嫣然-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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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孩子们之间的事,说大就大,说小就小,若是程知府正经上门赔礼,未免小题大做,何况周鸿只是秦家的外甥,赔礼赔到秦家门上去,程知府还拉不下这个脸面;可若是放着不管,万一京城里周家记了这笔账,日后谁知道会如何?想必程知府这会正在焦头烂额左右为难呢。
“嫣儿与程家姑娘和秦家姑娘不是都交好?”顾运则又摸了摸女儿的头发,“今儿生辰宴闹成这样,改日不妨把两家再请来坐一坐。”孩子们的事,当然最好还是让孩子们自己解决,只是程家与秦家并不怎么亲近,到时候,就只有顾家来做这个中人了。如此一来,程知府感激顾家还来不及,哪里还会对顾家有什么怨恨呢。
孟素蓉低头想了想,也露出笑容:“也是,今儿闹成这样,日后该给嫣儿补回来才是。”
顾运则伸手入怀,摸出一个小盒子来:“喏,这是爹爹给你的生辰礼。”
顾嫣然打开来,顿时眼睛一亮。盒子里头是一枚桃核雕成的小船,寸许长的船雕得玲珑剔透栩栩如生,桅杆船棚一件不少,船头船尾各立一个船夫,比她指甲还小的舷窗竟然还能推开,仔细瞧,船舱之内还有小桌小椅,真是精致之极。顾嫣然小心翼翼地捧着,连忙叫写意:“摆到书架上,拿个纱罩来仔细罩上,不许落了灰!”
孟素蓉瞧了也觉得有趣:“这样好的手工倒不多见,老爷从哪里得来的?”
顾运则笑道:“前些日子有个戏班子过来,何通判扯着我去听了一场,随口说起嫣儿要过生辰,我这做爹爹的还未想到要送什么,倒是被那班主听见了,就拿了这个东西来,说是他班子里有人家传的玩艺儿,我瞧着实在精致,就拿回来了。”
孟素蓉听说是戏班子里得来的,眉头略略皱了皱,但看顾嫣然爱不释手的模样,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只道:“这东西最怕磕着摔着,只在家里玩,不要拿出去。”到底是戏子的东西,说起来实在不该给姑娘家拿着,顾运则本是男子,又出身乡间怕是也不注意这些忌讳,“老爷用了多少银子?”
顾运则摆了摆手:“那班主不要银子,只想在本地开场的时候我多照应些,我给了他二两银子,定了中秋的时候到家里来唱一场。”顾老太太最爱听戏,从前家贫自没有这些余钱,自打顾运则做了官,逢年过节总要请班子来唱戏给顾老太太听。
孟素蓉听了这话不免又皱了皱眉:“这班子是外地来的,只怕不知底细。”
顾运则不怎么在意地道:“何通判已听过几次了,若是底子不干净,他也不敢扯着我去。”
何通判此人孟素蓉也是知道的,人颇精明而善于钻营,当初不过是个举人捐了官,竟也做到正六品的通判,可见有些手段。如此说来,这戏班子底子该是干净的,可也正因何通判太会钻营,孟素蓉也不能完全放心,只得先点了点头。
顾运则说了几句中秋节的事,猛然又想起一事:“瞧我,一回来就听说你有孕,这是高兴得连大事都忘记了!今日岳父那边来了消息,舅兄进了都察院,升了经历。”
“当真?”孟素蓉顿时高兴起来。孟家子嗣也不丰盛,孟老太爷又不愿纳妾,如今也只有一个儿子孟节,三十岁上中了进士,一直在翰林院辗转着。孟家父子都不爱钻营,孟节这些年也只是个正七品的编修,都察院经历却是正六品,连升两级,算得上喜事了。
顾运则也十分高兴:“舅兄只是性子太梗直,不然这些年早该升上去了。”说起来孟节比他略长一两岁,若不是不肯钻营,有孟老太爷在,早不止是这个品级了,“不过去都察院,舅兄这个脾性倒是正合适。”做御史的,可不正是要直言敢谏么。
说到这个孟素蓉又担忧起来:“只怕哥哥得罪人。”孟节的性子既像孟老太爷又不像,继承了孟老太爷的方正,却没继承老太爷夫妇的和软脾气,之前在翰林院屡次不得升迁,与他这直呛呛的性格也颇有关系——他年纪比顾运则为长,官职却没有顾运则高,这也是为何顾老太太认定自己儿子并不靠着岳家的原因——如今去了都察院,只怕更是说话不加婉转了。
顾运则知道她在担忧什么,随口安慰道:“还有岳父大人呢,再者舅兄也不是那等无礼的人。如今你该好生养胎,也写封信告诉岳父岳母这好消息。”
孟素蓉想想也是,抿嘴笑道:“过些日子往京里送节礼,就把信也捎了去。”
第7章 争权生枝节(上)
顾运则想替程家和秦家搭线的想法最终未能实行,顾嫣然生辰后第三日,秦知眉就跟着秦三太太上门来了。
上了门自然先要去看顾老太太,但顾老太太看见秦家人就想起顾浩然受的委屈,顿时一肚皮的不高兴,虽不好对客人发作出来,却也淡淡的,说了几句话就托身子不适躲进屋里去了。
孟素蓉带了秦三太太去自己房里,看见后头顾嫣然和秦知眉挽着手,便笑道:“你们小姑娘家的,不必拘在眼前听我们说话,嫣儿带秦姑娘去你房里玩。”
顾嫣然笑着向秦三太太行了礼,就带着秦知眉去了自己房里。才一进屋,秦知眉便拉了她手急急地道:“那天都怪我娘,非要让我们带着表哥过去,把你的生辰宴都搅了,你可生我气了?”
顾嫣然笑道:“既然是伯母让你带人来的,我为何要生你的气?不知道周少爷的伤怎么样了?我爹爹还说,是我们招待不周才闹了起来,这几日就要请你们再来家里玩,大家把话说开了就好了。”
秦知眉看她没生气,这才松了口气:“我说你最大度的,偏我娘担心得了不得,又叫人去程家送赔礼,又想让我姑父往京城里平南侯府捎礼赔罪。还是祖父说,本来无事,这样一来倒闹得大了,只叫我来与你道歉。”
顾嫣然笑道:“我爹爹也是这样说的,本来也不算什么大事,还是哪天请周少爷再来坐坐便是。”
秦知眉摇摇头:“昨日姑父就带着表哥走了。”又连忙补充道,“并不是因这事,姑父本来就是要带着表哥四处游历的,只是姑姑惦记着祖父,叫姑父先到家里来看望,如今看也看过了,自然就走了,临走的时候还托我来与你说一声,搅了你的生辰宴十分失礼——喔,瞧我糊涂的,还有份礼物送与你作赔礼呢。”说着回头就叫自己的丫鬟。
小丫鬟捧了个小匣子上来,秦知眉亲手打开,里头是一盒绢人,皆是女子,有貂蝉西施,也有红线绿珠,总计十二个,都只有一寸来长,却是钗环俱全面目如生。秦知眉恋恋不舍地看了看,推到顾嫣然面前:“这是姑父从京里带来的。”
顾嫣然一想就知道,多半这是周三老爷带了来送给秦家女孩儿们的,想了想便笑道:“这东西真精致,不过十二个也太多了,我们平分如何?”
这盒绢人秦知眉眼馋好几天了,但知道是来做赔礼的,又怎么肯跟顾嫣然平分?最后两人推让了半天,秦知眉拿了四个:玉环、飞燕、绿珠和班昭,边拿在手里爱不释手地看,边顺口道:“周表哥那里也有一盒,全是些红脸黑脸的,还有个鬼脸的说是兰陵王,一点儿都不好看!周表哥偏喜欢得什么似的,直说将来也要带兵打仗。”
顾嫣然想想那日周鸿的身手也像是练过武的,到底还是半大孩子,按捺不住好奇心:“周少爷怎么跟着周三老爷出京?”
秦知眉偷偷摸摸地往外看了看,见只有两人的贴身丫鬟在眼前,这才小声道:“我也是偷听爹和娘说话才知道的,你可别说出去。平南侯府你知道的吧,表哥是庶出的,他还有一兄一弟,都是嫡出的。”
孟素蓉是京城人氏,虽则嫁给顾运则之后十几年不曾回过京城,但京中的旧掌故也是耳熟能详,平日里只当故事讲给女儿听,也说过不少。平南侯本是平南伯,祖上跟着本朝太祖皇帝打天下,封为开国六爵之一,乃是世袭罔替的,与那等五代而绝的爵位真是天差地别。后头天下定了,平南伯府子弟便大半弃武习文,虽没什么格外出色的,却也稳稳当当代代相传。
到了今上继位之时,西北边关闹灾荒,北骁趁机犯边,起了大战事。老平南伯带着长子周勋一起上阵拼杀,屡立战功。只可惜战事虽定,周勋却捐躯沙场,只剩老平南伯重伤返京,没半年也撒手去了。朝廷感其父子忠烈,特升为平南侯,又大加赏赐。
周勋捐躯时尚未成亲,故而这爵位就落在了嫡次子身上,便是如今的平南侯周励。平南侯夫人沈青芸乃是昌平侯嫡长女,虽然比不得平南侯世袭罔替,也是门当户对。进门之后连生二子一女,长子周渊,次子周瀚,幼女周润。至于周鸿,则是妾室齐氏所出,排行在周渊之下,比周瀚大了两岁。可惜今年夏天,周渊出去跑马,却失足坠马摔成重伤,没几天就过世了。
“……听说他出去跑马,是因为赛马的时候输给了周表哥……”秦知眉啰啰嗦嗦讲了半天,终于说到了点子上,“所以出了这事,周表哥挨了一顿好打,都打得半死了,还是姑父看不过去,把他接到自己家里养了伤,然后就带着他出京来了。”
顾嫣然也睁大了眼睛,两个女孩儿面面相觑。都是生在官宦人家,这里头的事儿谁都知道一些——长子坠马,却把次子狠打了一顿。顾嫣然忍不住问:“坠马的时候,周少爷也在?”
秦知眉连连摇头:“根本不在。我听爹爹说,还是周家大少爷拉着周表哥要赛马的。”
说起来,周家的孩子都算是秦知眉的表哥,只是秦家与周家素无来往,小姑娘对从未见过的“表哥”自然没有什么好感,倒是对相处了几日的周鸿十分同情:“周表哥的亲生姨娘早就过世了,听说平南侯也不大喜欢她——”说到这里蓦然发现自己失言,顿时红了脸,“你可别告诉我娘去。”
顾嫣然也有些脸红:“这都不关我们的事。”未出阁的小姑娘谈论别人家的姨娘,若被做母亲的听见一定要训的。
“哎——”秦知眉到底是藏不住话,“周表哥也怪可怜的,我看他每天天才亮就起来打拳了,说将来要去边关从军,从军多辛苦呀。姑父可喜欢他了,若是过继过来做自己的儿子多好,反正姑父也没有儿子。”
一直在旁边伺候的写意听这话越说越乱了,忙咳嗽了一声,一边给两人换茶一边笑道:“过继哪是那么容易的事,何况周家三老爷年纪不大,焉知以后就没有儿子呢?姑娘快别说这个了,厨房里刚做了牛乳白糖糕,配着茶吃正好,秦姑娘不是爱园子里那几棵桅子么,不如把茶摆到园子里去坐坐?”
两个女孩儿相互对着悄悄吐了吐舌头,拉着手去园子里看花了。
大约是因为周鸿的身份,程知府并未有什么举动。顾嫣然写了信给程芸,回信中却说程范自打吃了亏,回家来倒是发奋图强了。他自小就爱个舞刀弄棍,可是又不肯吃苦,学的都是花架子。如今在周鸿手里这么一栽,总算知道自己根本不行,从此息了学武的心,倒开始认真读书了。程夫人发现皮猴一样的儿子竟然因此要上进了,简直喜得不知如何是好,不但没有怪秦家,反而叫人重重送了份谢礼去,只是周鸿已经走了,这份谢礼也就便宜了秦家云云。
顾嫣然看了程芸的信不由得笑起来,袖了信笺跑去孟素蓉屋里。进了八月中,孟素蓉的身孕已然满了三个月,郎中来诊了脉说胎气已稳,众人才都放下了心,孟素蓉这才得以每日出屋走走,只是身边杨嬷嬷和锦眉锦心紧紧盯着,多走几步都不成。
顾嫣然进去的时候,孟素蓉正跟杨嬷嬷在商议中秋节礼之事,听女儿念了程芸的信也笑了:“我说怎么今年程家的节礼送得这样早,还比往常厚上三分,原来是为着这缘故。既这么着,只管收了,咱们回的节礼也加厚三分。”
顾嫣然笑嘻嘻地挽起袖子:“娘歇着,我来替娘写礼单。”往年里都是孟素蓉亲手来写,尤其是交好的几家更是如此,以示郑重之意,今年却不成了。
孟素蓉又是好笑又是贴心:“哪里写几个字都不成了?我又不是豆腐做的。”
杨妈妈端了安胎药进来,闻言便道:“这都是姑娘的孝心。再说这礼单写起来也总得要半个时辰才能写完,太太如今可不能坐这么久。”
孟素蓉只得笑着让开桌子:“好好好,你们都有理。好好儿写,这可不能有错字。”
顾嫣然鼓起腮帮:“我才不会写错字。”
孟素蓉笑着在女儿脸上捏了一下,正要说话,柳姨娘已带着顾怡然进来,陪笑道:“难怪太太屋里这样热闹,原来大姑娘在呢。”一边说,一边觑着眼睛往桌子上看了看便道,“太太这里拟礼单呢?大姑娘如今都能帮太太拟单子了,真是能干。”
孟素蓉便收了笑容,淡淡道:“不过是帮我抄抄单子罢了。”
柳姨娘忙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