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世姻缘传-第88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他,口里妆做好汉,强着说话,这身上不由的寒毛支煞,心里怯怯的。”
正说着,又听见狄希陈怪叫唤说:“娘!你不快来救我么?”老狄婆子只得走进房去,只见一根桃红鸾带,一头拴着床脚,一头拴着狄希陈的腿;素姐拿着两个纳鞋底的大针,望着狄希陈审问一会,使针扎刺一会,叫他抬称。狄婆子见了,望着狄希陈脸上使唾沫啐了一口,说道:“呸!见世报忘八羔子!做了强盗么?受人这们逼拷!嫖来!是养汉老婆的鞋!汉子嫖老婆犯法么?”一边拿过桌上的剪子,把那根鸾带拦腰剪断,往外推着狄希陈说道:“没帐!咱还有几顷地哩,我卖两顷你嫖,问不出这针跺的罪来!”素姐指着狄希陈道:“你只敢出去!你要挪一步儿,我改了姓薛,不是薛振桶下来的闺女!”
狄希陈站着,甚么是敢动!气的狄婆子挣挣的,掐着脖子,往外只一搡。素姐还连声说道:“你敢去!你敢去,你就再不消进来!”狄希陈虽被他娘推在房门之外,靠了门框,就如使了定身法的一般,敢移一步么?狄婆子拉着他的手说道:“你去!由他!破着我的老命合他对了!活到一百待杀肉吃哩!”这狄希陈走一步,回一回头,恋恋不舍,甚么是肯与他娘争点气儿!
素姐见狄希陈教他娘拉的去了,也不免的“张天师忘了咒,符也不灵了”,骂道:“这样有老子生没老子管的东西,我待不见哩!一个孩子,任着他养女吊妇的,弄的那鬼,说那踢天弄井待怎么!又没瞎了眼,又没聋着耳朵,凭着他,不管一管儿!别人看拉不上,管管儿,还说不是!要是那会做大的们的,还该说:‘这儿大不由爷的种子,亏不尽得了这媳妇子的济。这要不是他,谁是管得他的?’说这们句公道话,人也甘心;是不是护在头里!生生的拿着养汉老婆的汗巾子,我查考查考,认了说是他的,连个养汉老婆也就情愿认在自家身上哩!这要不是双小鞋,他要只穿的下大拇指头去,他待不说是他的哩么?儿干的这歪营生,都揽在身上;到明日,闺女屋里拿出孤老来,待不也说是自家哩?‘槽头买马看****’,这们娘****也生的出好东西来哩?‘我还有好几顷地哩,卖两顷给他嫖!’你能有几顷地?能卖几个两顷?只怕没的卖了,这两把老骨拾还叫他撒了哩!小冬子要不早娶了巧妮子去,只怕卖了妹子嫖了也是不可知的!你夺了他去呀怎么?日子树叶儿似的多哩,只别撞在我手里!我可不还零碎使针跺他哩,我可一下子是一下子的!我没见天下饿杀了多少寡妇老婆,我还不守他娘那扶寡哩!”
素姐这大发小发,老狄婆子那一句不曾听见?气的象癞哈蟆一般,咕咕儿的咽气,只说:“我要这命换盐吃么?我合他对了罢!”狄员外只说:“你好鞋不踏臭屎,你只当他心风了,你理他做甚么?亏了李姑子亲口对着你说的,这要对着别人说,你也不信。你气的这们等的,咱可怎么样?”狄婆子道:“咱千万是为孩子。看来这孩子在他手里象后娘似的也逃不出命来!”狄员外道:“这眼下待不往京去哩?且教他躲一日是一日的打哩。天老爷可怜见小陈哥,还完了他那些棒债,他好了也不可知的。”
从此一日狄希陈就没敢往他屋里去,都在他娘的外间里睡,只恐怕素姐还象那一遭似的暗来放火,爷儿三个轮替着醒了防他。还怕他等爷儿们去了有甚恶意,狄员外又到关帝庙里求了一签。那签上说道:
忆昔兰房分半钗,而今忽把信音乖。痴心指望成连理,到底谁知事不谐。
狄员外虽是求了圣签,又解不出是甚意味,好生按捺不下。素姐又在屋里不住口的咒念,狄员外两口子只推不曾听见,收拾行李停妥,单等吉日起身。薛教授先两日前治了肴馔,摆了桌盒,同了两个儿子来与狄员外爷儿两个送行。素姐知道,就骂他爹,说他爹是老忘八,老烧骨拾的,把个女儿推在火坑里,瞎了眼,寻这们个女婿,还亏他有脸往这里来。狄员外又只推听不见,慌忙叫人扫地,摆桌子,定菜接待。薛教授爷儿三个吃过茶,薛如兼进去后边见了丈母,都没往后边去看素姐,外边上了坐,坐到掌灯时分,散了。
次日,狄员外还叫狄希陈去辞他丈母丈人。狄希陈到了薛家,薛教授会里去了,止见了薛夫人,叫薛如卞弟兄两个留狄希陈吃饭。狄希陈把汗巾睡鞋的事从头对着两个舅子告诉,把素姐打骂的事情也对两个舅子说了。薛如卞说:“这是你前生遭际,没奈何,忍受罢了。昨日送盒子的去,说他连爹都骂了,这不待中心风么?不然,俺为甚么不到后头看看?”你说我应的,吃了酒饭,狄希陈辞了回家。
过了一宿,清早起来,吃了饭,备完了行李,同了狄员外,辞了家堂合老狄婆子,待要起身。狄员外叫狄希陈:“进屋里与你媳妇儿说声。”狄希陈果然往屋里对素姐作了一个揖,说道:“我合爹起身哩。”素姐身也没动,说道:“你这是辞了路,再不回头了!要是撞见强人,割了一千块子,你必的托个连梦与我,我好穿着大红嫁人家!”狄希陈听他咒骂,眉也没敢皱一皱,出来了。却好薛教授爷儿们都来看送起身,又送了三两赆仪,作别起身。同去的是狄宾梁、狄希陈、狄周、尤厨子四个。
不说狄希陈上京坐监。却说薛夫人次日要接素姐回家,薛教授道:“你接这祸害来家待怎么?”薛夫人道:“你好平心!既知他是祸害,只该教别人受他的么?女婿又没在家里,接了他回来好。”薛教授道:“你教他回来,只别教他见我!”龙氏听见,骂说:“贼老狠天杀的!我待不看他哩!”薛教授问说:“姓龙的说甚么?”薛夫人道:“他没说甚么。”混过去了。差了薛三槐娘子接了素姐,跟了小玉兰回家。到了背地里,小玉兰把狄希陈那汗巾子合鞋的事从头告诉,又说素姐拿着纳底的针****跺他姑夫,拿带子拴着腿,又不许他跑了。又说俺奶奶到明日闺女屋里拿出孤老来也认是自家的。薛夫人听的气的要死火势,只不教薛教授知道。
过了两日,薛夫人因狄员外合女婿不在,治了酒席,去看望狄婆子,只自己去了,也没教素姐同去。两亲家婆合巧姐,请了妹子崔近塘娘子来陪,倒喜欢,说笑了一日。狄婆子也没对着提素姐一个字,管待的薛夫人去了。崔近塘娘子没往家去。
再说这明水村里有一个老学究,号是张养冲,两个儿子,两房媳妇,家中也聊且过的,儿子合媳妇都肯孝顺,乡里中也甚是称扬。张养冲得病卧床,两个儿子外边迎医问卜,许愿求神;两个媳妇在家煎茶熬药,递饭烹汤,服事了两三个月,绝无抱怨之心。张养冲死了,尽了贫家的力量,备了丧仪,出过了殡。这两个儿子,一个在家中照管个客店,一个在田中照管几亩庄田,单着两个媳妇在家管顾婆婆。若是这妯娌两个也象别人家唆汉子纂舌头,搅家合气,你就每日三牲五鼎,锦绣绫罗,供养那婆婆,那老人家心里不自在,说那衣裳齐整,饮食丰腴,成何事干?偏是这妯娌两个,一个叫是杨四姑,一个叫是王三姐,本是两家异姓,偶合将来,说那一奶同胞的姊妹,更是不同,你恭我敬,戮力同心,立纪把家,守苦做活,已是叫公婆甚为欢喜;再兼之儿子孝顺,这公婆岂不就是神仙?因公公亡故,婆婆剩下孤身,这两房媳妇轮流在婆婆房中作伴,每人十日,周而复始。冬里与婆婆烘被窝、烤衣服、篦头修脚、拿虱子、捉臭虫,走动搀扶,坐卧看视;夏里抹席扫床,驱蚊打扇,曲尽其诚。自己也有二亩多的稻地,遇着收成,一年也有二石大米;两个媳妇自己上碾,碾得那米极其精细,单与翁婆食用。稻池有鱼;每年园里也养三四个猪,冬里做了腌腊;自己腌的鸭蛋,抱的鸡雏。两个老人家虽是贫生夫妇,竟是文王手下食肉的耆民。凡遇磨麦,先将上号的白面留起来,另与公婆食用。妯娌两个,每人偷了工夫喂蚕;每年或伙织生绢三匹,或各织两匹,穿着得公婆虽无纱罗绸段穿在身上,又通似文王手里衣帛的老人。后来两个媳妇侍奉婆婆更是用心加意。后来婆婆得了老病,不能动履,穿衣喂饭,缠脚洗脸,梳头解手,通是这两个媳妇料理婴儿的一般。婆婆的老病渐次沉重,饭食减少,妯娌两个商议,说要割股疗亲,可以回生起死。妯娌两个吃了素,祷告了天地,许了冬日穿单,长斋念佛,每人俱在左股上割下一块肉来,合拢作了一碗羹汤,瞒了婆婆,只说是猪肉。婆婆吃在肚内,觉得鲜美有味,开了胃口,渐渐吃得饭下;虽然不能起床,从新又活了一年零八年月,直至七十八岁身亡。这儿子媳妇倒不象婆婆是寿命考终,恰象是谁屈死了他的一般,哭得个发昏致命。
一个按院姓冯名礼会,巡历将完,例应保举那孝子顺孙、义夫节妇。他说这四样人原是天地间的灵根正气,复命表扬,原为扶植纲常,振起名教,鼓舞庸愚。近来世道没有了清议,人心没有了是非,把这四样真人都被那些无非无刺的乡愿、有钱有力的势要、作奸犯法的衙胥、骂街撒泼的歪拉占定了朝廷的懿典,玷辱了朝廷的名器。他行了文书下去,他说:“这四样人不要在势宦富贵之家寻觅。一来,这富贵的人,凡百俱求无不得,只少一个美名,极力夤缘,不难幸致;第二件,这富贵之家,孝顺节义,处在这等顺境,这四件是他应为之事,行得这四件方才叫得是人,这四件事做不来,便不是人了。惟是那耳目不曾闻见诗书,处的俱是那穷愁拂郁的逆境,不为习俗所移,不为贫穷所诎,出乎其类,拔乎其萃,有能孝亲顺祖,易色殉夫,这方是真正孝子顺孙、义夫节妇,方可上疏举他。”
既是一个按院要着实举行,这诸司也不敢不奉行惟力,节次行将下来。当不得那末流之会,也无甚奇节异行之人。这张大、张二也将就当得起个孝子,这杨氏、王氏也庶几称得起个孝妇。街邻公举,里约咸推,开报了上去。考察了下来,再那里还有出其右者!县里具文回府,府里具文回道,学道详了按台,按台上了本。旨意下了礼部,礼部覆过了疏,奉了旨,将张大名唤张其猷并妻杨氏,张二名唤张其美并妻王氏,俱着抚按建坊旌表,每人岁给谷三石,布二匹,绵花六斤为常,直待终身而后已。
按院奉了旨意勘合,行到绣江县来。依了旨意,原该建两个牌坊才是。县里说张其猷、张其美原是同胞兄弟,这杨氏、王氏又是嫡亲妯娌,希图省事,只盖一座牌坊,列了男妇四个名字。不料按院郑重其事,复行该县,务要遵旨各自建坊,兴工动土,竖柱上梁,俱要县官自己亲临,不得止令衙役苟且完事。于是县官仰承上司的美意,在通衢闹市所在,选择了地基,备办砖石,采取木料,鸠拨匠人,择了吉日起工。县官亲来破土,又亲自上梁。这明水离县治四十里路,一个县官亲临其地,就如天神下降一般,轰动了阖镇士夫,奔走尽满村百姓,地方除道搭棚,乡约铺毡结彩。
明水镇住的乡绅、举监、秀才、耆老都穿了吉服衣巾,先在兴工处所迎接陪奉县官。张其猷、张其美都奉旨给了孝子衣巾,儒巾皂服,甚是轩昂。须臾,县官将到,鼓乐齐鸣,彩旗扬拽。县官下了轿,就了拜毡,礼生赞拜行礼;礼毕,移就棚内,与众绅衿士民相见。张其猷兄弟庭参致谢,县官相待殊优。此日不特本镇的男女倾国而观,就是一二十里邻庄妇女,没有一个不瘸瘸歪歪,短短长长,都来聚观盛事。真是致得那些汉子老婆,有平日不孝忤逆父母顶触公婆的,鼓动善心,立心更要学好;就是有那不听父母教训、私妻向子的顽民,不知公姑名分、殴公骂婆的悍妇,再没有不思痛改前非,立心学好。所以这做官的人要百姓移风易俗,去恶归良,合在那鼓舞感化。
薛教授那日,虽是个流寓乡宦,也穿了吉服,俱在有事之中,看得这般盛举,又见没有不来看的妇人,且是这建坊的所在,正是相栋宇的门前,连忙差薛三省回家,叫请薛夫人同了素姐同薛如卞娘子连氏,都到相家看那建坊的齐整。薛夫人道:“这人家盖座牌坊,有甚好看?却教带了少女嫩妇的往人家去呢!盖什么牌坊,轰动得这们等的?”薛三省说:“是张相公的两个儿举了孝子;两个媳妇为他婆婆病割股救治,都举了孝妇;奉了朝廷旨意,叫官与他盖造牌坊哩。”薛夫人会得薛教授的主意,遂改口说道:“素姐,你快收拾。咱娘儿三个都看看来。”素姐说:“你两个去,我是不去的。”薛夫人道:“你爹敬意教人来接咱,咱为甚么不去?”素姐说:“这意思来混我么!我伶俐多着哩!我也做不成那孝妇,我也看不的那牌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