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夜未央-第10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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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仁有些明白田千秋的言外之意了——手段已落下乘,如何能争得更好的结果?
—少帝终究是少帝……
—再聪明也总是孩子。
—内无母后训教,外无至亲匡正,十四岁的少帝又能做多少呢?
徐仁对妻父的选择并不意外。
—与其寄望于少年天子地天纵英明,还不如全力弥和君臣之间的矛盾,勉强维持住朝廷的安定。
—田千秋毕竟老了!更何况,他从没有权倾天下的雄心壮志,不过是因缘际会,他才会成为大汉丞相。
——他所求的不过是一个“稳”!
—他能看得见的时候,大汉是安稳的……
—仅此而已。
徐仁不是不明白,这种时候,如果选择了正确的襄助对像,也就是意味功莫大焉地拥立之,可是,他不敢选择——选对了固然是飞黄腾达、惠及后世,选错了呢?那就是族灭之罪!
—他不敢!
因此,
邑长公主脸色已是难堪之极,神色更是沉郁不定,徐一时激怒,当即逼着他表态,连忙转着心思,迅速开口:“长主须知,少府不同其它府寺,事关至尊与诸贵人,因此制度最是严明,臣今日便是依言通融,未见上诏即奉上书令,掖庭署也可拒受此乱命!”
他十分无可奈何地望着长公主:“掖庭署等内官不过是文属少府,臣并无权强令内官诸长令丞。”
鄂邑长公主的怒意稍歇,看了看这位丞相爱婿的恭敬姿态,心中愈肯定这对翁婿是一个心思——谨小慎微,不愿惹事!
抿了抿微微干的嘴唇,鄂邑长公主淡淡地言道:“依少府的话,除非主上,任何人都没办法处置禁中事务了?”
徐仁讶然摇头:“自然不是!臣从未如此说过!”斩钉截铁地否认之后,他很诚恳地长公主道:“禁中事务,权属中宫。此外,东宫至尊,自然也有处分之权。”说着,他抬眼看了一下长公主,小心翼翼地建议:“长主若有中宫诏令,也是可以调阅的。”
鄂邑长公主地脸色立变,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却是一言未,沉吟片刻之后,她断然地道:“掖庭受令与否,不必少府担心,君但给书令即可!”
徐仁愣一下,却也只能无奈地应诺。
他的话音方落,长公主地侍便抬过一张书几,上面整齐地摆放着笔、墨、简、刀。徐仁的脸色立时十分难看,却也只能提笔书写。
写了两个字,徐仁忽然抬头看了看天色,随即对长公主道:“长主,臣以为……还是将掖庭令请来……比较好……”他说得十分含混,但是,眼睛一直盯着鄂邑长公主。
鄂邑长公主皱着眉,望了他一会儿,终于领会了他地意思——这事情还是不要闹得太大为好。
虽然明白徐仁的建议没有错,但是,鄂邑长公主仍然感到十分恼火。
—他的意思也就是说掖庭署必然不会接受这份书令的。
勉强按捺下满腹的恼意,鄂邑长公主僵硬地点了点头,示意身边的宦前去传话。
这时,徐仁又开口了:“还是少府丞前去……好一些……”
反正已经这样了,鄂邑长公主也懒得在这些细节计较,没有多想便点了头,徐仁立刻搁下笔,去东厢寻少府丞,不过片刻工夫便重回正堂,在鄂邑长公主的注视下,一笔一划地写出一份完整的书令。
徐仁写的是小篆,笔划繁复,因此,他写很慢,慢到张贺前来时,他才堪堪写到最后一个字。
“臣贺拜见长公主。”张贺礼仪十分周到,起身后又向徐仁参礼。
徐仁刚刚写完书令,将之交给长公主的婢女后,才与张贺见礼。
两人都是一脸严肃,分列于绣幄两侧,态度恭敬。
鄂邑长公主并没有立即开口,而将那份书令审视好遍才对张贺道:“张令属下诸丞昨日对我的家令言,调阅籍册要少府书令,并经张令允准……”
不待长公主说完,张贺便再次叩拜,诚恳地道:“制度如此,望长主勿恼诸丞。”
鄂邑长公主被他打断了话语,脸色本就不好看,再听他这般说,顿时觉得全身都不舒服,脸色一沉:“张令言重了。诸官丞忠于职守,我岂会恼怒?”
张贺连连道谢,鄂邑长公主深吸了一口气,再无心与他交谈,随手将那份书简递给侍女,示意她转交张贺,同时不带一丝情绪地道:“书令在此,烦张令将中宫籍册送承光宫。”
张贺毕恭毕敬地接过书令,还没有展册,就听鄂邑长公主如此说,不由微微一笑,并没有应承,而是慢慢展开书令,认真地看了几遍,才抬头对长公主道:“长主,这份书令无法调阅主上与中宫的侍使籍册。”
张贺很平静地陈述,鄂邑长公主看了一眼肃手静立的徐仁,淡淡地道:“为何?”
张贺没有看少府,只是看长公主,微笑而言:“少府未奉诏。”
——公文制式自有定例,如他们一般经常使用的人,此许区别自然一看即明。
鄂邑长公主狠狠地瞪向徐仁,只可惜,徐仁以恭敬的姿态垂下目光,对她的注目只当自己没有察觉,毫无反应。
“长主想查什么?”
“没……”
意外的问题,鄂邑长公主下意识就要回答,说了一个字才觉那个声音有异,循声一看,却见堂外廊下,侍御如云,年幼皇后坐在舆上,一脸肃穆,眼中却盈满困惑。
65、见鬼了!
管掖庭诸官丞属吏并未奏报长公主索要中宫籍册的事也没有人刻意隐瞒此事,有意无意地,掖庭诸官都在等待着什么。
看到年幼的皇后忽然出现,不仅鄂邑长公主目瞠口呆,便是徐仁与张贺也是一脸惊讶。
年幼的皇后安静地坐在辇舆之上,神色淡漠,没有什么倨傲的姿态已尽显高贵。
鄂邑长公主觉得十分难堪,却不得不强笑着走出少府正堂,敛衽参礼;“中宫长乐未央。”
兮君看着躬身行礼的长公主,神色微动,却终究只是步下辇舆,依制答礼,却没开口,只是由立于身侧的长御代称谢。
见皇后如此,鄂邑长公主也平静下来,挺直了腰,带着一脸关切的笑容,问道:“中宫方才说什么?”
其意不言而喻,自然是希望年幼的皇后收回方才之言,权当什么事都没有生。
兮君抿了抿唇,缓缓绽出一抹微笑:“长主是对我身边的侍御有意见?”
八岁的皇后有着十分清亮的嗓音,虽然稚嫩,却已显出动人心魄的魅力。
一刹那,鄂邑长公主想到了昔日的卫皇后,却也仅有一刹那。
几乎在这个莫名地念头刚呈现在脑海地同时。鄂邑长公主便毫不犹豫地将其甩了出去。随即定神看着站在自己面前地皇后。
—八岁地女孩。身长只到自己地腰际。需要仰着头才看到自己。然而。自己却没有一点被人仰视地感觉。
看着那双清明地黑眸。鄂邑长公主竟感觉自惭形秽!
她不由退了一步。却随即就看那双黑眸中闪过莫名其妙地不解之意。
鄂邑长公主又是一惊。却没有再后退。她咬牙按捺住骤然暴出地心慌感觉。微微抬头。摆出一派尊贵气度。心中却忍不住暗咒:
“——见鬼了!”
“长主?”兮君轻轻皱眉,对长公主的迟迟不言稍感不悦。
她是年幼稚气,但是,她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女孩。
上官家也罢,霍家也罢,后院内宅都不乏偏妻、小妻,怎么可能永远一团和气?她什么没有见过?虽然很多事情都看不明白,但是,最起码地自保手段,她还是知道的——绝对不能让别人动自己的人,这是保证自己安全的最基本要求。
因为年幼,她的很多记忆都已模糊,但是,一旦遇到某些事情,某些模糊地记忆便会蹦出来,让她不能没有反应。
比如长公主要查中宫籍册这件事。
后宫自婕以下皆居掖庭,此外,禁中侍使的奴婢也皆属掖庭,皇后侍御自然也在掖庭籍册上。
论起来,他们不过是奴婢,但是,宫禁之中,无论如何也不能少了他们。
—哪一个贵人能够事必躬亲?
—哪一桩事情不需要他们奔走?
—他们就是贵人的耳目、手脚……
当然,年幼的皇后并没有太多的想法,也不可能有太深刻的认识,她只是觉得,不能让别人随意调查自己殿中侍使地人。
因此,得知鄂邑长公主的行动后,她便立刻赶来了少府。
坐在辇舆上,兮君也思索了这件事,却始终不得要领,想询问又没有机会,不过,想了想她下令之后,中宫上下积极响应备驾的状况,她可以肯定,自己没有做错。
—既然她没有错,错的自然就是鄂邑长公主!
女孩的想法很简单——既然错了,怎么还可以如此张狂呢?
年幼地皇后毕竟没有太深的城府,自己所有的想法都摆在脸上,鄂邑长公主哪里会看不出来?
看出皇后的不悦之情,鄂邑长公主却异常地恼怒。
—什么时候,这个小女孩也有资格对自己使脾气了?
——真以为自己有恃无恐不成?
—不过是一枚棋子而已!
“我是有意见!”鄂邑长公主冷漠生硬地给了一个答案,“中宫频频抱恙,侍使之人无过吗?况且……”
兮君没有给她寻找理由的机会,方听了开头便抬起手,轻轻摆动,云淡风轻的姿态却让长公主无法再说下去。
年幼的皇后微微抬起下颌,一本正经地看着长公主,缓慢而清晰地陈述她地想法:“我年幼,不懂事,长主愿意关心指点,是我的大幸!”
“然,侍使之人有过,长主可命掖庭案治,乃至重遣奴婢侍使,皆无须调阅籍册。”
“少府,九寺大卿之属,非诏书府令不能使。
长主何恃,竟临堂训令?”
“长主以为吾言是否?”
八岁的皇后一脸郑重,神色是从未有过的严肃,唯有那双黑眸之中中,眼神竟愈澈亮,有某种耀眼有光彩在眼底涌动。
鄂邑长公主几乎是惊惧地看着这样的皇后。
—那双眼睛平静无波,不带一丝情绪,却让人感觉自己连最细微地心思都无法隐瞒。
—自己的作为根本就是被嘲弄地闹剧!
鄂邑长公主为自己的
心颤。
—见鬼了!
“长公主,卿究竟意欲如何?”满脸稚气地女孩却说着再正式不过的言辞。
—“卿究竟意欲如何?”
鄂邑长公主瞬间苍白了脸色,不是因为女孩地质问,而是因为记忆中陡然浮现的某些片断……
—身着纯玄深衣天子站在宠姬的病榻前,不耐地质问:“卿究竟意欲如何?”
那是元狩四年,大将军与骠骑将军各将五万骑分兵度漠,当时圣眷最盛的王夫人却病入膏肓,数请天子,却但泣不语,几次之后,天子终于不耐烦了。
当时,皇后在,诸姬在,皇子、公主在……
天子皱眉问道:“可是为闳虑,子当为王,欲安所置之?”
良久,王夫人终于顿而答:“陛下在,妾又何等可言?”
天子却不耐烦了:“虽然,意所欲,欲於何所王之?”
这一次,王夫人答得很快:“愿置之~阳。”
天子几乎是不假思索便拒绝这个要求:“~阳有武库敖仓,天下冲,汉国之大都也。先帝以来,无子王於~=阳。去~=阳,于尽可。”
王夫人沉默不答。
天子的脸色顿时变得极难看,几乎当即便要拂袖而去,却被皇后轻轻拉扯了一下衣袖。
终究,他没有起身,在瞪了皇后一眼之后,又看向形容憔悴的宠姬,沉默了一会儿,他说:“关东之国无大於齐。齐东负海而城郭大,古时独临中十万户,天下膏腴地莫盛於齐矣。”
齐,那是关东第一次大国了。
除了皇后,所有人都露出羡慕的神色。
王夫人却还是没有回答。片刻之后,殿中所有人都有些紧张了。
于是,天子不耐地质问:“卿究竟意欲如何?”
所有人都被吓着了,刘闳更是快哭了。
看了儿子一眼,王夫人闭上眼,以手击头,深深拜谢天子:“幸甚。”
—至尊之前,谁有意欲如何的资格?
—那一次,看着王夫人母子,她深深地明白了这个道理。
——所以,那个倡家出身的李夫人其实是后宫中最聪明的一个,任凭天子如何追问,就是不说任何要求……
如今,这个问题再次砸到她耳中,询问地却是一个年幼稚气的女孩!
—只是,她仍然害怕。
她不能不自问——这一次,她可有意欲如何的资格?
看着女孩淡漠的神色,鄂邑长公主不由咽下已到嘴边的嘲讽。
—她只是单纯地在询问而已。
就太始三年,钩弋夫人任身十四月生今上,天子言:“闻昔尧十四月而生,今钩弋亦然。”于是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