衣,少时历尽磨难,戎马半生打下江山,九五之位刚刚坐稳,便兴起酷刑大狱,将当年从龙功臣杀了个干干净净,一时海内英才,百不存一。琴太微注目此人面貌,即使画工百般粉饰,一身杀伐暴戾之气依然掩藏不住。第二代太宗皇帝亦是随父起兵的武将,颇有乃父之风,身躯魁伟面色黧黑。第三代高宗皇帝身体孱弱,面色苍白,登基两年即龙驭宾天,直到第四代仁宗皇帝,才有了清贵文华的气象。下数诸帝俱是衣冠衮冕,面相庄严,观之无甚奇特。琴太微不禁问道:“这些容像,与真人相比究竟有几分相似呢?”

“还是很像的。”郑半山知她笑道,“尤其近世以来,画师中人才辈出,他们完全可以兼顾帝王的仪态隆重与神形肖似。”

谈论间已走到先帝画像之前。先帝名杨铎,谥宪庙,十八岁登基,在位三十五年,前十八年励精图治,被目为一代中兴之主。不料四十岁上,忽感顽疾,缠绵病榻达五年之久,国事不得不交予皇后与太子处理。宪庙病愈之后,目力全坏,十步之外便看不清人的眼耳鼻口,性情也似换了一个人,从此不再视朝理政,却终年躲在西苑修道炼丹,乃至长居阳台山,与朝天宫的一群道士混在一起。徐后涉政,外戚势起,皆是拜先帝怠政所赐。

琴太微的父亲琴灵宪,正是在万安年间名扬天下的。她仔细瞧了瞧这位先帝的面容,并不是想象中枯瘦痨病的模样,因为面貌清癯,反而显得仙风道骨。

她正要品评,目光滑到左边的一轴画上,忽然呆住了。

画中人不过双十年华,亦着衮冕,玄衣五章,纁裳四章,冕仅九旒,较皇帝冠服稍减。

“那是庄敬太子。”郑半山轻声说。

庄敬太子名杨涣,乃徐太后所出之嫡长子。若不是万安三十三年太子骤然薨逝,如今在奉天殿上坐着的人,就不是杨治了。琴太微幼时,亦曾听父亲盛赞太子聪慧贤明,一度被满朝臣工给予厚望。只未想到贤明之外,这早逝的太子竟生得如此俊美。她不禁又多看了几眼,心中暗暗遗憾,又问:“郑叔叔,今上和他的兄长像不像?”

郑半山正在出神,忽听她发问,想了想说:“他们一母同胞,当然有几分相似的。庄敬太子的容像与众不同,并非出自画工之手,而是今上亲手画的。当初谁也没想到他去得那么早,连一幅遗容也未曾留下。后来,太后老娘娘命画工凭记忆画像,总觉得不传神。画工微贱,又非太子亲近之人,岂能看得那么细?后来还是今上亲自动手画了这张画,太后才说像了,于是装裱入库。不过,太子薨逝之前,今上身为藩王,长居庆州,多年不曾入京朝见。所以他记忆中的太子,还是二十岁的相貌。”

“皇上失去了哥哥,一定很悲伤。”琴太微说。忽又想起“世间多少丹青手,一片伤心画不成”之句,便盯着画中的太子又看了几眼,竟于那广额星目、绿鬓青衿之间,当真看出了些戚戚然的意味。

郑半山似是叹息了一声。

“我猜,庄敬太子的容像,是郑叔叔裱作的吧?”琴太微忽然说。

“你倒是猜得准。”郑半山微笑道。


第二章鹤影04


转眼即腊月。初八日宫内家家洗红枣、泡粳米、剥栗子菱角,熬制腊八粥,分食互赠之外,还要供奉各处神佛、井灶和园树。到二十四日祭灶,蒸点心办年货,买时兴料子裁制新衣,宫人内官竞夸奢美。从二十四起至正月十七,乾清宫每日放花炮,昼夜不断,偏远如皇史宬亦能听见隆隆声响,过年的气息从禁中一直散布到皇城四角。

腊月二十五日,徐小七携了一个提篮,从司礼监值房一直跑到皇史宬,把琴太微的院门敲得山响。琴太微颇不耐烦地拉开门,却见他吁吁喘着,一张脸红得像正月里的灯笼,还冒着腾腾热气。

“干爹叫我送来,给郑爷爷和琴娘子过年。”

提篮装的皆是年货,第一层匣子里放了一碟糟河蟹、一碟木樨银鱼鲊,一碟江南乌笋,一碟红煨海参,皆是郑半山平日所喜之物;第二层匣子里是一包六安松萝茶,一包寿字雪花糕,一包嵊州细榧,并一小瓶文襄公金坛酒;第三层匣子里却是清香扑鼻,码着九只金灿灿圆滚滚的密罗柑。

徐小七掀起一只柑,从提篮角落里摸出一只缠枝莲纹青花瓷罐:“这是我给娘子的。”

琴太微揭开罐子,只觉幽香入脑,原来是蔷薇花油。徐小七嘻嘻笑着说:“我见娘子没有梳头的东西,特意去廊下家买的。这个虽不比娘子在家使的东西好,也是宫里内人们都喜欢的。”

宫人们所使用的香肥皂、头油、珍珠粉、胭脂等物,皆由宫内尚服局发放,每月有定例。琴太微躲在皇史宬中,是得不到这些的。

“你的月钱也不多,何必如此破费呢。”琴太微心中不是不感激的。

“娘子替我写了这么多字,应该的,应该的。”徐小七连声道,说着又掀起两只柑子,琴太微一瞧,倒抽一口冷气,又是一叠纸!

“琴娘子啊,今日沈先生叫我们写时文啦!你再帮帮我吧……”徐小七苦着脸道。

“你们又不考功名,写这个做什么?”琴太微奇道。

“先生说,将来侍奉内书房,与朝官应对,总要言之有物。官儿们自己都是科举出身,就逼着我们也弄八股……”

她在家时也看过谢迁写的时文。谢迁自是个中高手,不然也不会在十七岁上就摘得乡魁。可她自己读书识字,却只是粗粗念了一遍四书五经,读了一些诗词歌赋,兴致倒落在了那些笔记杂谈、天文地理乃至精算演绎上。叫她写八股,简直是缘木求鱼。

“姐姐啊,帮帮我吧。我知道你也不喜欢写,我们真是知音啊……”

琴太微在脂粉和稿纸之间犹豫了一下,还是把稿纸拿了起来。

题目是《孟子》上的:“君子引而不发,跃如也。”还好不算太难,如果谢迁在就好了。

“不过你得多等两天,”她皱着眉头说,“我也没写过这个,得斟酌斟酌。”

“沈先生说了,年三十儿之前交稿就行。”徐小七见她屈服,心中大喜,“姐姐不用写太好,写得太好先生会怀疑的!”

郑半山坐在窗下看书,见他俩一前一后地进来,便指了指桌上的一个红漆海棠食盒:“你们两个分了吧。”

琴太微掀开盖子一瞧,是雪团冰碾似的一碟子酥油泡螺儿。徐小七欢呼了一声,立刻拈起一只来咬下,只觉得甘美甜润,三两口就滑到了肚里。他一面吃,一面奉承:“也不知是哪位大珰孝敬的,真是稀罕物。清宁宫供奉的点心,也不过就是这样了吧。郑爷爷真是桃李满门墙,天下英雄皆入毂中。”

郑半山和琴太微听见这驴唇不对马嘴的话,皆笑弯了腰。徐小七又问琴太微为何不吃。

琴太微迟疑了一下,轻声道:“牛乳做的,有些腥膻吧……”

徐小七白了白眼儿:“你不吃我就给干爹留着了。”

“你这孩子有心,还知道惦记干爹。”郑半山呵呵直笑,却推给琴太微一盒梅苏丸:“这个喜欢吗?”

梅苏丸原是寻常小食,琴太微拈了一枚含在口中,忽然变了脸色:“这不是京里的梅苏丸,倒像是从前爹爹从钱王祠前王家铺子买来的……”

郑半山微笑道:“确是从杭州采办来的。”

梅子的清酸从舌尖乍然散开,在唇齿间肆无忌惮地游走,又直冲上脑囟,她不由得闭了闭眼睛。

“是我不好,又惹你伤心了。”郑半山把身子支起来,往前倾了倾,又说,“却不知玄静一向为人矜持,竟会跑去街上采买女孩子家的小食。”

“我娘去后,爹爹身边无人持家。那些绢花、泥偶、糖饼之类,都是爹爹亲自去给我买的。”琴太微压着喉中的颤抖,低声答道。

“唉……令堂早逝,他又不肯续弦,独自将你带大,殊为不易。你读书也是玄静亲自教课的吗?我瞧你每日所览之书与寻常闺阁不同,倒一一随了玄静的爱好。”

“爹爹平日忙于公务,并没特意教过我什么。原先在杭州请过一个西宾,胡乱上了几天课。而后我便自己上爹爹书房里找他的藏书翻阅,爹爹有空时也会指点一二。”琴太微道,“只是后来我被送到京中,就没有机会了。”

“那么,”郑半山悠然道,“你是神锡二年离开杭州的?”

“是的。”琴太微说,“神锡二年腊月,爹爹入京述职,带着我住在外祖母家。外祖母说我已满十岁,不宜跟着父亲奔走任上。所以过完年,爹爹就自己回了杭州,没有带着我走。”

神锡三年,琴灵宪死于东南总督任上。关于这个,郑半山是很清楚的。“这么说来,你爹爹去世时,你在京中。”他说,“没有来得及见最后一面……”

第二章鹤影05


次日天气忽然回暖,连风也停止了,乍然有阳春早回之意。琴太微要来了热水,躲在自己房中沐浴更衣。浴罢又解散发辫垂入盆中,一边顺发,一边用半只葫芦舀水,慢慢浇在头上。从前在家时,沐浴洗发皆有人服侍,不用自己动一根手指。如今自己洗头,次次都把前襟和袖子弄得湿透。洗完以后,少不得将袍子脱下来晾着,只穿了一件细棉中单。晾发之际,枯坐无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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