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醉-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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证实身份,也可以放行。”
倾瞳愣了愣,咬牙叹了口气,“多谢官爷,小人懂了。”
姗姗转回城外的郊野,找了块大石背靠着就瘫软坐下,心中依旧坚信清明。
她不信命!她信事在人为。不到万不得已,她杜倾瞳绝不自曝身份,重入禹华城那场等待的险局。
今天最好能拦住一两个过路的商客带她一程……至少,要在她的风寒转重之前。
可惜天不从人愿,一会儿林陌间又飘起了霏霏细雨,寒风沁骨。四下无人烟,唯有一个娇柔的影子无依无凭地沐在风雨之中,抱紧了臂膀簌簌发抖。
冷,非常冷,五脏六腑都浸在那片早春漫然的寒冰里,骨头却快被高温烤软烧化了。灵活的十指渐渐失去意识,连缓解的穴位都找不准了。
可能是近几个月边境不够太平,久久,很久很久,居然没有半个商队经过。直到天幕渐沉,才从远远的野陌那头,翩翩行来一顶藏青小轿。
心神也都烧得逐渐迷糊,倾瞳晓得再挨不下去,猛吸了口气就跌跌撞撞闯到路中央,展开了双臂,“停一停!”
哗啦哗啦几声兵器出鞘,“什么人?”
她微惊,如今退无可退,索性勉强稳着不让自己上牙磕下牙,“我是禹华城医馆的学徒童、童若。昨天山路豪雨,我采药失足遇险,勉强捡回了一条命。如今入城文书也丢了,城也进不去了,我又感染了风寒。这位大爷,能否发发善心,将我带入城中,在下日后一定结草衔环……”
轿边的人却凶神恶煞地一掌推来,“去去去!哪里来的奸细流民,胡言乱语!”
倾瞳哪里抵挡得住,直如纸片一般疾退了几步,重重地跌进路旁的泥泞里,小脸登时被擦得几丝麻痛。
很好……
倾瞳握紧了拳,在泥水中吃力地翻身对人,高高扬起淋漓着狼狈的头颅。
不能哭,杜倾瞳!
如果眼泪帮不了你,就不许哭!
一面暗暗命令着自己,一面哑声冷笑,“天地万变,旦夕祸福。轿里的这位陌生人,难道此生就注定福星高照,平顺到死?”
“叫饭花子,反了你了!”
“等一等!”淅沥雨间传出一声温和成熟的喉音,藏青的轿帘掀开了半段,“他说得出这话,就帮他一次!”
似乎是,得救了。
强制着紧绷的心,骤然一松。倾瞳只觉得眼前一黑,就不省人事地软倒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鼻尖绕上了诱人的饭香,掺杂着微酸叫醒了饥饿的肠胃。明眸颤了几颤豁然而开,云色床幔苏青垂帘,简洁中不失气派。顺势环视四周,不大的一间客房模样,桌上朱红托盘中几个杯碟碗盏,散着袅袅安心的热气。四肢百骸还残余着高热的酸痛,肌肤间摩挲的素衣薄棉带着柔顺的暖,却令初醒的倾瞳大吃了一惊。
一撑身才发现床旁还坐着个打盹的大丫头。正圆的脸黑黑的眉,脑袋一点一点地,坠低了就猛一抬,脸上的肉便跟着一颤,胖得蛮喜人的。倾瞳方动,那丫头就醒了,擦着眼睛道:“你醒了啊!”
倾瞳微微收拢了胸口的襦衣,“我的衣裳谁换走的?”
“我啊!”
“你是?”
“我是早荷!”
“枣核?”
枣身还差不多!
那丫头看来是常被人误会,急得连连晃着脑袋,“不是枣子的核,是早晨的早,荷花的荷!”
这丫头还真逗趣!
“那么早荷,多谢了!”倾瞳舒了口气,一笑腮边有点扯痛,想来是昏倒前擦伤了。
如幽潭花放的笑意却令早荷瞪直了眼,“哇,你可真美,脸伤了都这么漂亮……”
倾瞳抚着脸颊上已快剥落的疤痕,就不敢抱奢望了,“他们……你们都知道我是……女子?”
“也没有啦。”那丫头捂嘴乐了,端了桌上的清粥小菜过来,“你睡了两天半,这里除了王爷、我、龚侍卫还有来给你诊病的叶医师,旁人一概没进来过呢。你也该饿了吧,要不先吃点东西!”
“什么?”倾瞳这厢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听得头大如斗,“王爷?这是王府?怎么会是王府?”
这回轮到早荷不乐意了,“当然啦,这里是淮西王王府啊。咱们王爷在城外好心救了你,你竟不知道?”
“淮西王……咳咳……我,我饿了。”倾瞳龇龇牙,接过白粥就不歇气地猛喝了起来。
据她所知,淮西王余箫乃先帝的第五子,如今历越皇帝余承天的嫡亲侄子。自从十九年前先帝暴病身亡,余承天接替哥哥掌管了历越江山,先帝的三儿四女走的走,死的死,仅剩的两个儿子被分封至偏远的地界,亦远离了所谓权力中心。不想自己一心避开官兵,倒一头撞准了这位失势的淮西王的官轿,而这位王爷也怪,居然肯伸手救她这么个不相干的陌路人。
无论如何,流进胸腹里的热暖毕竟令人感动。倾瞳微扯了下唇角,索性不再多想,美美饱餐一顿又泡了个热浴,接着着实补了一觉。到底年轻,又有武功底子,晚间醒来,精力已恢复了大半,就对那丫头粲然道:“早荷,把我的衣裳拿来好么?我想去拜谢你们家王爷的救命之恩。”
“才想起来啊!”早荷不满地扁嘴,还是将洗好折齐的那套男装递了过来,“王爷都问了两遍呢。都是你,晕倒了占住了轿子,害我们王爷淋雨也染了风寒。你好了,王爷人正烧得厉害呢!”
淮西王因为她让了官轿?
倾瞳倒稍微愧疚了,想了想,再开口就把早荷丫头惹得翻足了白眼,“帮我通传一声吧,我想见你们王爷!如果王爷身体欠佳不便见客,就说我还有要事,想先告辞了。”
她兀自坦荡荡地开始更衣梳妆。算定如若淮西王官大架满,自己便悄悄一走了之,不想小半盏茶工夫,早荷虎生生地回来了。瞧见倾瞳扮的俊俏小厮差点又发了愣,末了挥挥手,“王爷醒着,你跟我来吧。”
沿着不大的庭院进了主房,仍是一色的云帐青帏,屋里一个十分显眼的佛龛,而且浓郁的药气熏人。空旷的房中,一个三十岁上下青衣黑褂的文弱男子半靠在枕边——发色温栗,眉眼淡淡,瞧人时舒眉一笑,平凡的五官间就变了些模样,形容不出的温善,说话也十分客气,“你叫童若吧,请坐,身体可好些了么?”
倾瞳不禁微笑,拱手道:“多谢王爷危难时相助,童若的病已经无碍了。不过连累王爷感染风寒,心里着实不安。童若不才,对医术还略通一二,王爷如若不弃,愿随侍王爷,直至王爷身体康复为止。”
一旁的早荷就忍不住呵呵笑了,“原来你想报恩来的,刚才你舒坦了就说要走,我还以为你这人无情无义呢!”
余箫就轻咳了一声,“早荷,不得无礼。”转而对倾瞳道,“那天不过是举手之劳,这位……”他顿了顿才接下去,“这位小兄弟不必放在心上。你也才大病初愈,只管在王府里将养两日,本王就宽心了。”
倾瞳彼时与莫怀臣绍渊帝这些人周旋得心神紧张,登时疑窦丛生,“王爷,不让我离开?”
余箫陡然被一双轻锐的水瞳凝得心头微滞,只好笑着解释,“小兄弟别误会,这只是本王的考虑。你若想离开,自然随时都可以。不过大家相识也算有缘,你又身体未愈,就容本王赠些盘缠,数目虽不多,也好够你回禹华途中一路简单温饱。”
倾瞳有点犯懵。
还是生平头一次,自己遭了场罪,又撞见个如此不搭调的滥好人。不禁咋舌去瞅咋呼着乐陶陶的早荷,被那傻丫头一派轻松感染了,再难摆出草木皆兵的姿态,于是嫣然道:“如此说来,王爷好意就却之不恭了。童若厚颜在王府叨扰几日,也不敢无功受禄……”
余箫也算是知情识趣的人,旋即伸出手来,点头笑道:“既然如此,就麻烦小兄弟了。禹华都城名医如云,想必你的医术也高明得很了。”
“不瞒王爷,童若可能还真是货真价实的庸医,王爷要多加小心才是。”倾瞳扑哧一笑,也不客气就拿上了他的脉。
轻幔微动,风和如水。
指端一靠,那人脉象沉堵不顺,起初还好,不一会儿居然愈跳愈急有些乱了章法。倾瞳诧异抬眸,对上了余箫有些尴尬暗垂的眼睑,才发觉这男人的眼睫十分修长,细密在眼下打出一弧弯弯的淡影子。偏黄的肌肤十分细腻干净,因为发烧显得略干的唇呢,倒是不厚不薄恰恰然。那修长的面型虽不如莫怀臣那般绝世惊艳,却是越瞧越觉得亲善。
难为他是堂堂王爷,居然还会为被女子搭了脉而不好意思。
倾瞳也不点破,笑道:“王爷是内气淤结不畅,以致药无所导。如果王爷信我,可愿让童若施针?”
“咳咳,都好……”余箫困顿地抽回手,对面含笑的潋滟瞳人坦率无尘,相较仿佛倒是自己,太执于男女之防了。真叫他有些许难堪……
“那,王爷请更衣……”
“更,更衣?”余箫立刻着忙。
“是啊,请王爷谅解童若才疏学浅必须如此。”倾瞳摊摊手,一面好笑这人的迂腐劲儿,一面故意一本正经道,“王爷若是待字闺中冰清玉洁,童若自然也可以避嫌蒙了眼睛,摸着乱扎试试。至于效果么,童若就不敢担保,有可能会把伤寒扎成风瘫……”
“你……你这……哎,呵呵……”余箫难得大睁了无欲无求温慈的双目,想数落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这几日原本心事重重难以排解,这会儿工夫心情一忽儿高一忽儿低,倒终于被胡搅着逗乐了,病容也消了两分。
早荷看着喜不自胜,狗腿地在后头为倾瞳加紧着披了件衣裳,“童若也还没好全呢,这个暖和点。”
从此,淮西王王府就多了一个小大夫。小大夫长得伶俐可人,见人就笑,那眉眼甜蜜得能化了人的心。刚开始几日还有点单薄的模样,等到养好了身子,王爷又存心放任着,这小小王府简直关不住她的折腾。
余箫还是病体缠绵,两日后与小大夫书房长谈一次之后,小大夫待他更是精心得不得了,每样用药都细细筛选熬制,可惜余箫的病还是不见太大起色。
这天春光淡撩,草香青青。
倾瞳悄没声息地端药进房——白日天里,余箫兀自倚坐在床边,闭目数着串佛珠喃喃轻念——心头不禁一叹:念佛有用,这世上善男信女不都上了西天,怎会有那么多枉死的孤魂野鬼?不过他猜出你可能是官府在寻的失踪的绍渊人,还肯开诚布公嘱咐你日后小心。萍水相逢得到如此真心相待,杜倾瞳你还在犹豫什么?
不由垂眸低唤了一声,“王爷!”
余箫听声便自收了若有若无的愁容,睁眼目光和然,“童若来了,药煎好了?”他伸手去接那熟悉的青花药盏,却吃惊地瞧见倾瞳将药一股脑儿泼进了外头的花圃。
“王爷,童若要告辞了!”
余箫的手,不上不下的僵在了半空。
其实救人之前,他从未想过那个满身泥泞的人是这等惊艳的绝色。而这段时间以来,她扮着男孩子不提自己的身份和去向,他也就不问起。只因自己幼时就经历了一番大变,相信各人总有不可言的苦衷。
他不过看她捣鼓着把早荷的发式换成两只朝天辫,逗得满府的人乐不可支;看她把院里的杨柳编成秋千,荡得满庭春风;看她让厨房的老鼠齐齐死在老是瞪他的龚侍卫房中,吓得丫头们乱成一锅粥,看她逗弄叶医师不知变通用药,实则几分指点……他一面在抱怨的人面前护着她,一面也觉得新奇愉悦。难怪早荷不平,成天嘟囔说自己偏心。他只好给跟了他十来年的贴身丫头解释,“童若虽玩性大点,也没真闹出什么事。罢了,你就当她是我的妹妹,让着她一些吧。”
话一出口,他倒为自己的口不择言讶异了。许是初闻兄长的死讯,他心头悲痛难过,明晓得大祸临头,世上又再无一个守望相助的血亲,才会推己及人,意外地援手这么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孩子。甚而对她日渐关怀喜爱,以致如今她突然说要离开,他居然有点舍不得,不,也许不止一点儿……
“这就要走?”
(文)倾瞳目不转睛地瞧着人,“不错。因为王爷的病,药石无灵,童若多留无益。”
(人)这丫头,话说得这么直白……
(书)余箫不禁落寞地一笑,从身边取出块木牌递过来,“本王也晓得这是早晚的事。大家相识一场,这块随身令牌至少可保你一路通关过卡。童若保重,路上小心吧!”
(屋)清丽的眸子隐约水泽一闪。
难得的不是富有万金施人百两,而是清粥一碗,也肯与人分享。可惜这余箫宽仁大度,却不负半点心机,只靠自己等待念佛,却如何保命?
倾瞳这才打定主意,当真大方地接过了令牌,却从身边取出一封信,“人说大恩不言谢。王爷如此真情厚意,童若不敢再藏私。这里有一个灵方,等童若走后王爷再拆开来看吧。别的不说,只要能按药方抓药服用,定能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