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误倾城-第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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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时候,若是我能看他一眼,该有多好。
正着急着,决战又捏我下巴,他的动作太轻了,弄的人发痒,可偏偏我没力气躲开,只能忍着。
我们小时候,决战也经常这样。他跟我一起玩儿的时候,喜欢伸手来捏着我的脸往两侧扯,或者拽拽我的头发,但都不用力,因此我也不是很介意。过了一阵子,安准对我说:“二师兄那样扯你的脸,时间久了,你的脸就会变得很难看。还有,头发拽久了,会掉光的。”
下一回,决战照旧来捏我的脸,我就嚎啕大哭着控告他。那时候,我是整个战门山庄排名第一的爱哭鬼。
决战顶怕我哭,这这里一流泪,他马上被蛰了手似的缩回去。我笃信安准的话,又想到自己过往曾被他无数次捏脸扯头发,新仇旧恨涌上心头,我就哭得更厉害。
他怎么都哄不住我,急的流汗。
我不管决战的死活,恨不得把大人们都引了来。
最后,决战求我:“求求你青衣,别哭了——我再也不惹你哭了。”
我才止住。
决战好像很少对我保证或者承诺什么。若说我记得最深的,也就是他那句“我再也不惹你哭了”。
大约,那是他对我唯一的誓言。
可恰恰,只有这一句话,决战永远都无法兑现。
知道长大以后,有一天跟决战晒太阳,我作沧桑状说道:“小时候你还爱捏我的脸——现在我变丑了,你连看都不看了。”
记仇是决战的拿手好戏。他当即用一种冷冰冰的眼神望我,嘲笑道:“怎么,我连你脸上的一根汗毛都没碰到,你还能变丑?”
我一时没明白过来。
他跟我算陈年旧账:“是谁说脸被人捏了就能变丑?是谁大哭了一场找大师兄告状还扬言要不跟我玩儿的?”
我才想起来,顿时恨自己失言,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没想到,时隔多年,决战还保留着这个习惯,趁着我睡觉,捏我的脸。在这一点上,我与他分外不同,有时候决战忙着处理事务,我见他认真的样子,觉得真好看,指挥眼也不眨的盯着,万万不会跑过去插手对着他的脸摸一下。我认为,自己是十分守礼的,他却不满意,有一次,决战忽然把守礼的活计扔到一旁,问:“在做什么?”
我如同在梦境中被惊醒,马上喊道:“你快专心做你的事。我想继续看。”
“看什么?”
我答:“就看你做事的样子。我觉得很好。”我抬手指挥:“把那封信拿起来,然后微微低下头,脸侧过去,抿紧嘴,眼里还要闪光——快,我就爱看你这个姿势。”
决战没摆出我喜欢的姿势,冷冷的命令道:“出去。”
我十分无辜的瞪着他:“我又没出声,只是看着你,凭什么赶我走?”
“你在这里,叫人心烦。出去。”决战对我赶羊似的往外轰我。
我上来气了,跟他据理力争:“你是不是欺人太甚了?看看你怎么了?你还抓我手呢,你还……反正,本小姐今天——”
话还没说完,我就被决战提着,双脚不着地的出了房,他把门一关,再不理会我。
从那以后,但凡决战要做一件重大的事,就一定要把我赶走。他修炼内功心法,叫侍卫严加看守院子,然后把门窗都封严了,这一番动作,只是为了放我。整个战门山庄,上至主上,下至门众,传达命令的,禀报事务的,像三师兄那样找他闲聊取乐的——总之,不管谁在他练功期间打扰都没关系,只有我不行。好像他只要见我一回就能走火入魔似的。
为此,我很是委屈。
决战的院子里,有个照顾他多年的婢女,是山庄里的长辈,待我们如同自家孩子,十分和蔼。她曾笑着劝我道:“他赶您走,不为旁的,是怕自己分心。请您体谅才是。”
我听了,很有些窃喜。没想到决战平素里看起来那样冷酷,被我盯久了,还知道害羞。
现在想来,昔日情形,可真是历历在目,纤毫毕现。
我恨自己的记忆这样好。
胡思乱想一阵子,就忍不住迷糊,不知道迷糊多久,决战动了一下,我就能再醒来。
就这样,半梦半醒的,我一直挨到了决战喊我看日出,他的声音又低又轻,如同耳语:“青衣。”
我觉得沉重,仿佛被什么压着,睁不开眼。
决战只喊了我这一声,然后就彻底沉默了。
一只手拉着我往下沉,另一只手又用力晃着我睁开眼。
醒吧。
顾青衣。
你已经没有伤了,你痊愈了。要跟他打架,要出那唯一的一招。从那以后,你就消失。
不要睡,不要昏迷。醒来看看他。
这是最后的机会,你能在明亮的地方,再清清楚楚的看他一眼。
没有以后了。几天以后,就要跟他阴阳两隔,再不能相见——
我睁眼的时候,决战的眼神很惊讶。
“你怎么……咳咳,只喊我一声?”我提着一口气质问他。
决战的声音温柔而宠溺:“难受吗?难受就再睡吧。”
“你是不是、盼着、盼着我睡呢……”我断断续续说完,用力喘了一口气。马车里被封的严严实实的,可心口还是疼。
他没回答,是默认。
“出去,我要出去看。”
决战很明显不是想同意的样子。他脸喊醒我都不情不愿的,说悄悄话似的叫了那么一声了事。如果我真的放心睡过去了,他能喊醒我?
“等你 以后不再这样了,再看日出吧。”决战说完,又抱得我紧了些。
我听了他的话,心里被牵的生疼。
他说,等你以后。
决战还以为,我能有个以后。
可我现在,已经在安排后事。
我不同意,可也没力气长篇大论的抗争,只重复道:“不。不。”
说完,我就气息奄奄的盯着他。
不知道盯了多久,决战的神情终于有所松动,他问:
“你会像上次一样吗?”
“嗯?”我没明白。
决战沉默片刻,问:“……从大漠里回来的路上——你会像那次一样离开我吗?”
起起伏伏的原野上,有积雪未化的痕迹。斑驳的白色纵横铺展,慢慢披染上一层淡淡的紫色。
我和决战坐在路边的枯草丛里,我靠在他怀里,决战厚重的披风将我完全围起来,只露出一双眼晴。
东方有夺目的金黄猛然绽出,一瞬间铺满人世。
我从来没有注意过,原来日出这样摄人心魄。
远方稀疏的树木枝条在层层的和光包裹中变成黑色的剪影,此刻万簌俱寂。
好像天荒地老,世上只有我与他。
我疼的连眼都几乎睁不开,向后仰起脖子,让自己的头靠在决战的怀里,大口喘气。他握着我的手,我感到决战的手心一直在冒汗。
我笑了一声,喊他:“决战。”
有冷风吹来,我吸了一口凉气,忍住没咳嗽。
他的声息在我耳边:“嗯。”
每次决战这样答应我,那声音都微微沙哑,低沉好听。
太阳慢慢升起来,我已经不敢直视。身后的决战一动不动,我靠着他的心口近,能感到他呼吸。
我缓了很久,才能适应心口加剧的疼痛,纵使用尽力气,我也要装出正常的样子来问他说话:“好看吗?”
“嗯。”他答。
“你能… … 记住吗?”我抬起一只手,按紧自己的心口,不叫他发现问题。
“嗯。”决战应。
我笑了一声,眼里却忍不住流泪。
因为我就要离开了。因为我就要离开你。
决战。我不要。我不想。我想这样一辈子,跟你坐在原野上,被你抱着,看日出日落。哪怕,哪怕是这样疼着呢。只要你在,只要能听到你,看到你。
“青衣?”决战忽然喊我,声音里含着慌张。
我答应一声,用力抬头,看着他说:“你要记好了。”
他垂下眼,眸子被和光映成浅淡的颜色,挺直的鼻梁上镀了尽黄。
决战兴许是在疑惑。
我扯了扯嘴角,弯起眼,是用了力气才能笑出来:“记得我跟你看过日出,是冬天的早晨。”
说完这段话,我垂下头,用力呼吸。冬日的野外太冷了,我喘得急了些,呛的喉咙生疼。
决战没有出声,可是我感到他抱得我那么紧。
“以后——以后,再到了冬天、到了… … 到了日出——你要… … 你要想我。”我攥紧了自己的手,“于万别忘了… … ”
我不能说,我是要走了,所以想让你记住我。
只有这样嘱咐你。
一年里,有四个季节。我只给你要了一个。
一天里,有十二个时辰,我只给你要了一刻。
在我离开以后,在答应我的时间里,你得想起我。
决战答应我的声音有些迟疑:
“嗯。”他接着问:“怎么了?”
我答:“害怕……”
“害怕什么?”
决战说着,又低头来看我,我不敢眨眼,盯着他。
决战抬手擦我脸上的泪,声音有些急切:“怎么了?”
我很想忍住,叫自己不要说实话。不管编一句什么,不管怎么胡扯,只要把他骗过去,别把真相说出来:
可是,我做不到。
在旭日初升的冬天里,荒芜人烟的草丛之中,我终于哭出声来:“怕死——怕死了以后……看不见你……”
——
决战,我希望,在将来,也会有一个人能陪着你看这样的阳光。你不是她的仇人,她爱你,健康,善良,单纯,没有背负着血海深仇,她能安慰你的孤独。
你面前的这个人,顾青衣,她苍白,虚弱,对你撒谎,她背负着血海深仇,她恨你。她没有办法再靠近你,不能安慰你。所以,等到以后,她死在你手里的时候,你就想:没关系,她应该消失。也不要愧疚,也不要难过,也不要不舍得。
决战,我是没有办法,除了死,想不到别的办法解脱。
你杀了我爹爹,可是我能做什么呢?我爱你。
难道叫我趁着你抱紧我的时候,捅你一刀吗?
难道叫我下毒,在跟你一同吃饭的时候,看着你被毒死吗?
难道叫我真的变成绝世高手,跟你同归于尽吗?
都不行。决战。你流了血,我就会疼。你中了毒,我就会难过。跟你同归于尽,那死也无法让我解脱。
只有我跟你打一架,然后死去。
只有我死了,顾家的仇恨才能跟着消失。
你才能安宁。
决战。我在外流亡的时候,听到周府里的婢女说,顾青衣只要掉眼泪,决战就得把天下都拿过来摆在她的眼前。
我觉得真好笑。
把天下摆在顾青衣面前做什么?
她只想看到你。
在这世上,只有你自己长着那样的眉眼、有着那样的身姿,只有你自己有那样的气息。只有你。
不是因为我自己想恨你,才会恨你的。是因为我不得不那样做。是因为有顾家的人命。
可是,我爱你,却只是因为我想爱你。
我们的命运,不是互相扶持着走一辈子的命运。不是做夫妻,生儿育女的命运。 不是相爱相守,安宁静好的命运。
我们的命运,是仇敌的命运。
决战。在我们两个人之间,只能活一个。如果都活着,如果在一起,我爹爹,顾家的人命,都不会安宁的。
我得叫你活着。决战。
我不舍得让你死。因为你还没有妻子、你还没有儿女、因为你还没有年老。我想让你体会有妻子的温暖,有儿女的快乐,我想让你知道年老后远离江湖的安宁。虽然我不行,但是,那个女子,将来要陪着你的那个女子。她能看见你变老的样子,她能陪着你一同长了皱纹、白了头发、掉了牙齿。
决战。我是嫉妒她。
明明是我先看到的你,明明是我先抱的你,明明是我们先相爱。
最后陪着你的人却是她。
可我嫉妒,又有什么用呢?
我们错过了。早在顾家山庄里那场大火,早在你杀死我爹爹,我们就已经错过。
只能这样了。
我没有陪着你走完的时光,让她陪着你走完。
除了让你话下去的心意,决战,别的,我给不了你。
这似乎是我头一回醒来见自已身边没有人。
这似乎也是我头一回经历这样明亮的夜晚。
房间里除了灯就是蜡烛,照的四周如同白昼。我坐起身来,试着喊了一声:“决战?”
没有人答我。
他可能是出门了。
相比于白天的痛苦昏沉,此刻我可真是精神百倍无比舒畅,没有人在,我只有自己下了床,披件衣服,慢条斯理的穿好靴子,坐在桌边,见一旁点着的蜡烛,火光微弱而温暖,一口气吹过去,摇曳几下,灭了。
我接着去吹下一支。
桌上的蜡烛和灯都灭了,我就去吹灭窗台边的。过不了一会儿,房间里已经昏暗了许多,大多数蜡烛都被我灭了,我满意了许多,缓步在房里来回走动,锻炼腿脚。
走着走着,我忽然发现站在屏风边的决战,他脸上神色晦暗,眸光一闪,又迅速的熄灭,恰如天上的星辰。
我没说话,只是盯着他看。
“在做什么?”决战抬脚,向我这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