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冉孤生竹-第7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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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抿嘴,仔细的观察了他的脸色,确定同往常无异后才轻轻道:“你可不许骗我,有什么事情要第一时间让我知道。”
“当然。”段离宵颔首,再度催促:“你先回房,夜殿寒气重,对你身子不好,我等下就去寻你。”
她点点头,表情仍是有些犹豫,最后缓步离开。
几乎是在对方消失在自己视野的同一时间,段离宵已颓然跪倒于地,指尖蜷曲,血从指甲缝里渗出,一点一点落入地面,归于尘土。
“你忍一忍。”老头迅速将银针探入对方头上的穴位,随即从怀里掏出锦盒,取一粒珍珠色泽的药丸塞入他口中,嘴里还絮絮叨叨:“老夫五年才能炼成的续命丹呢,你可得好好报答我。”
段离宵靠坐在房门边,半闭着眸,面色苍白到骇人,良久才轻轻道:“我说过,你若不救我,你唯一的亲人也要送命。”
老头瞪他,半晌蹲下来平视他的眼睛道:“若我说我可以治好那丫头的毒呢?”
段离宵倏然睁开眼,薄唇“你要什么?”
老头嗫嚅:“我想……我想见一见我儿子。”
内心独白
昆仑之巅,未曾放晴。
连日阴雨绵绵,衬着灰蒙蒙的天色,就连桃花林里怒放的粉色花朵都暗淡了几分。有琴声渺渺,自偌大殿堂里传出,曲风飘逸,三分淡漠,七分疏离。此时若有人在旁倾听,定会舒展开眉,在这似清泉淌过一般的曲调里沉静下来。
只是——
待进入尾声时,绵长的音忽而陡转急下,曲调铮铮,莫名加快了速度。那原本舒心清淡的感觉荡然无存,惟有铿锵音符,伴着不知何时刮起的风,将屋外的粉色花瓣吹得七零八落。这前后全然不一致的氛围实在叫人匪夷所思,仿佛什么人在借由弹琴来宣泄絮乱情绪……
倏然,琴音戛然而止,很快有白色身影出现在门前。
秦无伤墨发未束,难得褪下了平日里一丝不苟的严谨姿态,照理来说美人慵懒,怎么看都该是绝佳的风采无双,可惜气场太强大,目光太冷清,面色也实在有些……不善。
“呜……”白泽吓了一跳,笨拙的扭了扭球型身躯,抖着肥肥的爪子递上信笺。
秦无伤不发一语的接过,粗粗扫一眼,眉心便不自觉拧起,薄唇紧抿,长指微微一个用力,那信纸就化作灰烬,与漫天雨水一起,洋洋洒洒落于地上。
“下山一趟。”
白泽乖巧的点点头,柔顺的垂下了大脑袋,期待主人能嘉许抚摸,孰料对方今日心情委实不佳,看都没看它一眼,就径自旋身离去。它捧着爪子,似懂非懂的看着昆仑殿另外一扇寝房紧闭的门,眯缝的眼瞳里透出些许哀伤,最后慢腾腾坐到了地上,望着不远处的桃花树发呆……
断心殿,气氛冷凝,中央的空地上横陈着两具尸体,手脚极端诡异的扭曲着,面容却异常安详,除了嘴角边的血渍,看上去就同沉睡的人毫无两样。
一旁众人神色复杂,交织着悲痛和愤怒的表情,有几个女弟子甚至红了眼眶,别过头不忍再看,小声的啜泣。
“派人通知你们师尊了没?”无彦叹口气,视线从地上移开,脸色又沉重了几分。
少年模样的弟子站出来,弯腰道:“禀师叔,已送信至昆仑殿,弟子觉得这会儿师尊该是在下山路上……啊,来了。”手朝着门边一指。
众人顺着其指尖方向望过去,没想到大门处依旧空空如也,丝毫没有任何人影。半晌,无彦像是意识到了什么,脸色大变,喝道:“快闭气!”
可惜已然太迟——
“师叔……”有人只来得及唤一声,便软软倒了下去,不出半刻,手脚就开始痉挛,发出恐怖的骨头碎裂声,与此截然相反的是,嘴角却拉开了若有似无的微笑,仿佛是在享受死亡的过程。
而其余及时做好防备的人见此情景均是大惊,仓惶的夺门而出,无彦迅速运气,翻手击出,掌风退去大部分的毒气,随即自己也退至门边,厉声道:“你是何人?”
少年不答,一把扯掉穿在身上的昆仑黑袍,微笑着从袖口里取出黑色小瓶,继而抽出塞在瓶口的红色布缎,轻声道:“都去死吧。”手臂一扬,就朝着人堆掷出。
瓶子在空中洒出暗红色液体,气味超乎寻常的芬芳,那少年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扔出去的,那些红液竟像是有了眼睛似的,一个劲往人堆里落。无彦再挥掌,孰料那些水滴子只是微微晃了晃,并不改变方向,一时之间他也慌了神,只能大声提醒弟子避开。
一时间惨叫声四起,有些人来不及躲避,衣襟不慎沾上,立刻就被腐蚀,那液体直到渗入骨头才会消停,而原本平滑的皮肤就开了大大的血窟窿,森森白骨露在外边,好不骇人。
“有趣。”少年也不逃跑,干脆双手抱胸伫立在漆柱旁,闲闲的看着人堆四散慌张的模样,悠闲的姿态全然不像个混入别派的奸细,反倒是欣赏猴戏的看客一般,唇畔嚣张的挂着讽刺笑容。
忽而,眼神在触及远处的某处后变得不可置信,喃喃道:“怎么会……”话还未说完,身子就被狠狠震开,撞上后边的柱子后颓然瘫倒在地上,“哇”一声吐出一大口血,他很是费力的坐直身,不甘的瞪着那愈来愈近的人影。
“师尊……”幸存的弟子哭丧着脸,此刻看到救星,强打起精神,殷切的呼唤。
秦无伤眉目森冷,瞥一眼地上打滚哀嚎的弟子,宽袍猛然一拂,那下毒的少年就被高高抛起,下一瞬,重重跌于地上,发出清晰的骨头断裂声音。
“谁派你来的?”他缓缓走近,天人容颜第一次染上暴戾之色。
“呵呵。”少年低低的笑,趴在地上也不挣扎,微微裂开的嘴里隐约可见被鲜血染红的牙齿。
“说!”他再一掌,恰到好处击在对方的脚踝处。
少年因着剧烈痛楚倒抽气,下一瞬又恢复嬉皮笑脸的表情,奋力抬高右掌朝着自己天灵感击下——
无彦大惊,欲上前拦截。
秦无伤淡淡道:“来不及了,他死了。”转身又唤道:“青木,瑶光,你们带受伤的师兄妹们去飘渺居疗伤,近几日我昆仑不甚太平,你们必定要小心处事,发现任何异常,先不要轻举妄动,提早知会我。”
众人默默点头,随即小心搀扶起伤员缓步离开。
场面逐渐恢复平静。
无彦皱眉,沉声道:“掌门师弟,那封我派人送去通知你的信笺……”
“被人动了手脚。”秦无伤接过话,“上头的笔迹虽是模仿你,但内容却有些古怪,约我去城外十里亭一叙,我略一斟酌就觉得不对劲,没想到赶过来还是晚了一步。”
无彦沉痛道:“方才那奸人使的毒好生厉害,殿内又有弟子……”他欲言又止,调整了一会儿心情未果,于是叹道:“你先进去看看吧。”
秦无伤颔首,快步迈入断心殿,里头的四具年轻身躯仍旧安静的躺在那,一动也不动,面容上的笑容完全想象不到他们生前受了多大的折磨……
“错骨散。”他轻轻下了结论,掩在宽袍下的手用力握紧,强忍住怒意。
无彦恍然:“这毒只有一个地方才有。”
秦无伤不语,脚跟一转又来到那少年的尸体旁,俯下身扯去其腰间那块的衣服,光裸部分的皮肤上头赫然透着青灰色的字样——离。
“果然是莫离山庄的人!”无彦大怒,转头又道:“掌门师弟,眼下六派的高手还在城内,不如联合其他门一同攻去断魂湖,也好杀了那魔头替我昆仑雪耻。”
秦无伤神色复杂,良久才道:“就照师兄的意思吧,他们几个的后事……暂且麻烦师兄了,我先去后殿祠堂一趟。”
“我知道了。”无彦应道,见对方欲离开,又赶忙道:“掌门师弟,我这就去派人通知六大门派的人你意下如何?”
秦无伤眼神闪烁,好一会儿才道:“好。”
。
祠堂内一片祥和肃穆之气,昆仑祖师爷的雕像居于正中,因着摆放角度有些倾斜,此刻微微俯瞰下方,竟有几分语重心长劝诫晚辈的模样。
秦无伤从供桌上取过香,借着一旁的烛火点燃,三束高举过头,跪在软垫上,闭目轻声道:“弟子无伤,今日特来向师祖请罪。”
一句完毕,他慢慢睁开眸,似在组织语言,思虑了好一番才继续道:“弟子身为昆仑掌门,执教八年来一直谨记师祖传下来的门规戒律,但近来不知为何……”顿了顿,他苦笑了下,自嘲道:“也许弟子知道是什么原因,只是一直心浮气躁,无法静下心来,先前在昆仑殿上一曲清心调弹得杂乱无章,就连眼下出了这般大事,也完全无法凝起精力来面对。”
“方才师兄问我要不要联合六派一同剿灭莫离山庄,其实当时弟子心里唯一所想便是要杀了那姓段的一人。”他面上浮现挣扎,轻轻道:“无论是出自大局……亦或是私心。”
“弟子无能。”他恭恭敬敬磕了个响头,直起身道:“弟子有负先师所托,做不到心若冰清,也无法再回复到之前的冷静,还望师祖允我一事,待一切尘埃落定后,允许弟子辞去掌门之位。”
抿了抿唇,秦无伤眉心紧皱,周围长排烛火灼灼,映的其面色忽明忽暗。颀长身影,立于雕像前,久久都不动……
月色倾城
是夜,月如玉盘,清辉淡映。
烛火跳跃,仍然点不明一室昏暗。床帏垂盖,掩住里头一切景象,室内静寂无声,只余有规律的呼吸声一起一伏。
她蜷曲着身子窝在他怀里,睁着一双不安分的眼四处乱转,半晌微微抬起头来,试探的目光胶在对方的脸上不肯离去。
好奇怪啊……
她抿了抿唇,忽而屏住捂住嘴巴憋气。果然,原本有节奏的呼吸声立马消失不见,她没来由的心慌,伸出指头上前想要探一探对方的鼻息。
孰料还没凑近就被人一把攫住了指头,昏黄光线下的那双眼眸灿若琉璃,带着满满的警戒,继而又慢慢松懈下来,一点一点涌入温柔笑意。
她抽回手指,嗔道:“你做什么那么凶,我指头都快被你弄断了,难道大半夜还担心有人潜伏进来杀了你不成?”
“是有些担心。”段离宵眯着一双眸,轻轻的道。自懂事开始便活在威胁和警惕里,记忆里也有好多次差点因为熟睡而遭暗杀,折腾几年后他便比常人浅眠,稍微风吹草动身体就自发性的清醒。只是这个缘由她不知……当然,他也不会说。
本来是极端调侃的一句话,却换来这般严肃的回答,李冉冉愣住,好一会儿才贴过去摸摸他的额头,小声道:“没发烧吧?担心我暗算你?”
他好整以暇的半撑起身子,恶劣的拽一拽她的长发,轻笑道:“你舍得么?谋杀亲夫的大罪担得起么?”
李冉冉老脸一红,很没出息的哽在那里,这个时候,若是琼瑶剧,就该娇笑着捶打他的胸膛,用能滴得出水的声音撒娇:“讨厌,你坏,谁说要嫁给你了……”
但是——
挣扎了一小会儿,她觉得自己目前的长相还是很不适合扮演狗血言情的女主,于是退而求其次,圈着他的脖子认真道:“我一定要死在你前头。”
段离宵皱眉,低斥:“胡说什么。”
李冉冉微微拉开一点距离,眯缝着眼瞅他:“我死了你就可以去找几个销 魂的美人,自此夜夜笙歌,乐不思蜀,若干年后,也许连我的长相都记不起来了。”
段离宵故作无奈的叹气:“美人大多难伺候,你这样的刚好。”
“是啊……”李某人也不生气,幽幽的感叹:“你看你就很难伺候啊,性格阴晴不定,若你做了皇帝,必定是天天有人为你掉脑袋。”
“我很好看?”
“好看啊。”李冉冉侧过脸,细细瞅他,开始掏心掏肺:“你不知道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有多惊艳,当时就在想,这般美貌怎么会是个男子,着实浪费了。”
“比任何人都好看?”
李冉冉囧了一下,这家伙平时也没那么在意皮相问题,怎么此刻却这么刨根问底起来,她皱皱鼻子,安抚小孩子一般重复:“你最好看,任何人都比不上你。”
“所以冉冉便不要再看着别人了,只要看着最美的那一个就好。”他微微别开脸,说这段话的时候有些拗口,像是有些面子挂不住。
原来他还是很介意啊,也难为他一个大男人用美貌做武器了……李冉冉莞尔,软软的把脸往对方身上蹭了蹭,忽而又想起什么,担心道:“你为何睡觉的时候都没有声音?”
他斜睨她一眼,凉凉的道:“我又不像你,睡觉还打呼。”
李冉冉恼怒:“我没有和你说这个!我是说……为什么我都听不到你呼吸的声音……”
“内力修为到一定境界的人都能控制自己的吐纳。”他扯扯嘴角,揽着她坐起身,“你每夜都不好好睡觉,老是疑神疑鬼,若真是失眠,不如做些别的事情。”语毕,他翻手弹指,熄灭烛火。
室内恢复黑暗,惟有月色清冷,透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