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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墨鼓-第6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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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姐姐!你的……”那人身形秀颀,着一袭青色秋裳,缓步走来,姿态清逸,如春光乍泻。他将五铢钱递过来,俊美无瑕的容貌,突然呈现在她面前,让她眼前一亮。

“你叫哀……叫我什么?”太后眯起眼来,心中暗自好笑。从夫人到太后,在这内廷之中,贵如皇帝、皇后也得恭恭敬敬地称她一声母后。姐姐?好不新鲜!

“难道还是妹妹不成?”他观察着她,触及她目光,嘴角微动,双目闪烁,如星辰般灿烂,神情无辜得像个孩子。“妹妹”二字经他一念,隐有缠绵悱恻之意,纵是太后久经风月,也不免面上微红,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两步。

“若想抛中高枝,倒也不难,闭上眼也能中!”他对着老槐树,做了个投掷瞄准的虚势。

“大言不惭。”太后“嗤”了一记。

“试试?”他猛地伸手一揽,将她圈在怀里,搂紧了她的双肩,抓起了她的手。太后的头靠在他胸前的衣襟上,年轻男子的气息兜头兜脑而来,她浑身一颤,心跳加速,连叱责之言都变得软绵绵的:“放肆……你这狂徒,你好大胆……你……”

耳边吹来一口气,拂动起她鬓发轻舞,骤然间她眼前一黑,是他用手掌掩住了她的双眼:“嘘!别说话……中!”他带着她的手,袖袍一扬,五铢钱一跃攀上了最高枝,红绸花结迎风飘荡。

他放开手,得意道:“如何?”。

“不错!你挺厉害的!”太后打量着他,轻轻一笑。

“我让你得偿所愿,你许我什么彩头?”他倾身过来,低语道。

太后只是微笑:“你想要什么彩头?”

“亲我一下!”他双眸中似有微澜涌动,俯□来,将脸颊向她一侧。

“哈哈哈!”太后憋了半晌,终是忍不住大笑出声。这是她平生所见最好笑之事,而他也是她平生所见最有趣之人;“你到底知不知道我是谁?”

“你?”他站直了,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一番:“你是宫婢?”

“宫婢?”太后忍不住又笑了,即使当年宠冠内廷,她也没像今日这般畅快淋漓地大笑过。

“不对不对!我知道了!”他扯了扯衣襟,又近一步:“你那么漂亮……不会是皇帝的妃子娘娘吧?”

“呸!傻小子!”她眼波欲流,瞪了他一眼。

只这婉转一句,他眼中骤然明亮起来,仿佛有了异样的光彩:“都说皇后、昭仪美貌绝伦,依我看全都是扯淡……皇帝老子那是没见过你!”

“你见过皇后、昭仪?”太后笑问。

“远远见过一回,不过尔尔,比你可差远了。”他说话间,将手装作纨扇,半遮面孔,正是卫明珠惯有之态,看得太后连眼泪都忍不住笑出来了。

恭维之言谁不爱听,况且这话是从一个不知她身份的傻小子口中说出来,更何况这傻小子长得……真好看。她轻咳一声,正色问道:“我真的漂亮?”

他目不转睛盯着她,眸如夜色,如能溺人:“当然了,你是我生平仅见的大美人。”

她的心突地一跳,脸上变得有些烫。这辈子她在赞誉声中长大,见过她的人无不赞她一声美人,可她的男人,无论是先帝还是邢度舟,从不曾直言夸她一句美貌。她一直认为行动胜过言语,却不料坦言赞美也能让人心生欢喜。

“周内人!”他将她拉到老槐树后,搓了搓手说:“我是偷跑进来的……被他看见可了不得,我要走了。”

太后从树后探出头去,见周守远远而来,幽幽叹了口气道:“那我也要走了,他可厉害呢。”

“下次相见,会是何时?”他流连不去,紧紧拽着她的衣袖。此情此景,让她想起戏文里那些相约黄昏后的才子佳人,一时颇感新鲜刺激,不禁莞尔道:“有缘总会相见!我走了。”

“你叫什么?”他小心翼翼地问她。

她一时怔忪,是啊!她叫什么?卫夫人?太后?她都快想不起自己的名字了。

“你呢?”她反问道。

“霍兰,你记住了,我叫霍兰。”他望着她,满脸期待。

霍兰?她瞬间想起来了,艺比郭怀叙,貌胜朔阳侯,有个女人一样名字的舍人——霍兰。

“我记得了。”她怕周守寻来,匆匆而去,走到温泉处一回首,他还在立在树下,俊美如神祗。

太后心情极好地回到阁中,见皇帝负手静静立在西窗边,不禁奇道:“我儿来了?”

“给母后请安了。”皇帝回过头来,笑道:“儿臣才来,听说母后礼佛去了……恰好在此赏赏花,偷个懒。”因太后喜爱,西窗外多植名花,翠菊吐艳,紫薇怒放,盛如香海。

“我儿看来心情不错?”太后和皇帝刚坐下,便有宫婢奉来茶果点心,太后在庙里没喝上一口水,便赶紧地捧起茶盏,啜了一口道。

皇帝心中确有两桩喜事,一是,韦璧在雍州城郊寻到了一位名叫远琴先生的隐士,可能就是楼望;二是,应试、举孝廉两制并行诏令一出,那些读过书识过字的学子们都被撺掇得心痒痒,如今雍州城的茶馆酒肆里议论正烈,谁人不说此举公平,谁人不赞皇上圣明?他焉能不高兴?

“我儿高兴,哀家可高兴不起来。”太后起身,从榻边黑匣中取出几份折子,递到皇帝面前:“哀家若是你,眼下忧虑担心还来不及呢。”

75

75、秋风秋雨 。。。

皇帝一下子沉默了,能让太后拿出来说事的折子不作它想,定是与皇嗣有关的。

一月来,因皇嗣之事,朝廷内府表面看着风平浪静,可实际时时都处于兴奋和骚动之中。赋税收支、漕运采矿、民生兵戎,多的是可议之事,可朝臣们却始终死死盯着皇嗣之事不肯放,诘难之言压不住也瞒不住。众妇盈室却未有一子,让皇帝倍感压力。

太后见皇帝不作声,知道他不高兴,本想岔开话题,母子二人说些有趣的,可转念一想,又忍不住说道:“韩贾、楚次留这些人小打小闹倒也不足为惧,可眼下九卿都递折子上来了……若明珠再生不出儿子来,只怕代王一系就该蠢蠢欲动了。”

代王尚元是先帝第八子,齿序犹在皇帝之上,因有眼疾目不能视,与皇位无望。可雍王早死,赵王已废,宗室萧条,皇帝若无子,代王的儿子成年后,则顺理成章入主青宫,这是太后极不愿意看到的。

“此事,邢侯怎么看?”皇帝意有所指。

不提邢度舟还好,一提邢度舟太后扫过来的眼光便如火一般灼人:“都是你,自作聪明!明堂之火、尚书之事、非要将人往死胡同里逼……邢家岂可轻动?你把持江山,怎么如此糊涂啊!”

“到底是谁在把持江山?是朕吗?是……是邢家吧!”皇帝不愿将话说破,可蓄之既久,总有忍耐不住的时候。

太后怒极反笑:“我儿啊我儿,原来这才是你的心里话!天下之事利弊各占一半,你总往坏处想……可你想过没,当初是谁扶助你上台的?即便是恃功生骄,那也是你为了这个位置该付给邢家的代价!何况你根基未稳,即使没有邢家也会有别人!这些年来,若没有邢家替你站在风口浪尖之上,你就要独自面对来自四面八方的明枪暗箭!”太后说着说着眼圈竟然红了;“母亲虽未读过几本书,也不懂什么帝王之术,却也明白天上不会平白无故掉馅饼,势不如人的时候就得忍的道理。母亲费心为你筹谋,你竟不懂吗?”

见太后情绪激动,皇帝也不想继续和她顶撞下去,连忙哄着她说:“母后切勿动怒,仔细伤了身体。母后为儿子好,儿子心里明白。母后说话句句在理,是儿子愚钝,儿子错了。”

太后见他服软,情绪稍缓:“都怪明珠的肚皮不争气,生不出儿子,否则哪来这档子憋屈事?”

“为什么非得是明珠?”皇帝不自觉地提高了声调,不是不知道卫明珠貌美贤惠,只是高傲如他,又怎会染指一个心根本就不在自己身上的女人?

一句话让太后又冷下脸来,她拍案而起:“不是明珠还能是谁?你别告诉我是昭阳馆那位?我之所以能容她,一为两国邦交;二为你想留着她,你是我儿子,我不愿让你心里不痛快!可罪臣之女,其心可诛!别说她眼下生不出儿子,即便是生了儿子,你敢立她的儿子为太子吗?你敢吗?!”

皇帝默然,太后瞪大了眼睛盯着他,也不说话,阁中寂静,气氛冷凝如冰。

“启禀皇上、启禀太后,素斋备好了。”

尴尬之时,周守的打岔显得颇合时宜,皇帝立刻微笑着站起来说:“哎呀,朕倒是忘了,今日是观音诞,听说新入内廷的素斋厨子不错,儿子陪母后用斋去。”

太后也知再说下去会伤母子之情,便顺着皇帝给的台阶往下走:“也好,你我母子也有好些时候不曾一起用饭了。”

“皇上、太后这边请。”周守弯腰做了个请势,皇帝和太后便一同往偏厅而去。

用完素斋后,皇帝回到广弘殿,恰好遇见周子昉外任前来磕头辞行。周子昉本是御库司,因皇后、嫔妃们献吴绣讨好太后一事受了牵累,不仅将官位拱手让给了朔阳侯妻舅卫广德,还被贬去凉州苦寒之地任郡守。

皇帝虽依了太后之意贬了周子昉,心里却颇感惋惜。就他看来,周子昉办事谨慎,于小事上亦颇见灵气,实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便好言与他说了几句,暗示他若有机会还能再回来。

周子昉心中澄清,自己从未做错过一件事,只不过倒霉成了帝后之争的牺牲品。他心智颇坚,索性兵行险招,借着辞行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从怀中揣出一份他酝酿已久的折子,郑重递交给皇帝,然后山呼万岁,从容退去。

这是一份建议朝廷财政改革的折子,言辞犀利,极有见地,从漕税、盐税、河税说起,实述宗室、外戚、勋贵屯田屯地之弊。余者军费该如何缩减、田亩之税该如何征收、也皆有诤言。如醍醐灌顶,看得皇帝心情大悦。

皇帝逐条逐句,细细思考,一一批注,不觉已是金乌西坠,黄昏时分。殿中光线渐渐暗了下来,皇帝回头看了看铜漏,便合上折子,起身跨出殿去。

每日这时,皇帝都会去昭阳馆陪昭仪用膳,王舟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便亲提夜灯在殿外候着。

天色将黑还未黑,是内廷最安静的时候,皇帝在前,王舟紧随其后,穿过长长的永巷,很快就走到了昭阳馆。王舟正想先行一步进去禀告,却见皇帝突然停下了脚步。

皇帝一言不发,只负手远望,像是在看馆前东西两侧栽种的两棵百年老柏,又像是在看外檐上色彩淡雅的吴越彩画。廊下纱灯朦胧,秋风吹起,灯光便如水波般轻漾。

“去清秋阁。”半晌沉默后,皇帝突然转身离开,脚步迈得极大。

王舟微微一怔,几疑听错,忙跟上去说:“是。”

清秋阁内,白子盈正在摆弄花草,突然听报皇上来了,一时竟慌了手脚,手中握着的那把银剪子“啪”的一声掉在地上。她顾不上去捡剪子,连忙整了整仪容,出来接驾。

“臣妾参见皇上。”真是许久不见了,上一次见面还是在城隍神诞上,隔着几座连话都没说上一句,白子盈心里不是不委屈的,只是她幼受庭训,不妒不怨,不嗔不怪。尚隐是皇帝,不是她一个人的夫君,在这点上,她一直很清醒。

“进去吧。”皇帝握着她的手,与她相携入阁。

“皇上爱喝莲子茶,我这就让人去准备。”白子盈向来在膳食上特别经心。

皇帝“唔”了一声,问道:“都深秋了,还有莲子吗?”

听他这句问话,白子盈忍不住眼眶微红:“皇上不记得了,在陈留时每年入夏臣妾都会将新采下的莲子包妥,用锡罐密封存放。不要说秋天了,便是落雪时节,也有新鲜莲子可以入茶。”

皇帝微觉尴尬,轻咳了一声,问道:“怎么,想家了?”

“是。”从小在陈留长大,自然怀念故地的山山水水,可她最怀念的是与他朝夕相伴的那段时光,那时候只有陈留王,没有皇上。陈留王只有她一个侧妃,没有皇后、昭仪和诸多佳丽。

“朕和你说过没,你和你父亲不太像。”皇帝饮了口宫婢端来的莲子茶,朝白子盈微微一笑。国相白利天潇洒不羁,性狡如狐,高兴时会击箸高歌,生气时言辞犀利得让人无法招架,如此鲜妍的人物,所生一双儿女却敦厚温良,一直让他很费解。

“是,我和宏远,都像母亲。”白子盈微微叹了口气,脸上不自觉地泛起红晕。偶尔她寂寞孤清,也曾揽镜自怜,可只要一想起他们曾共同拥有的过去,是皇后、昭仪不曾有的,她便心满意足了。

两人闲聊旧事,大多是白子盈说,皇帝听。待到夜色更浓,白子盈想着皇帝定是同以前一样,和自己说说话就走,连忙自觉地站起来说:“天色不早了,皇上下次来,遣人来说一声,臣妾好备下皇上爱吃的果品点心。”

皇帝见她如此拘谨,笑着起身,走到榻边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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