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夜未央-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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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
刺目的日光下,金安上忽然觉得皇太后的身形有些摇晃……
“陛下!”
两位长御惊呼着上前,堪堪接住骤然不省人事的皇太后。
5、废后已成大势
“七月流火……”
皇太后昏倒后,看着天子近于无措的表现,金安上不知为何,忽然就轻吟了这么一句话。
七月流火。——出自《诗经…国风…豳风》中的这四字是指夏历七月,天气渐渐转凉,每当黄昏,就可以看到红色的大火星从西方落下去,人们也就知道暑热将逐渐退去,秋日将至了,绝对不是后世不少人认为的“赤日炎炎似火烧”的意思,更何况诗中的七月指的是太阴历的七月。
史高被天子指派去宣太医,宫人们忙着照顾皇太后,谁都没有听到这位侍中的低语。
话一出口,金安上便惊觉不妥,发现周围仍是一片混乱后,才稍稍安心。
他刚准备随侍入殿,却见众人来回奔走的道旁,盛装华服的皇后由长御扶着,面色如雪,双眼更已仿若死水,毫无光采。
——天意不可违,大势不可逆……
金安上顿时恍悟自己为何心有所动地轻吟那四个字了!
——霍成君的皇后之路到尽头了。
看到昔日骄横任性的皇后变成如今这般颓丧绝望的模样,金安上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她直到现在都没有长大啊!
“子侯,主上呢?”
还没有从感慨中回神。金安上便被一个气喘吁吁地直呼自己表字地声音吓了一跳。猛地转头。却见史高拉着太医疾奔过来。一把攀住他地胳膊。拼命地喘息。
“主上在殿内。”金安上下意识地回答。见史高立即便要拉着太医进殿。他连忙伸手拦住。
“是东宫昏倒。不是县官!”金安上无奈地提醒。“太医诊视自有定规。却没有我们擅入地理!”
史高一拍脑门。连连称是。
“史侍中。太医何在?”皇太后身边那个年纪稍长地长御匆匆步出承明殿。一见到史高便急忙追问。
被史高几乎是硬拉来地太医不等史高回话便开口:“诸事有定分。请诊东宫须由太医令派员。女医请脉。太医定诊。太医丞书方奉药。实非臣可擅行。”
“事有经权!”金安上不悦地反驳,没想到这个看上去年纪并不大的太医居然迂腐。
金安上是今上的亲信重臣,又出身贵重,连丞相都不会轻易驳他的意思,却不料这位太医看了这位侍中幸臣一眼,语气平静却没有半分转寰:“医事,性命攸关,我等凡人,岂敢擅行?”
金安上还想开口,那名长御却躬身执礼:“太医所言甚是,然陛下昏迷不醒,实不便再有延误,容婢子请县官诏命可否?”
太医不敢再推,只能低头应下,随即又道:“太后既已昏厥,必要女医请脉、察色……”
长御立刻道:“此事便再劳烦史侍中了。”说完便转身入殿。
史高瞠目结舌,好一会儿才回神,对金安上道:“好大的气派!”
——他好歹也算是帝舅。史家于今上有抚育之恩,与等闲外戚又有所不同,别说宫人,便是昔日权倾天下的大司马大将军霍光对史家子弟也是客气礼敬,哪有这般随口指派的行径?
金安上拍了拍他的肩,稍稍安抚他,却也催促:“宣太医是主上之命,是你思虑不周。”同时低声道:“这位是东宫当年入宫时,大将军亲简的长御,据说是从暴室挑出来的。”
史高闻言一惊,却来不及再细问,便急忙又往太常寺去找太医令。
这一趟却没有花多长时间。之前,史高听太医令指定了太医,拉着人就跑,太医令阻止不及,只能再派太医丞与女医赶往承明殿,两下正好在途中就遇上了。
太医丞与女医一听说皇太后昏迷不醒,却是比史高还着急,两人几乎是狂奔过去,到了承明殿,若不是金安上在殿门前拦着,两人差点就着履上殿了。
“别慌,尔等的同僚说可能是中暑,应无大碍。”两人在殿前脱履时,金安上低声提点。
两人讶然抬头,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各自谢了一声。
金安上明白两人为何讶然——如今是七月,虽然暑热没有全消,但是,在午时之前中暑……着实有些离奇,但是,从那名太医询问的种种情况看,说上官太后是中暑,却也不是妄言……
既然皇太后在内,金安上与史高便不宜入殿了,两人便在殿外站着。喘息稍定,史高眼光一扫,不见霍成君与椒房殿诸人,便轻声问金安上:“皇后呢?”
金安上微微叹息:“主上传太医先行诊视东宫时,也命中黄门传诏皇后‘停玺绶,无诏勿出椒房。’”
史高不由大惊,压低了声音追问:“主上要废后?”
金安上点头:“应该是的。”
两人对望一眼,立时明白彼此都有一个相同的疑问——后宫中,谁会是下一任皇后?
见彼此这般默契,两人不由失笑,金安上看看左右无人,殿内亦无动静,将声音压得更低,对史高道:“此事不急,眼下迫在眉睫的还是对霍家的处置。”
史高点头,随即警醒:“东宫若是请赦……”
金安上摇头轻笑:“你观东宫的言行,像是要赦霍家人吗?”
史高一愣,下意识地摇头。
“东宫是极其明理通达的人……”金安上意味深长地说。
史高若有所悟地望向承明殿正殿那高大威严的殿门。
——他知道,上一次霍光以皇太后诏废刘贺就是在此处……
——未央宫中恐怕没有哪一座宫殿比承明殿更能彰显上官太后的权威了……
正当他感慨出神之际,承明殿的殿门忽然打开,三位太医与宫人依序走出,最后走出的是皇太后身边的长御与谒者、黄门以及皇帝身边的随侍之人。
史高心中陡然一个激灵,微微转头,在金安上耳边低语:“两宫要做什么密谈?”
金安上看到这个情形也是一阵心悸,听到史高的声音才勉强镇定下来,低下头轻声道:“必是霍家事。”
见史高还是不解,金安上抿了抿唇,目光正好与上官太后身边那个年长的长御对上,那双眼睛中的神色如冰如火,隐隐透着一种因绝望而起的疯狂狠厉的气质。
金安上不由一震——皇太后不也是如此吗?
6、打碎的玉镇,勾起的往事
(我估计看完本章,大家应该都能明白我对本文的天雷设定了……真的是狗血加天雷!因此,我提前声明,看完后,无论对各位产生何种不良影响,易楚概不负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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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明殿内,重重轻纱珠帘将内卧隔成一方天地,一架云母屏风设在内卧的入口处,内卧的玉床上原本铺着象牙簟,此时又在簟上铺了一层绨锦,四隅以虎珀镇压着席角,一派奢华却也极舒适。
皇太后坐在玉床上,身子倚在右侧的漆凭几上,双颊异样的红晕映着她苍白的肤色,显出几分虚弱的病态。
天子刘询坐在屏风外的玉几上,身后是正燃着沉水香的错金博山香炉,香烟袅袅,沁人心脾,让人的心情不由自主地便沉静下来。
隔着那架雕工精美的云母屏风,两人连彼此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却良久都没有一个人开口,任由沉水香那淡淡的香氛在殿中弥散。
刘询的耐性并不差,但是,此时的寂静却令他隐隐感到窒息,最终,他轻咳两声,以应有的恭敬开口:“……陛下当保重自己……”
话音未落,他便听到一声充满嘲意的轻笑:“无父、无母、无子……血亲全无……我有什么可保重的?”
刘询语塞。
“……我答应过大将军……”刘询艰难地安抚她,“……你永远是长信宫的主人。”
太皇太后也罢,皇太后也罢,无论哪个名号,他都保证,她永远是大汉最尊贵的女人。
他答应过霍光……
“……刘病已……”上官太后忍不住叹息。“到现在。你还没学会如何做个天子吗?”
刘询不由一愣。为她话中地无奈。也为自己许久未听到地本名。
“长信宫之权何其重也!霍禹之谋如何。君岂不知?”上官太后地语气急促起来。“朕之玺有废立之权……”
刘询闻言莞尔。却没有笑出声。而是半真半假地反问:“陛下以何名目废朕?”
这个问题让上官太后一愣。随即便听刘询以轻松地语气笑言:“宣成侯已薨。朝野上下何人敢举废立之事?”
刘询的话根本没有让皇太后感到半分安慰,脸色立时刷白,连双颊那点病态的红晕也褪得一干二净,她扬手推倒凭几,挺直腰身端坐而言,声音尖锐凄厉:“所以——你根本没有把霍家那些人放在眼里!你根本没打算动霍成君!”
激愤的言辞一入耳,刘询心头陡然一跳,伤人的反驳脱口而出:“当日燕王案亦未牵连陛下!”
刘询的话音一落,上官太后便觉得耳边嗡地一声惊响,一口气梗在胸口,周围天眩地转,随即便感觉眼前一黑,整个再支撑不住,向一边倒去。
“我不是这意思!”刘询直觉不好,再顾不得礼数,立时跳起来,一边解释,一边直入内卧,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上官太后倒在旁边倾倒的凭几上。
方才话一出口,他便知道不好,但是,说出的话,泼出的水,他也没办法收回。
无论如何,上官太后这般激烈的反应都让他再不敢有半点争执之心。
几乎疾奔到床边,刘询动作小心地将皇太后扶起,一边死命地掐她的人中,一边絮絮叨叨地为自己方才的话语辩解:“我不是那意思……我只是觉得,从孝惠皇后算起,便没有外家谋逆牵连皇后的先例……不能用霍家人的事问罪皇后……”
上官太后刚缓过气,就听见刘询在自己耳边不断地念叨着霍家与皇后,心中立时一阵烦乱,伸手便推开他,冷冷地道:“县官的想法不必都告诉我,我管不了,也不想听!”
刘询一时不备,被她一下子推倒,宽大的衣袖顺势将床角的虎形玉镇扫落。伴着一声清脆的裂音,那只精美的玉虎在丹漆地面上摔成几块。
刘询与上官太后的目光不由都投向地上的那几块碎玉,竟同时愣了神。
“……县官,朕无碍的……”沉默了片刻,上官太后先回过神,开口便是拒人千里的疏离客套,随即却又在抬眼看向刘询时,稍缓了三分冷漠,“我六岁入未央,帝宫中各人的想法,我比你清楚……霍氏积毁已深,占据高位却无所作为,你的亲信、重臣,谁都不会放过这次机会。……墙倒众人推,朝堂如此,后宫也是如此!大势使然,即便是天子也无可奈何……”
刘询默然点头,却再度将目光投向地上散落的玉镇碎块。
“……县官……”注意到刘询的注意力并未完全放在自己的话上,上官太后停了下来,轻声唤他,“县官在想什么?”
“大势使然,即便是天子也无可奈何……”刘询勾起唇角,轻声重复,“五年前,你用这句话劝我不要追究平君的死……今天……还是这句话……”
许平君,刘病已的结发妻子、刘询的第一位皇后、皇太子的生母……也是当今天子登基后的第一个牺牲。
所有人都认为当今天子的皇后应该是霍光的女儿——后宫小吏的女儿即使是天子微贱时的发妻,也不能母仪天下,更何况其父还是受过腐刑之人!
霍光没有说话,刘询却说了:“虽然朕现在的佩剑更加华美锋利,但是,朕还是想要以前用的那柄剑,卿等可否为朕将之寻回?”
语意并不隐晦,十八岁的天子以一种近于执拗的坚持回应所有人的期待,固执地维护自己的长子与元配。
霍光一言不发,默许了大臣请立许婕妤为后的行动。三年后,他以同样的沉默,保下了毒杀许平君的淳于衍。
刘询不是很明白霍光的心思,唯一清楚的是,这位权倾天下的大将军对他从无恶意,但是,那并不意味着霍光会允许他威胁到自己。
接到霍光的上书后,他独自到椒房殿守着许平君的棺椁,未央宫的气息让他满心恐惧,几乎想立刻逃离这四面高墙围成的天地。
——既然皇后之尊都无法保护他的妻子,那么,天子的至尊之位于他又有何益?
——他甚至无法惩治凶手!
恐惧稍退,取而代之的是涛天的怒火。
——究竟谁是大汉天子?!
站在妻子的棺椁前,他将那卷奏书狠狠掷下,转身推门而出,却见广庑之下,身着丧服的皇太后静静地站在正对殿门的位置,神色肃穆平静……
此时此刻,玉床之上,从来仪态优雅平静的皇太后却显出惶然失措的神色——他提及了一个多么不合适的话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