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心烙-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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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薛枫去江南的隔日,钱生金对她说,“纪姑娘,我帮你备马车,请你去追枫少吧?我想他定是希望见到你的,更是希望你能陪在他身边。”
钱生金说,“我不知道你们之间有什么问题,我只知道枫少非常在意你的心情。你知道枫少为什么会只穿红色吗?他不仅在乎你的心情,他还在乎你喜欢的东西。枫少一直穿红色的衣服,这几乎成了他的一部分,我就想说让他试试别的颜色,不要一直穿同一色系,那日,我自作主张替他张罗,他生气万分,把那些橙、紫、蓝各色衣服全都一件不剩命人丢弃了,我舍不得,又把它们捡了回来,要知道那些都是上等的丝绸面料量身而制。枫少虽然脾气坏,但他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我一把年纪了还受他咆哮怒吼,他觉得有些内疚,枫少真是一个很好的主子,他会跟我道歉,怕我介怀,他又跟我解释,他对我说,你只中意红色。所以,从他知道的那天起,就只穿红色的衣裳,无论春冬夏夜,他叫我以后就别为这个费心了,他说,他既然认定了红色就不会再左挑右选,只有红色。他说你喜欢清淡又微辣一点的食物,他要我令厨子定要做出合你胃口的东西,怕你吃腻,想让你吃得开心。他说你喜欢安静,喜欢看书,要我每次找他都稍稍小心翼翼一点不要弄出太大的声响扰了你……纪姑娘,这些,连我都要感动了,你就一点感觉都没有吗?枫少可能做了什么,说了什么惹你不高兴了,但……我还是请纪姑娘看在我钱生金这张老脸上不要再跟他呕气了。”
那雨,那话,那风,那点点滴滴随着窗外的雨丝沁入她的心扉。
就在这一刻,她的心尖上似乎开始渐渐颤开花朵。
并不是所有人都向往着光明的,也会有人觉得,有时候光明太过耀眼,太过灼人,反不如阴雨缠绵暧昧来得温柔。
淅淅沥沥的雨被隔在屋檐之外。
护栏吹来凉风。
天地间,好一派祥静的景色。
黑袍老者盘膝而坐。
他,就是邪仙老人,世人称为最有智慧的智者。
矮桌上的红泥小炉上,绿茶初沸。
有个童子在这时急急地奔来。
错乱的脚步声惊破一室幽宁,“师父——”
邪仙老人微微有些讶异,“文书,你为何如此慌张?”
童子迟疑了一下,吞吞吐吐地道,“枫公子回来了!那个……公子他……”
话未说完,枫色红衣已出现在门口。
邪仙老人的目光落到他的脸上,微笑着道,“你来得好,这壶铁观音刚刚煮好,坐吧。”
邪仙老人挥手示意童子退下。
薛枫在门边站了许久,一双眼眸由原先的怒气逼人慢慢转为平和。
这才走进来,在邪仙老人面前也盘膝而坐。
邪仙老人伸手倒茶,盈盈碧波自壶嘴中缓缓溢出,落入光洁的翠玉杯中。
邪仙老人将茶推至薛枫面前缓缓地道,“双双那丫头说得对,你的脾气还真该改改。”
水光清澈间,映出薛枫清贵高雅却又风尘仆仆的脸。
薛枫静静地坐着,一言不发。
邪仙老人盯着他瞧了半晌,然后看了薛枫面前的茶一眼,道,“凉了,快喝吧。”
薛枫低垂着眼睛,什么表情都没有,他说,“老头子,三年了,赫凡也还是没有放弃殷桃,如果赫凡知道殷桃——”
薛枫顿了下,他以一种很慢的速度伸手拿起茶杯,再以更慢的速度放到唇边,“耿诺与赫凡在悟觉寺的三年之约,就要到了,耿诺是为了赫凡才定下三年之约——”
“本该早早解决的事情,拖了三年,够久了。”邪仙老人压沉了声音。
薛枫的目光中绽露出极绚的光芒,他急切地道,“老头子,依你看,我能做些什么?”
邪仙老人道,“聪明人不该问这个问题。”
薛枫道,“我从来没说过自己是聪明人。”
邪仙老人笑了,他说,“很简单,你把你的手掌握成拳。”
薛枫照做了,还是什么都不明白。
邪仙老人说,“人的手掌上绘有命运线的轮廓,很多人都在研究这门学问,很多人也向我请教如何依星相看未来,其实,哪需看呢?每个人的命运线不都在自己掌中吗?就算有一部分是握不紧的,那也只是一小部分,同理,赫凡的路该怎么走,不是我们所有人能预测或掌握的,那只有他自己知道和明白。不做任何事,就是你能做的唯一的事,也是对他来说,做得最好的事。”
chapter 10
命从人来。
政从正来。
智从知来。
财从才来。
位从为来。
邪仙老人说,每个人的命运线都在自己掌中,就算有一部分是握不紧的,那也只是一小部分。
邪仙老人被喻为这个世界上最有智慧的老者,薛枫便也这么信了他。
信心是希望的门,希望是行动的门,行动是创造的门,创造是经验的门,经验便铸成命运。
于是,他忘了,总有例外。
天,无论如何都是例外。
与天为敌,纵使如何紧握拳头,也难以掌控取胜。
而,原本可以掌控的命运,就从乾西四年开始扭曲变形,无法预料——
乾西四年,德淑文皇后,傅吉济林氏,名木秦木尔,亦作木秦尔,德顺帝驾崩之后尊称太皇太后,健康状况急剧恶化,甚至孱弱到无法步下床榻,冰雪纷飞以后,于元霄节撒手离世。一生培育,辅佐两代君王。
此前,德顺帝驾崩之时,未留下遗诏,丞相温洛锋力捧诗卿皇后莫言所生之嫡皇子,年仅十三岁的万泓为皇帝。
新皇登基,年号更为乾西。
地方霸主藩王不服幼帝登基,借此事端曾发动“七藩之变”,却被九皇子、皇三子以及宰相,丞相,爵爷三方的权势镇压而败,七藩其中之一被俘虏,之六皆是自刎,被俘虏的那位藩王则是加以车裂,以震慑天下。
此间两三年,七藩的属地因强征兵赋而民不聊生,大小叛乱未曾离断,使得国库极其空虚。
乾西两年,新皇十五岁,在两相一爵的辅持下将七藩手中的兵力都集中到自己手中,从而彻底实行了君主集权制。
自七藩归降后,局势逐渐稳定下来,国民经济开始复苏。
乾西四年,国民基本上达到了民安,小康之富。
一直处于幕后忙于治国安民的德淑文皇后傅吉济林氏注定没有富贵命,在可安享富贵之时,她却病入膏肓,骤然薨逝。已年过十七的乾西皇帝因祖母离去悲恸异常,下令举国大赦。
由于德淑文皇后傅吉济林氏的离世,**顿时无主,百官借此联名上奏乾西皇帝需立一后,且内廷过于空虚,对皇家的子嗣不利,商议在百日后举行因叛乱跟国库空虚而豁免的选秀。
如果薛枫知道答应带纪双双进宫的请求会让他与天为争,他一定不会答应她,无论如何都不会答应她。
可惜,那时的他不知道。
所以,她才开口,他便答应了。
这时候,他以绝佳轻功掩护领她潜进皇宫。
永庆宫,德淑文皇后的寝殿。
在永庆宫,在姹紫嫣红的繁华寝殿之中,有一棵极粗极壮的树。
树像伞一样遮罩大半个花圃,树身缠着如蛇的藤蔓,根枝张狂跋扈。
冬已过,天仍寒,树藤相缠的卷须上却怯怯地长着绿如翡翠的小花。
天寒夜深,夜风扬起,吹飞几枚秀美的绿色花瓣。
落地,无言。
一前一后,一绿一红,在树前,站定了脚步。
“老祖宗……”纪双双轻声地,如是说,“双丫头来看您了。”
“明明觉得天候才刚暖和,没想到又冷下去了,这么快就过了这树开花的季节。”太皇太后的嗓音之中,透着些许感叹,一年的流逝证明一年的老去,“双丫头,你还记得老祖宗说过这树王之王的故事吗?”
“记得。”纪双双点了点小脑袋,垂下眸光,玩耍那看起来淡然而优雅的绿色花朵,“老祖宗说过,这是您当年进宫之时亲手栽下的。”
“双丫头觉得皇宫大吗?”
“大啊……”
“那双丫头愿不愿意呆在宫里陪老祖宗呢?”
“不要,老祖宗骗人。”
“哦?老祖宗骗双丫头什么啦?”
“老祖宗说皇宫很好玩,其实一点都不好玩。”
纪双双看着薛枫,看他认真地听着,就在这时,一朵绿色的花儿落到了她的发上,薛枫扬起一抹微笑,伸手替她将花儿拿下,示意她伸出手,随后将花朵搁在她的手心上。
纪双双凝视掌中花朵,她说,“我说的话一点都不好笑,可是老祖宗却笑得很大声,然后,她笑着笑着就笑出了泪水,她拍我的头,也不管我当时懂不懂。她说,双丫头,你说得对。现在,老祖宗就告诉你,皇宫真的一点都不好玩,人有时候真的是白活,连孩子都能看得透彻的事,却有多少人活了一辈子,甚至到死都没看明白,你还是孩子,你还不了解这世上有多少的人为了进这一点都不好玩的地方宁愿抛弃所有,甚至丢掉人性和尊严。双丫头,以后,你就别再进宫了,记住,如果有选择,永远都不要进这状似美丽的地方。因为越是美丽的地方越是能杀人不见血,伤人不见泪。”
她顿了一下,“自那日之后,我就再没进过宫,再没见过老祖宗。”
薛枫冷不防地伸手紧握住纪双双拿花的手,她的左手与他的右手重叠,两人的掌心间包覆着一朵柔嫩的绿色花朵。
花萼上几不可见的细毛隐隐约约刺痛纪双双的手,她想挣开,他却紧捉住不放,不容她抗拒。
她不解,要开口。
“双双,先别说。”他扬手止住她,“只是看——”
看?
她一愣。
倾刻,美丽的萤火虫在空中漫开圈圈璀璨。
绕着树王之王将之点缀得灿烂好看。
她着迷地欣赏那份独特的美丽。
他却不曾分神去研究任何一簇美丽。
他只是看着她,湛黑的眸底只是映照出她的影子——
她松开的柳月眉,她由暗转亮的眼,她因讶异而轻启的唇。
他的眼,唯有她。
在月光掩映下,萤火虫的环绕下,一切显得更加梦幻。
“枫——”她正扬睫朝向他,却意外坠入那对墨幽深潭。
她,猝然,哽住呼吸。
“你说萤火虫的亮光能引人回家。”他说,“德淑文皇后会安然地回家,你无需再为她的死难过,她终于可以离开这个已经囚禁她五十四年的地方,或许,于她而言,死,是解脱,是好事。”
她淘气地扬眉,“枫,你能把这树偷走吗?”
他怔住。
然后,她扬起一张水灿的容颜,“我们把它偷走吧,老祖宗在江南出生,我们将它移至江南。”
纪双双朝薛枫俏皮地眨眼,薛枫一时看得失了神。
“怎么偷?”他呆呆地问。
“这不是你的拿手吗?”她的眸晶灿有神,“你总会有办法吧?”
他的心乱跳,前额因她全心全意的注视而泌出细细冷汗,“我没偷过树。”掌心也不争气地开始微微湿润,“这么大,这么重,树根又埋得那么深,怕是会失手。”
“不过,我试试——”没有多想,冲动地脱口而出,“你都开口了,我能怎么办?”
当他放开手掌,她舒开手心,小心地翻落花朵,几个细小的血点在她的手心轻轻绽放。
他刚刚握得太紧,全然不知她的掌心被花的隐刺扎伤了。
轰然一声巨响,引来无数锦衣卫。
薛枫将树王之王用内力连根拔起。
纪双双的脑袋里有好半晌是一片空白,没有任何思想穿越。
佛陀在菩提树下努力数载,只为寻求空的境界,没想到薛枫能成就她这样的结果。
不过,也仅仅是昙花一现。
“别松手!”他说。
“嗯。”她连点头。
他将树吃力地扛在肩上,伸出一只手,带她。
她紧握他的手,心慌意乱,不知如何是好。
她,为什么总是要对他说任性的话?
他,为什么总是把她的任性话当真?
她,为什么总是这么淘气?
他,为什么总是这么冲动?
他们这样,根本无法出得了重重把守的皇宫。
可,他们却似乎对这样的冒险总是甘之若饴。
在他带她飞速遁走的时候,她似乎听到风声带来一个低低的,动听的,而没有温度的声音,“别追了,让他们走,放他们离开。”
轻袍缓带,两个男人一先一后从阴影处步出。
少年挥手,闻声而至的锦衣卫全部退下。
少年弯身,伸指轻轻抚弄因树根脱离而翻出的泥土,将一朵飘落的残花拾入掌中,这才起身,细细端倪,“这宫中的生活确实枯燥乏味,原来,人生也可以如此激荡有趣。”
少年静静地站在星光下,伸手,一只萤火虫停留在他掌心的残花之上。
少年身旁的男子一语不发,紧蹙眉宇。
少年转望男子,“东方,你认识他们,他们是谁?”
闻言,东方麒全身顿时一颤,诧异少年的观察竟如此细致入微,“不瞒圣上,这红衣男人正是烈焰薛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