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傅的日常-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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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涯!裴涯……我的弟弟……”他忍不住筛糠似的抖,汹涌的泪夺眶而出,“不!!!——”
太子尚小(20)
前一夜还在与自己促膝长谈的亲兄弟,转眼就只剩一副冰冷的躯骸,摧心剖肝都不足以形容裴渊此刻经历的痛苦。
他瘫坐在床榻跟前,双目呆滞,魂魄散了大半。
从他后半夜安顿裴涯睡下,到现在,左右不过四个时辰,究竟是谁在这个间隙潜入裴府,杀害了裴涯?裴涯向来待人温和,与世无争,杀了他又是为什么,为什么!裴渊苦苦思觅,却寻不得结果。
然而,片刻之后,一个念头霹雳一般地闪过脑海,击得裴渊猛然发颤。如果不是昨晚裴涯大醉,宿在了他的房间……
其实杀手的真正目标,是他自己啊!
该死去的人,应是自己!!
当裴渊想到这一层时,短暂的恐惧率先袭来,而后是绵绵不断的懊悔和亏欠。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他而死,裴渊宁愿此刻躺在床上的人,是他自己。
太子刚刚私闯藏书阁,夜晚就有刺客来裴府行凶,目标正是太子太傅,这一切除了是他指使,还能有谁?
秦徽,秦徽,你残害我父亲和兄长还不够,就连我的幺弟你也不放过……
这乱箭攒心之痛,不共戴天之恨,恐怕穷尽此生都不够报复半分!
裴渊双拳紧攥,泪水隐忍地含在眼窝中,沉思片刻后,他理好长衣,朝着裴涯重重跪了下来。
“小涯,是二哥亏欠了你。你若泉下有知,请转告父亲,裴渊有负他的教诲。”漆黑的瞳眸不再澄澈,裴渊痛定思痛,饮泣立誓:“此生此世,为报裴氏此仇,我誓与东秦举国为敌!若父亲不肯原谅我,十数年后,我亲自去地下向他谢罪。”
裴渊艰难地起身,目光久久不愿从裴涯的身上移开。这辈子,这是他们兄弟间的最后一面了,裴渊正极尽所能,将他的模样刻在心上。
少顷之后,他森然转身,伸手打翻了榻边的长明烛灯。
细小的火舌甫一碰到帷帐,就破竹般地膨胀开来,魔鬼般张牙舞爪地吞噬了一切……
泪水悄无声息,“小涯,请你原谅我。”
一个月后。
这日一早,荀欢前所未有的兴奋,因为今儿就是她心心念的师傅解禁的日子。她为此穿了一身新衣,打点好一切后,端端正正地等在书案前,准备实施她的暖男计划。
辰时到了,进来的却还是苏衍,荀欢落寞下来。她倒也不是不喜欢苏衍,可是今儿裴渊也该来才是啊。
面对太子明显低落的情绪,苏衍选择故作不知,按例拿过书案上的书简。
“苏大人,师傅呢?今儿他该来的。”荀欢是忍不住的,她一脸期待地望向苏衍。
苏衍目光闪避,有意不去直视太子,“或许他府里有什么事吧。阿翊不用急,裴大人或许过几日就来了。”
女人的直觉告诉荀欢,这当中一定有问题!
她不肯放松,拽住苏衍的袖口,“苏大人,究竟发生了什么?难道父皇又下令惩罚了师傅?”
“没有。”苏衍翻开书简,转开话题,“昨儿你问微臣的问题,微臣回去又思索了番——”
“我不听。”荀欢不留情面打断他,对裴渊的担心压上心头,连呼吸都逐渐急促起来,“苏大人,你有事瞒着我!你快告诉我,师傅究竟怎么了!”
苏衍推开书简,表情登时凝重。
荀欢怕了,她有些不敢往下问,却还是要问,“求你告诉我,师傅到底怎么了?你若不与我说,我就去启辉殿直问父皇了!”
荀欢说一不二,立刻就从圈椅上跳了下来,欲去启辉殿。
苏衍连忙拦住太子,将他紧紧搂在怀里,“殿下使不得!近日夷胡国屡次骚扰东秦边境,圣上一直在为此烦忧,太子不能这时候去启辉殿。”
“松开我!”荀欢卖力挣扎。
苏衍越是这样顾左右言他,真相就越加可怕,荀欢已经无法承受,若是再胡思乱想下去,她会崩溃的。
苏衍扶正了荀欢,手上力道不肯放松分毫,“太子殿下,请听臣说!裴大人他,他已经死了……”
“什么?”荀欢怔住,自己一定是听错了,她笑问,“苏大人你说什么呢?”
苏衍垂下目光,无比沉痛地重复了一遍,“一个月前,房间起火,他被烧死在自己房中……”
“你骗我!苏大人你明知我在乎师傅,你争风吃醋了,所以你故意骗我!!”荀欢牟足了浑身力气,从苏衍的怀里挣脱开来。
苏衍当初听到这个消息时也是不肯相信,可一个月过去了,裴府的白幡白绸还高高挂着,一切都已成事实。他理解太子的心情,太子一直将裴渊视作最亲的人,此刻一定痛不堪言。
“我要去裴府,我要去找师傅!”
苏衍拽住太子,“不要去了,已经下葬了。阿翊,这是真的,我知道你——”
“不要说了!你不懂!”荀欢捂住耳朵什么都不想听,裴渊才廿岁出头,离史书记载的奸臣当道还差得远,怎么可能死在这个时候?
“就算师傅死了,死要见尸,不看到他我不会接受!”
苏衍本不肯将裴渊的死状讲给年纪尚小的太子,可见太子如此执迷,他担心这样下去会惊动秦徽,便脱口而出,“不要去了,大火烧毁了半个裴府,下人灭了火后,才在房里发现他已经焦黑的身体……”
焦黑……
荀欢猛地摇头,她没法将心中的男神与焦黑的躯体联系起来。不可能,这都是骗人的……
北方朔地,入春前的风沙极大,写有夷胡二字的旌旗立扎在王廷跟前,猎猎作响。
裴渊背北朝南,凝眸远眺,视线的尽头就是东秦了。思及东秦,他的心从未有过的冰冷,时过境迁,他自己早已不是从前的裴渊了。
已经得到通知的夷胡大臣钻出营帐,上前几步走到裴渊身后,声音欣喜:“太子太傅,裴渊大人,我料到你迟早会来,可没想到竟是这么快。让裴大人独闯风沙,千里迢迢而来,是我失礼了。”
裴渊悠然转身,对方正是四年多前太子周岁礼上,那个放肆的夷胡国使臣。
“擎坚大人,你我各为利而聚,这些寒暄就免了吧。”他的声音淡然如水,却满是不可侵犯的威严。
擎坚嗤笑一声,也是不服,“四年前太子周岁礼上,你横眉对我,斥我有辱令尊之名,何等高傲!如今,却轮到你来投奔于我。”
裴渊不愿回忆任何有关东秦国的事情,只道:“秦徽杀我父兄,负我裴家一片忠心,此乃血海深仇。当然,夷胡国扣我父兄尸首,也尽数记在账上,迟早要还。”他的话语都是温温平平,毫无波澜,让人听不出任何情绪。
擎坚仰头大笑,“熙熙攘攘,皆为利来,皆为利往。不错。你我这样互不客气,各取所需,是再好不过。”
裴渊无心多做周旋,他直截了当,“你既能拿到藏书阁至密间的钥匙,就说明宫中有你的暗线。我一人不能与秦徽抗衡,但若秦徽将死,太子继位,我有办法掌控东秦朝政。到那时,你们夷胡看上哪里,我便割让哪里。”
“哈哈哈,藏书阁的密函你果然这么迫不及待就看了。不过你虽为太子太傅,但那也是过去的事了。我怎么能相信你有能力把持朝政?”
裴渊背手而立,不屑回应,“你们夷胡虽在宫中伏有细作,却不敢对秦徽下手。还不是因为即便幼主继位,太尉苏抚等朝中重臣尚在,你们也掌控不了东秦。你等的人,最需要的人,此刻就在你面前。你千方百计找到我,引我发现父兄死因真相,不就是为了这一刻么。”
擎坚拊掌叹道,“大将军裴济年纪轻轻,却威名远扬,你这个弟弟也不输他。可叹东秦国不珍惜你们,还要将你们赶紧杀绝。”
裴渊并未接话,因为相同的感慨他早已在心中重复了千次万次。
太子尚小(21)
长夜漫漫,摇晃的烛焰突然爆了火花,噼啪一声甚是响亮,荀欢猛地睁开眼睛,直身坐起竟是捂出了一身汗。
东宫殿里宫人俱撤,静谧不已,她揉了揉惺忪的眼睛,惊见一道熟悉的身影方进了内室,朝她走来。
“师傅……”看清来人时,荀欢已彻底呆住。
裴渊淡淡笑着靠近了,沿着床榻边坐下,凝视着她,“阿翊,你怎么不睡?”
荀欢哭着扑上去,幼小的手臂环住裴渊,“师傅,他们都说你死了,可我不肯相信。果然,果然,你还活着。”
失而复得的喜悦逐渐弥漫了荀欢满身,她擦干了泪水,扶正裴渊,认真仔细地打量起他,确认眼前的人儿没有错。
裴渊的笑意弥深,他揪了揪太子的鼻子,“我怎么舍得离开你?”
“师傅,”荀欢四顾一望,夜静如水,除了裴渊就再无旁人,她才继续说了下去,“我做错了事,我偷偷留下了藏书阁的钥匙,又跑去暗间,现在父皇什么都知道了,甚至怀疑起师傅。我给师傅惹祸了……”
“不怕的。”裴渊伸出手抚上太子的额头,动作温和地扶他再度躺下,“一切都会过去,师傅不会怪你。”
生怕他会离开,荀欢立刻捉住了他的手,“裴渊……裴渊你不要走,为我留下,好么……这偌大的世界,我在乎的只有你了……”
“阿翊,你是太子,你要在乎的太多了。”
“不!我不是太子!我是荀欢,你记得么,就是灯市上我让你写下的那个名字!我从一个很遥远的地方而来,就是为你而来,所以我不在乎别的!”荀欢几欲歇斯底里起来。
裴渊怔愣了片刻,继而似是想通了什么,“所以你不是太子,你是别人,一个叫做荀欢的人?”
“女人!”荀欢生怕他错过这个重大的细节。
而裴渊像是对这个耸人听闻的消息毫无反应,只是陷入了沉默。少顷,他倏然起身,又不辞而别地朝着殿外走去。
“师傅你去哪?”荀欢急了,伸手想拽住裴渊,却扑了空,“师傅你没听见我说的话吗?师傅?”
离去的背影像是写满决绝,眼中的他就那么径直出了殿门,头也不回。
荀欢只觉一时气血攻心,喉间传来一阵猩甜之味,她撕心裂肺地吼了出来,“别走!”
“阿翊!”
低沉的一声呼唤将荀欢拽回现实,她睁开双眼,只见眼前坐着的竟是秦徽。
太子已经迷糊了一整天,高烧不退,可急坏了秦徽。裴渊一死,太子竟也跟着生不如死。昏睡的时候,还不住地呼啊喊着裴渊的名字。
秦徽越想,越觉得裴渊这颗长在太子心头的毒痈剜得恰到好处。
不过毕竟是传家传国传基业的独苗,秦徽放下了这些计较,一直陪在太子身边,一边听着太子呼唤别人,一边眼巴巴等着他好转。
“太子你总算醒了,快松开手,朕的手都被你攥麻了。”
荀欢连忙抽开手,望着秦徽,委屈的泪水很快就迷蒙了双眸,一切竟是梦,裴渊终究没有回来……
秦徽甩了甩酸麻的手腕,而后又碰了碰太子的额头,这才解颐,“不烫了。你这小崽,可叫朕操碎了心。”
难得看到秦徽父爱泛滥,荀欢觉得应该借此打听一下裴渊的事情,“父皇,师傅他真的死了么?”
秦徽面不改色,像是裴渊的事情与己无关,“朕知道太子心系太傅,可是人死已矣,不能复生,太子还要向前看。”
“他们说师傅是因为家中失火,意外身亡,这也是真的么?”荀欢仔细审度着秦徽的表情,试图看出什么端倪。
然而秦徽毕竟是老姜,他可以自然而然地流露出对裴渊的惋惜之情,“是。”秦徽从暗卫那里得到确认,裴渊在起火前就已死去。没想到祸不单行,裴府又无端失火,裴涯自那场大火后,也没有再在朝堂上出现过了。秦徽又补了句,“不止裴渊,恐怕连他的弟弟裴涯,也没能逃脱。”
难道师叔也……荀欢屏住呼吸,难抑心中苦楚。
她不再多话,只出神地凝望着殿门的方向。她多希望方才的梦境能重演一番,这样她就能握住裴渊的手,不让他离开。可是她却忘了,现在的一切,在东秦国与裴渊经历的一切,其实也都是她荀欢的梦境,罢了。
太子的情绪已然稳定好转,可秦徽并没有离开的意思。他拍了拍床榻,对太子道,“来,给父皇腾个位置,父皇今晚想陪你睡。”
若是换了平时,荀欢肯定会跳起来反对,可今天她真是精疲力尽了。她依言挪动了身子,为秦徽腾出了好大的地方。
“翊儿,朕想跟你说几句父子贴心话,今晚你就唤我阿爹好不好?”
阿爹……荀欢陡然一颤,灯市上,太子的第一声阿爹已经送了裴渊。
见太子不回话,秦徽顾自说道,“朕已年近半百,虽说现在身体健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