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世姻缘传-第16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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寄姐叫丫头回话说:“奶奶奶小叔叔,放不下哩,请随便行,不见罢。脱不了也是个降伏的二房,辞他待怎么!”侯、张晓得在素姐房内私下说的那话,一定被人听见,所以说出这个话来,有甚颜面相见。回话了声“拜上二奶奶。”往外就走。寄姐房内发作道:“怪塌拉骨蹄子!夹着狗屁走罢了,甚么二奶奶三奶奶!你家题主点名哩?”侯、张也都假妆不曾听见,骂得讪讪的,走到外边,齐到狄希陈书房再三致谢,说:“来得路远,可是没捎一点甚么来送给狄老爹,叫你送这们些盘缠,又送了尺头汗巾,可是消受不起。俺刚才又再三再四的嘱付徒弟,这比不的在家,凡事要忍耐,两口儿好生和美着过,再休动手动脚的。丈夫是咱家做女人的天,天是好打的么?他一定也是听俺的话的。”狄希陈道:“他别人的话不听,你二位的是极肯听的么。多谢!我这又起不去,谢不的二位,我只心里知道罢。”侯、张两个又道:“俺刚才在徒弟屋里坐了会,也说了几句话,大约都是叫徒弟合人处好望和美的事。你那位娘子不知自己听差了,又不知是人学的,别了意思,像着了点气的。刚才俺说辞他谢谢扰,他推奶孩子没出来。俺听的骂了二句,可也不知骂的是谁。他要是错听了怪俺们么,狄老爹,你务必替俺辨白辨白。这们待了俺,俺就不是个人,还敢放甚么狗屁不成?可是说‘树高千丈,叶落归根’。你明日做完了官,家里做乡宦,可俺止合一个徒弟相处好呀,再添上一个好呢?”狄希陈道:“合一个相处,就够我受的了,不敢再劳合两个相处。”张老道说:“咱趁早出去罢。”朝着狄希陈戳了两拜,千恩万谢,到后堂依旧坐了肩舆,还是胥感上、毕腾云两个快手送去。
出了城门,望那江边,尚有一里之远,回看城门,已经数里之遥,从树林中跑出七八个人来,齐声吆喝:“快放下轿里头坐的人出来!我们奉老爷将令,快将诈骗过成都县里的银子、尺头、蜀锦、汗巾,尽数放下,饶你好好过江活命回去!若说半个‘不’字,将你上下内外衣裳,剥脱罄尽,将手脚馄饨捆住,丢在江心!”侯、张两个出在轿外,跪在尘埃,只说:“可怜见万里他乡,本等借有几两银子,要做路费,将就留下一半,愿将一半奉上,尺头也都奉献。”众人道:“不消多话,快快多送上来!只饶狗命,就是便宜你了!”侯、张两个都是要钱不要命的主子,岂是轻易肯就与他?众人见他不肯爽俐,喝声下手,众人都上,侯、张方才从腰里各人掏出一大封银来,又从轿内取出汗巾尺头,尽数交纳。众人方道:“姑且饶恕!快快即刻过江,不许在此骚扰,也不许再坐轿子。快叫轿夫回去!”众人还押了侯、张两个上了船,站立看他上了那岸,空船回来,方才进回城内。
再说童寄姐打发侯、张两个去了,发作说道:“真是人不依好!我说千乡万里,既是来了,这也可怜人的。你既是知道了好歹,我倒回头转意的待你。你倒引了两个贼老婆来家,数黄瓜道茄子的,我倒是二房了!大房是怎么模样呀?我起为头能呀能的,如今叫你降伏了?我叫你奶奶来,叫你妈妈来,降伏了我!人不中敬,我说你是敬着我些儿是你便宜,你只听着那两个贼老婆试试!来了几日,把个汉子打起这们一顿,差一点儿没打杀了。我只为叫那昏君经经那踢陟的高山,也显显俺那平地。我不做声罢了,你倒越发张智起来。那两个强盗蹄子,是你的孤老么?一定有大入的你自在,你才一个人成二三十两的贴他的银子,贴他的尺头!是做强盗打劫财帛,叫你拿着凭空的撒?我只待喝掇夺下他的,我恼那伍浓昏君没点刚性儿,赌气的教他拿了去。你既自己说人不中敬,咱往后就别再相敬,咱看谁行的将去!下人们都听着:以后叫他薛奶奶,叫我奶奶,不许添上甚么‘童’字哩,‘银’字哩的!”
素姐从屋里接纽着个眼出来,说道:“我从头里听见你象生气似的,可是疼的我那心里说:“紧仔这几日他身上不大好,没大吃饭,孩子又咂着奶,为甚么又没要紧的生气?’叫我仔细听了听,你可恼的是我。你说的那话,可是你自己听的,可是有人对你说的?我就是痴牛木马,可也知道人的好处,我就放出这们屁来?咱姊妹们也相处了半个多月,你没的不知道我那为人!要是他两个,我越发誓也敢替他说个。你见他这们两个妈妈子哩,在家里可那大乡宦奶奶小姐娘子够多少人拜他做师傅的哩,可是争着接他的也挨的上去么?他模量着这是好人,人孝敬他些甚么,他才肯收你的哩。你要是有些差池的人,你抬座银山给他,他待使正眼看看儿哩?家里住着片青云里起的楼瓦房,那粮米成仓的囤着,银子钱散在地下有个数儿?你见他穿着粗辣衣裳,人也没跟一个哩!他不穿好的,是为积福;不跟着人,是待自己苦修。你知不道他浅深,就拿着他两个当那挑三豁四的浑帐人待他,这不屈了人?他两个倒只再三的嘱付,说:‘你二位,我也不知道你是怎么称呼,谁是姐姐,谁是妹妹。’叫我说:‘我大他十来岁多,我是姐姐。’他两个说:‘真是有缘有法的,别说性儿相同,模样儿也不相上下。’我倒还说:‘我拿甚么比俺的妹妹?他先全鼻子全眼的,就强似我。’这就是俺三个在屋里说的话,谁还放甚么闲屁?我料着要是你自己,可你没有听差了话的。情管不知是那个混帐耳朵听的不真,学的别了,叫你生气。不论有这话没这话,只是让进他两个往屋里去私意说话,就是我的不是。妹妹,你怎么耽待我来,合我一般见识?我与妹妹陪礼。”素姐连忙就拜。寄姐道:“你没有这话就罢呀,陪甚么礼?”素姐道:“妹妹不叫我陪礼,你只笑笑儿,我就不陪礼了。你要不笑笑儿,我就拜你一千拜,齐如今拜到你黑,从黑拜到你天明,拜的你头晕恶心的,我只是不住。”寄姐见他那妾势腔款,不由的笑了一声,也就没理论罢了。
掌灯以后,寄姐又开了宅门,出去看望狄希陈。那狄希陈越发****发出肿来,疼的只叫妈妈。寄姐说道:“那两个老歪辣,你合他也有帐么,填还他这么些东西!就是你挣的,可你也辛苦来的,就轻意给人这们些?”狄希陈道:“天爷,天爷!这话就躁杀人!咱也这们几年了,难道我的性子,你还不知道?人要不挖住我的颊腮,上锅腔子燎我,我是轻易拿出一个钱来?他在旁哩当着那两个老私窠子,雄纠纠的逼着问我要,若是你在跟前,我还有些拄墙,壮壮胆儿。你又不合他出来。我要打个迟局,他跳上来,我还待活哩么?他自己就够我受的了,那两个恶货,都是他一伙子人,我不拿着钱买命,没的命是盐换的?”寄姐道:“我一来也看不上那两个老蹄子,怕见合他出来;二来小成哥子咬着奶头,甚么是肯放。两个老蹄子在他屋里,不止挑唆叫他打你,还挑唆叫他降我哩。他说已是把我降伏了,不敢能呀能的。老蹄子说:‘正该,正该。人中不敬,吊不中弄。’你说这不可恶?”狄希陈道:“你自己听见么?”寄姐道:“他三个屋里说话,伊留雷媳妇子合小河汉在窗户外头听的。”狄希陈道:“何如?我说是他挑的。在家没的没打么,可也没有这们打的狠。以后你要不替我做个主儿,我这命儿丧在他的手里。常时在家,他才待要下毒手,娘就护在头里;娘没了,爹虽自家不到跟前,可也是我的护身符;刘姐也是救星,狄周媳妇也来劝劝。昨日就叫他尽力棱了一顿。留着我,你娘儿们还好过,别要合他拧成股子。”寄姐道:“你只怪人,再不说你,那不是冷了人的心?昨日不亏我撞甚么似的撞进来,今日还有你哩?”狄希陈道:“不是说你合他拧成股子打我,只是说你别要理他。我见你这一向下老实合他话的来。”寄姐道:“你可怎么样?‘严婆不打笑面’的。你没见他那妾势的哩?他明白合二个老歪拉一问一对的说了我,见我知道了,他刚才那一顿盖抹,说的我也就没有气了。你只以后躲着他些儿,你拿出在船上待我的性子来待他,也就没有事了。”狄希陈道:“他的龙性不同得你,一会家待要寻趁起人来,你就替他舔屁股,他说你舌头上有刺,扎了他的屁股眼子!”
狄希陈正合寄姐讲着话,小选子进来说道:“送那两个老婆的人回来了,吕书办待自家禀爷甚么话哩。”寄姐就起身进回衙去。不知侯、张两个怎生送到船上,曾否渡过江去,吕德远要禀甚事,这回说不尽了,再听下回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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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古斋主 扫校
第97回 狄经历惹火烧身 周相
何物毒婆娘!恶心肠,狠似狼,火攻忍向夫身上。烧红脊梁,成了烂
疮,流脓㳠血居床上。好堪伤!旁人不愤,屎尿劈头将。
——右调《黄莺儿》
寄姐进衙内去了。吕德远手里擎着个包袱,袖里袖着两封的二十两银子,来到书房。狄希陈在床上睡着,问道:“你拿的甚么东西?”吕德远道:“是刚才两个老婆子得去的银绸,小人着人问他要回来了。”狄希陈吃了一惊道:“你怎么问他要得回来?他就肯善善的还与你不成?”吕德远道:“小的们料他也定是不肯善与,也费了许些的事,才问他要得转来。小人着了快手贾为道、毕环两个,带了各人自己的子弟,共有六个人,在城外半路里边,等他轿到,喝他走出轿来,他双膝跪下哀求,用强留了他的。”
狄希陈道:“贾为道两个曾说出我知道不曾?”吕德远道:“怎肯说是老爷晓得!这是扮了强盗劫了他的。”狄希陈道:“苦哉!他岂肯轻舍了这许多银物?必定要回到县里递失盗状,缠我与他缉捕追赔。他必定还要进到衙里告诉他的苦楚。万一走漏了消息,我这残命定是难逃。你这害我不小!”吕德远道:“若做出这等事来,这也是真真的害了老爷。但小人岂不能虑到这个田地?叫他留下银绸,将轿子都叫他回进城来,押了两个婆娘上了船,看他过了那岸,方才回报老爷。又分付了门上的军人,如有两个山东半老妇人,老爷分付不许放进城门;又分付了大门皂隶,拦阻不许放入。他除非是会插翅飞进来告诉不成?”狄希陈道:“得他过江去了不来告扰,目下倒也罢了。万一后日我回到家去,如何是处?”
吕德远道:“老爷只管送了他的银绸,打发他离了门户。难道他路上的拐带走失,翻船被盗,都要老爷递甘结,保他一路的平安不成?”狄希陈道:“这也有理。夺他银子的时候,胥感上与毕腾云两个在那里?”吕德远道:“毕腾云就是毕环的叔子。众人跑出来截轿的时节,他两个故意妆了害怕,远远的跑开去了。”狄希陈道:“这事也做得周密。只是要谨言,千万不可对里边家人们说。泄漏了机关,不当耍处。”吕德远道:“小人们岂有敢泄漏的理?倒是老爷要自己谨言才好。就是童奶奶面前,也不可泄漏一字。”狄希陈道:“我岂肯自己泄漏?”吕德远道:“不然。听得管家们说老爷有些混帐,不等奶奶略有些温存,恨不得将外边没有的事都与奶奶说了,叫奶奶将入恶口的咒骂。”随把那包袱里的尺头汗巾合那两封银子,都叫盛门子收藏别处,慰劳了吕书办众人。
狄希陈足足的卧床将养了二十多日,方才勉强起来,出堂理事,赴各衙门销假。吴推官打点待茶,赶开了众人,悄悄问道:“仁兄,你忒也老实。‘小杖则受,大杖则走。’你也躲闪躲闪儿,就叫人坐窝子棱这们一顿?”狄希陈道:“那日经历已是脱了衣裳睡倒了,他挤到屋里,给了个凑手不及,往那里逃避?”吴推官道:“仁兄,你只敢脱了衣裳先就睡了,这就是粗心。女人们打汉子,就乘的是这点空儿。或是哄咱先脱了衣裳睡下,或是他推说有事,比咱先要起来,这就是待打咱的苗头来了。凭他怎么哄,咱只说:‘奶奶不先睡,我敢先睡么?我倒不先起去开门,放丫头生火扫地的,敢叫奶奶先起去么?’你只别叫他先起来,别叫他后睡。咱穿着衣裳,还好跑动;他光着屁股,咱还好招架。我这不是相厚的乡亲,也不传给仁兄这个妙法。”狄希陈道:“经历那敢在衙里睡来,是在衙门外书房里睡觉。他偷了钥匙,自家开出门来,赶了人个不穿裤。”吴推官道:“我还强似仁兄。我惧的是贱荆一个结发嫡妻,怕他些儿罢了。那两个小妾,我不怕他。在京里观政,贱荆在家,两个也为了为王。后来贱荆到了,就狗鬼听提的都不敢了。那象仁兄连妾也这们怕他!”
狄希陈道:“贱妾为王的时节,也是经历的妻还不曾到。昨日叫经历吃亏的,是经历的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