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醉-第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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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他一饮而尽,喉咙口好似咽下了一痕火,渐而感觉暖洋洋的遍身舒泰。他忍不住兴奋,这种丹药的确神奇,不止令他重振雄风,而且干虚的气脉似乎也被慢慢治愈了。他一直孜孜以求着返老还童,应该就似这种仙丹的效用。
不论这药从何处所得,三子余非这番献药的孝心,颇令他满意。
想到了余非,就不由又记起那个莫怀臣来。他明里暗里的帮着余非,又肯以身犯险救一个历越的妃子,看起来所做一切,不过为了绍渊,并无可疑。何况司马也说他内力深湛招式奇诡,那应该并非丰家当年大开大合的路数。所以,天下人有相似,是否自己多虑了呢?
不过这个莫怀臣似乎也没有想象中厉害,才这么一下便病倒了。
是真病,还是装病?
终究是此人一日不去,自己便一日不得安枕。
正自出神间,又收到另一桩关于天宇阁的密报。余承天看着看着不禁虚了目,眸光乍作阴煞,渐渐却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
想要立渊公子死的人,是凌王寇天呢。是不是也罢,朕倒是愿意成全你,还正好推波助澜送你一程。要做,就放手尽快!
劈手甩了密折,“传太史监,谢弥。”
城西的卧堰阁内,微灼的夏意自大敞的门窗中长驱直入,吹得人心头也有丝躁意。
寇天漫不经心地擦着一把乌金玄木弓,巨大的“射日”被斜斜的日光镀上了一层红芒,比普通的弓整整大出半圈,在他手中越发显得气势峥嵘。仿佛轻扣弓弦,就能听到草原上激飞凌云的急急箭矢,惊空命中时那般顾盼豪情。
他出来得是有些久了,体内奔腾的血液开始怀念那辽阔的草原火山,怀念纵马驰骋的快意。好在这儿的事情,也快了了。
司紫悄无声息点地,照样的一丝不苟,“禀主人,她说有事儿外出,应了明日。”
“外出?”擦弓的手便停了一停,“去哪儿了?”
后头转出的火媚就娇俏地牵唇,“主人不生气,我们才敢说。”
回首虎目烁烁,在阳光中斑斓成彩,映着他的别样红发不羁如炽阳,“别废话!”
“她去了天宇阁!”
扣住弓弦的指陡然一松,嘣,余音震耳,风间似有利箭梭过。
火媚还是不怕死地笑,“我是不知道她能不能治病,不过我看那个莫怀臣对她相当放纵。在天宇阁前挥挥手就被人请进去了。尤其那边防护严了之后,我们都难轻易闯进去呢。”
寇天沉下脸,“今天天气不错,适合找几个男人来祭刀。”
火媚佯笑着抿唇。她不该说这些话的。说了这话,他若在意着,就会生气,看到他生气么……她走上前来,彤云般拂上了他的肩膀,潋滟波横秋水,越发奇媚入骨的骚模样,“主人把我中意的男人一个一个都杀了,可是因为吃醋么?”
那个高桀的男人却毫不怜香惜玉地甩开她,只盯着司紫,“她还说什么没有?”
司紫不过静垂了眼睑,冰唇漠然,好像只有耳边的紫玉坠子是活物,一晃一晃地清幽,“她说,会如王爷所愿,明日赴约。”
寇天这才转眸睨着火媚,只问正事,“其他的事儿呢?锦那里如何?”
火媚早已藏起一晃而过的失落之态,笑语嫣然接着道:“一切都顺利。恰逢官员选任,余非就利用他在吏部的势力撤换了好几个余战的人。淮西府,震宁府,漳州府,几个外放的三品官职也尽落入他手。最近据说还进献了一种灵药,颇讨承帝欢心。余战自然越发浮躁不定,递了几次信,我们又一直避而不见。相信只要承帝敢动他手中的兵部大权,他势必要发狠。他前日已寻过锦,锦也都依主人所言而行了。”
“好。”他终于搁了“射日”,低回的语调间得意彰显,“余战得到了锦的支持,就敢将天捅个窟窿,我们归国之期便指日可待。”
司紫未有什么反应,不过望着窗外的青莲尖头微微怔忪。
花尖那点凝炼的靛蓝,很似那个男人的长衫——利落干净,一丝不苟。
第一次她并没有跟丢,不过那人将剑尖从她脖间抽回之时,都沉默地不带半丝波澜。
她为了主人的命令从不惜命,冰冷倨傲地要求他给自己一个痛快,他却收了剑,沉沉吐露了几个字,“我不杀你!我们,是一样的人。”
她再欲分辩,他已然转身,不过留给她一个背影。
她那夜掳走了杜倾瞳,那人便单枪匹马闯进卧堰阁杀了主人的替身。一剑毙命,替身的眼睛都还大大睁着,惊愕无穷。
今天再见,他还是影子一般立在那个灵巧女子身后。
蓝衣,剑眉,朗目,对上她的眸子,依旧无半丝波动。
可她陡然心间发悸,持剑的手居然开始颤抖。
她觉得自己有些发了疯,可是那股从内心升起的热却令她无所适从。火媚一直嘲笑她成天无趣地板着脸;主人对她极其信任,不过就脾性而言,倒是宁可和火媚一来一去笑闹对饮。可是与那个人接触的第一刻起,她就几乎认定那个人是了解她的。
她并非讨厌欢笑,只是她从小立誓专注地做好一个圣女的传人。圣女必须冷静、无情,随时预备放弃一切,全心全意为了遗世的王族奉献终生。
就好像那个人选择做一个人的侍卫、影子,永远存在着,但是永不需要被注目关怀。
那个晚上,她站在深浅的月光下远远眺望。她羡慕那个随意与他对坐的女子。也想和那人坐在一起,缄默整夜也好,只是想那么和他坐在屋顶上看看星星。看他饮酒,为他绾发,等那一夜过去,她就当做了一场梦。因为他是敌人……
“司紫,‘玄雷’的事儿,可有进展?”寇天故意打断了她的出神。
司紫有些不自然地干咳一声,玉面噙了似有若无的轻红,“历越对这项技艺始终包藏严密,唯一剩下的一批玄雷都被藏得极其隐秘,属下至今还未追查到具体地点。不过在坊间,此项技艺早已在战乱中失传,没有一家能配出。”
千里“玄雷”冷,万年“卧月”香。
“玄雷”与“卧月”,是大芙国当年威震四海的火器。
“玄雷”若出,克敌千军万马,一扫山河仅剩残冷。
“卧月”若出,弥漫十里天下,硝烟人命死后留香。
他此次来历越的目的,还为着这两样已经在战乱中失传之术。毕竟这历越的禹华都城是当年大芙的京都,余家百年前抢了最肥的那杯羹,占足了天时地利,还一直利用这两者威慑他国。他若能取到“玄雷”与“卧月”,日后天地之间还惧何人?
可惜寻了一年多,却始终没什么头绪。连带上一次他不惜冒险赶赴绍渊,还是莫怀臣利用“卧月”之术作为诱饵,害他差点栽了一次。
绝技难得,只是不知大芙皇室的宝藏中有没有线索。手不自觉地摩挲着胸前那枚摸过千次的坠——连心锁,缺了一半无法开启,宝藏图也是近在咫尺,远在天边。
才自琢磨得几分郁闷,外头却传来一阵骚动,稍后谢弥踱了进来,瞧见他就咧嘴谄媚,“王爷大喜!”
“谢大人啊……”寇天迎上去,摆出个大咧咧的笑,“今儿怎么有空来?上次那花酒的钱,你还没赔给我呢。”
“这,咳咳……王爷先接旨吧,可是好消息。”谢弥原本也算他的酒肉朋友之一,这时也不尴尬,正了正颜色从袖中掏出一个黄金缎子的圣旨,徐徐展开来朗声读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夫我历越盖泱泱大国,与堰丘始皇素有旧谊。朕念及先义,恩准凌王寇天返转堰丘团圆,诚意永立两邦之好。特以半月为期,着撤离禹华,钦此!”
“叩谢圣恩!”得旨之人却既不叩也不笑,收了皇旨对上谢弥讨赏似的目光,嘴上敷衍着“有劳”,心里头却切齿痛骂了一句,好你个浑蛋的莫怀臣!
想干脆阴了我,独霸这禹华政局么?没那么便宜!
夏风丛丛温灼,直燥了整夜。
次日天阴,浓云蔽日,城北湖上苍波粼粼,连成一片灰幽的空茫。
红椽花栏的画舫随波而行,茜纱仿佛氤氲的水汽,将舟中一切隐盖朦胧。
桌边的女子挑开竹笠,舱内所有人立觉呼吸一窒。
空荡的舱间,忽而绽放一株天外异香——绯裙妖娆萦烟,目似流波发如水,不过眯眸半睨,清恣的冰媚就好像能将人的心眼都封住,美得令人不敢逼视。
唇间悦耳的调子却带着锋芒,“要我作陪一日,杀你王府中人之事就可作罢,凌王可讲信用?”
寇天倚桌而坐,欣赏地瞧着她那身打扮,果然这等生春水色,最配她晶莹似雪的香肌,“自然。不过你今天必须听从我的安排。”
不料那女子却勾唇嗤笑起身,裙角缱绻云生,“你要做的事儿,十之有九我不敢奉陪,这条件太苛刻了。”
“游船,喝酒,聊天!今日不做敌人!”后头人语气笃定。
她就顿了步子,回首横波,“规规矩矩地喝?”
“若不然呢?”寇天哼了一声,“你后头那个难道是死人?”
她身后的杜魏风只作未闻,静静的视线穿过檀纱,不离那个不可方物的女子须臾。
“成,就这么说定了。”
“还没呢。”寇天左右环视一周,懒洋洋地一指舱外,“喝酒是我们两人之事,我懒得看到闲人。”目色流过杜魏风,语调倒还是无所谓,“你不放心,只管守在门口。或者直接动手,本王也无异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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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殇无心
杜魏风就欲发作,却被青葱五指悄无声息地按住,浅渡的眸波淡淡含笑,却似叫他放心,“不过是喝酒而已。我也不是死人,会喊,喊不出也能砸杯子,是不是?”
寇天望见那女子清展如水的笑,心尖居然微微一缩。扬杯饮尽,冽酒如火,炽炽烈烈。
搁下瓷杯,火媚司紫已然无声退开,杜魏风随后而去,出去前还深睨了寇天一眼,掌下清锋沁寒。满舱水纱,只剩那个女子闲靠着风檐,如云墨丝被风拂起,随意飘洒。
“等什么?”她还是无所谓的姿态,“不是要我陪你喝酒么?”
“你擅酒?”寇天倒有几分意外。斟满了一杯,食指轻弹,瓷杯便化作一道白弧滑过空中,“前两次为何一滴不沾?”
力道刚刚好,杯酒在她手心自停,竟然一丝也未洒出。
“不想喝而已。”她不大计较地扬杯送酒,柔婉间一派无忌的风情。
那酒灼喉刺鼻,顺延下去一股烧燎的暖线,直接燃了五脏六腑。品味未必最佳,却胜在一番回肠荡气之雄魄,应该是堰丘苦寒的冰川漠土才酿得出的酒品。
寇天颇钟情的这味酒,她倒是初次试得,这滋味却也令人喜欢。
“论武,我自然不如你。酒量么,你倒未必是我敌手。你信不信?”一时扬眉兴起,笑得人心如泛春澜,“既然今天不做敌人,我们又无话可说,不如欢畅痛饮,总有个输赢。”
竟敢与他叫板?
他不禁好笑又新奇,捏杯一饮而尽,偏头几丝红发滑过泯深的眸心,“你也要知道,本王习惯完胜,不可能输。”
“这是你们男人的偏执!”那个女子不过挥挥耳畔凉风,“胜了如何?败了又如何?饮酒本来只求一个痛快。事先参透了酒局,岂不无趣?”
她独沐在天阴倾照之间,身后川流苍茫,薄衫似可随风而起游走天地。素颜黑发,更胜当年大芙国绽放于雪地的绝世芙蓉。
太合心意,如此的女子,一次比一次更合心意……
寇天的眸光只是锁着她不放,丝丝过耳岚风柔了沉音,“遇上了你,怎么会无趣?”
坐拥泱泱河山,侧枕黄粱,得尽此女一生风情,也许才是所谓极致的圆满。
“遇上你,我倒没什么幸运可言。”她懒散行来为自己斟酒,拈了一颗晶紫的葡萄,才扬盏淡道:“请吧!”
他亦凭风而举,“请!”
一盏尽。忽而天外一记隐雷,疾风频起,雨色纷纷穿过暗沉天宇洒了下来,清隽纱帘刹那点滴深浓,几丝凉意引得她偏头而视,“咦,还没喝,就落雨了?”
“雨大点正好清净。童若可试过在雨中豪醉?摒开一切不谈,本王绝对是个不错的酒伴。”他径自洒然饮尽手中酒,双目炯炯。
“噢,是么?我却没试过一醉,不过,似乎试试也无妨。”
倾瞳不问他为何依旧唤那个虚假的名字,眼波点苍流漠,转念不过无拘一笑。
若不论国事家事,他不过是当日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