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雪楼系列-第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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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陌见过的也多了,并不生气,将房子整理了,放下带来的新被褥衣服,做几样合口的小菜,便自顾自的离去。时间久了,这样的相处倒也不显得不自在。偶尔她问一句,少年也会“嗯”的答应一声,却不多话。
自从加入听雪楼以来,这个孩子简直是疯了一样的练剑——楼主指定让二楼主高梦非来教导他剑法。这二楼主在武学上督导的严厉几乎是骇人听闻,每一次接受指导回来,黄泉都能洗下一身的血水。
那一日听人说,少年有好几日没有从那个小屋子里出来过了——她便抽了个空过到那边去看看,推开门就闻见了饭菜发馊的气味,她心下一震:三天前她带过来的饭菜,黄泉居然丝毫未动!
黄泉卧在铺上,一动不动,她唤了几声不应,伸手一探他的额头,被烫的惊呼了一声。急急拉开被褥将昏迷的少年扶起来时,发现有一道剑伤从他的肩头直划到右胸,没有包扎,因为天气炎热,已经开始腐烂。
紫陌呆了呆,心下莫名的一痛。
那一晚,她请医买药,一直忙到深夜。
黄泉醒来时正是子夜,一睁开眼睛,看见的却是紫衣女子清醒温柔的眼睛。紫陌看着少年睁开眼睛,那眼睛一瞬间柔亮的如同初生婴儿,她一手端着药碗,一手拿着勺子,敲了一下碗边,如释重负的笑:“好了,乖孩子醒了……吃药!”
那一瞬间,不知道为何,少年忽然将头埋在被中,痛哭起来,惊得紫陌手一颤。
从那以后黄泉便像换了一个人,对她显出极度的依赖和顺从。
少年的性格本来是桀骜而偏激的,情绪在两个极端之间剧烈的偏移,有时候甚至对着听雪楼主,都会露出冲动顶撞的气色。然,只有紫陌,只有她能用一个手势,甚至一个眼神来让他安静下来。
每当这时,听雪楼主的眼神深处便会泛起丝丝缕缕的笑意。
有一次她斜眼看见了,恍然明白过来,一股酸楚便从内心压不住的冲上来——原来,那个人仍然将她做了一枚棋子,因为摆放的巧妙,可以用来牵制另一个有价值的下属。
这个人……究竟有多深的心计、能想的多远?
那种不惊轻尘、洞穿一切眼神,竟然激起了她极为反感的情绪。
什么时候…这个人会变成这样。完全不同于当年在朱雀大街上的偶遇时节,那个时候,即使是在漫天的风雪中,至少他的眼睛里还有一丝的生机与暖意。
难道他真的以为,这世上无论什么事情都会在他的控制之中么?
她无端端的气恼起来,一日复一日的放纵颓唐,并且再也不去见那个少年。
然而,她不去见黄泉,黄泉却自己过到风情苑来找她了。
“紫夫人今日不见客。”楼中的侍女匆匆的拦住,然而少年阴沉着脸,劈手给了她一剑,血溅出来,侍女惨呼着倒下。
“什么人这么大胆……”门被猛烈的推开,坐在恩客怀中正喝了半杯合欢酒的紫衣女子皱起了眉头,抬头斥问,然后脸色慢慢苍白下去。
“黄泉?”她怔住,不敢相信这个少年会擅自离开听雪楼找到这里来,脱口惊呼了一句。少年站在门口,仿佛被室内旖旎糜烂的甜香熏得不敢进来一步,只是盯着她的脸,一动不动,眼眸暗淡而涣散。
紫陌心头一紧,记起了当日黄泉在得知天理会真面目后,绝望下疯狂的行为,手指扣紧了桌子底下的机关。
“唰。”黄泉忽然出剑,剑光如同匹练般闪过,她身侧恩客连拔剑都来不及,一腔热血便从颈子里冲了出来。好快的剑法!紫陌暗惊,跟着二楼主这些日子,这个孩子的武艺竟然精进到了如此!
他若是上前一步,我就用暗器杀了他。
咬着牙,紫陌下了决心——她知道黄泉偏激的性格,一旦翻脸,当真是六亲不认!
然而,黄衫少年只是看着她,眼神凶狠而冰冷,甚至带了疯狂和阴暗,瞬间万变。但是他却没有动。她的手指扣在暗器的扳机上,手渐渐颤抖。
忽然间,黄泉用力将剑扔在地上,回头冲了出去。少年从楼上跌跌撞撞的跑了下去,一路上不停地用头疯了一样的撞击着廊上的柱子,发出嘶哑而绝望的喊声。
紫陌惊得呆住,等回过神来已经不见了他的影子。
走到廊上,外面夕阳如血,她深深叹息,扶栏看着远方。手却忽然一震——栏杆上洒上了他鲜红的血迹,染的她满手都是。
风柔和的吹来,那是一个安宁美好的黄昏,不知道为何,整整两年没有再流泪的她,忽然用沾满了血的手捂住脸,失声痛哭了起来。
十六岁……都是十六岁。
这个孩子和她,在这个年纪里,都经历过怎样的幻灭和磨难。
她想,她可能真的是在乎那个少年的。
“黄泉垂危,速回。”
几日后,萧忆情的手书在眼前展开,紫陌的手却微微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这个孩子……这个孩子,居然去执行那么危险的任务……简直是不要命了啊。
“为什么、为什么你竟允许他去刺杀武当掌门?你明明知道他不是对手!”气急交加,她第一次忘了在那个人面前保持风度和敬意,对着听雪楼主人大喊。然而,白衣的楼主只是微微笑了笑,看着榻上昏迷的少年,缓缓道:“那是因为…我觉得,借着他当时心中的力量和必死的意志,他并非不可能为我除去出云子。”
紫陌惊住,抬头看着萧忆情的眼睛。
冷漠而迷离,深的看不见底——那还是她一直念念不忘的眼神么?
“紫陌……”昏迷中的少年嘴角滑落出一个名字,惊动了一屋子的人。墨大夫舒了口气,拔起了银针:“好了,这条命算是捡回来了。”
悲喜交集,她的心忽然间充满了柔软的感情,不顾所有人都在一旁,推开大夫,扑过去抱住了榻上的黄泉,哭了出声。
大家都不说话,萧忆情也只是淡淡在一边看着,看着她痛哭的脸,看着少年醒转后复杂的神色。冷冷的目光中,忽然也闪过一丝微弱的温暖笑意。
蔷薇开的时候,紫陌看见那个绯衣女子。
白衣的楼主侧脸看着她,眼神是专注而沉默的。然后,楼主亲自引导她来到听雪楼的大厅内,见过所有人,那个绯衣女子却只是用冷冷戒备的眼光,看着将来的同伴。
“我叫舒靖容……大家叫我阿靖便好。”
一一见过了大家,许久,那个女子才淡淡说了一句。然而这一句话却在人群中激起了微微的议论。紫陌心中也是一震:舒靖容?血魔的女儿么?
“好了,大家都见过了——以后靖姑娘,便是听雪楼里的女领主。”微微咳嗽着,楼主用目光扫视所有人。人群静下来——请一个邪派女子来出任楼中领主,楼主他……
那个绯衣女子当众单膝跪下,低头:“我舒靖容愿意加入听雪楼、供楼主驱谴,百死而不回——直至你被打倒的那一天!”
直至被打倒的那一天……奇怪的宣誓效忠,大家不由一愣。
“咳咳……”萧忆情苦笑着,咳嗽,然后问,“你的意思,是说如果你发觉我不是最强的,你自己能杀死我或者别人比我强,你就会立刻背叛,是吗?”
“哈……那叫什么背叛啊。”那个绯衣女子冷冷地笑了起来,带着微微的冷峭,抬眼看他,“难道你会信任我?如果你不信任我,那谈得上什么背叛!而且,我只佩服强者,只追随最强的人——如果你能被别人打倒,那么我当然要离开你!”
连紫陌都微微动容——他、居然敢起用这么危险的女子作为左右手么?
然而,白衣楼主只是连连咳嗽,苦笑,并没有说什么。
“公子,这是我所能收集到的有关舒靖容的资料,请过目。”当晚,她便把所有有关这个女子二十岁以前的资料,都送到了楼主的书斋里。顿了顿,紫陌的眼神变得有些复杂,忽然低声道:“据可靠消息,靖姑娘在十八岁那一年,曾与二楼主相识。”
“不必说了……”萧忆情却打断了她的话,拿过那一叠文书,看也不看的在灯上烧了。
紫陌的脸色微微一变。
素来楼中有传言,二楼主高梦非不甘于人下,久有背叛之心——新来的靖姑娘与其有瓜葛,以楼主为人之深沉精明,又如何能毫不过问?
“我与阿靖今日相识,一切便是从今日开始,昨日种种,不必再过问。”
看着有关一切在灯火下化为片片灰烬,萧忆情却是淡然说了一句:“她亦没有问过我以前二十二年间的事情。”
紫陌看着他眼中的波动,不由苦笑。
只有相关的命运是不能被他所控制的……在说起这个女子名字的时候,楼主眼中流露出的复杂情愫,已经确切的告知了她一切。
原来,他亦非太上忘情。
然后,她就感叹——那个舒靖容,究竟是怎样的女子?
由资料看来,绯衣女子绝非简单人物,可以说看惯了事态炎凉,风起云落。然而,楼主又何尝不是如此……在两个人相遇前,他们各自都经历过太多。
然而,即使如此,他和她,还是能穿过以往所有人和物堆积起来的屏障,一直走到对方身畔去——或许,那就是命运。
紫陌走出白楼,正当盛夏,空气中暗自浮动着蔷薇的芳香。
她转过一条小径,忽然看到那一身绯衣,在夜色中闪动。
蔷薇花架下,那个叫舒靖容的女子正抬起手,抚摩着一串垂下来的花,血薇剑绯红的光芒映着她清秀的侧影,她的眼神冷漠而倔强,却含着淡淡的忧伤。
仿佛是一朵盛开在野外的蔷薇,用骄傲的刺来维护着脆弱的花蕊。
“靖姑娘。”忍不住,她唤了一声。
绯衣女子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身侧发出轻微“铮”一响。紫陌知道那是血薇剑弹出剑鞘的声音。然而,她只作不知,微笑着过去,与她并肩在月光下看花。
“这些花开的当令,才这般繁茂。若是早了或者迟了,便少不得风雨摧残,化成了土。”微微笑着,紫陌说了一句。
阿靖看了她一眼,眼色却是冷冷的,淡淡道:“无论开在哪一季,终究会化为尘土。”
紫陌怔了一下,惊讶于这个同龄女子居然有着和楼主相仿的洞察力,却再一次微笑了起来,摘下了一朵花,簪在发间:“所以,花开堪折直需折啊……莫待无花空折枝。”
不等绯衣女子回答,她轻盈的走了开去:“黄泉还在等我回去,先告退了。”
月光很好,她的心情忽然也很好。
往日种种,转眼间,仿佛都如过了季的蔷薇,一起凋零了……
第三篇 红尘
听雪楼中听雪落。
初冬的第一场雪在纷纷扬扬的下着,在红楼的最顶层,她推开窗户看着银装素裹的听雪楼,侧着头、静静的仿佛在倾听什么。
作为天下武林的中枢,眼前的这片大院落、是一个杀气极重的地方,每一寸的土地都浸过了血,她甚至想象过地底下、有森然的白骨支离。
然而雪落无声,慢慢覆盖了整个听雪楼。一片洁白无暇,甚至掩饰了曾有过的血腥。
她倚在窗边,任凭冷冽的北风吹在脸上,目光空空的看着院落。那里,树丛的叶子都掉尽了,只留下灰暗色的枝干,仿佛一把把利剑刺向苍白的天空。
多久了?……自从来到这个地方,已经快一年了罢?
“红尘”这个名字的诞生,也快满一年了。手下的亡灵,又多了多少呢?
“红儿…要做个好人,好好活着。”恍惚间,母亲的手仿佛穿过了光阴,慢慢抚摸着她的脸,哼着童年时候哄她入睡的歌谣,微弱的笑着叮嘱。她的手、冰冷的如同天边飘的雪。
她站在窗口,手中抱着满怀刚刚折回来的白梅,痴痴听着,风里隐约有童年时候那一首熟悉的曲调。
许久许久。她才明白过来,脸上冰冷的并不是母亲的手、而只是融化在她脸上的雪。
忽然间,迎着风雪,她哭了起来。
听雪楼的四护法之一、一向以暗杀毒药名震江湖的红尘,这个被外界传为毒蝎般的女杀手,居然就这样小女孩般的哭了起来。
忽然,她听到风雪中有熟悉的琴音,从隔壁院落中传来,扩撒到风里。洒脱温柔,慢慢随风雪飘入窗内,触到脸上,然后、仿佛融进了她心里。带着淡淡的悲伤和回忆,却也含着对于生命的热爱与希翼,满怀安慰。
《紫竹调》……那曲子,居然是江南民间的歌谣《紫竹调》。
她全身一怔,抬眼望去——
隔壁种满了梅花的院落里,长廊下,风铃在雪中击响。
廊下坐着一个青衣长衫的男子,膝头横放着一架古琴。她看不清弹琴人的模样,因为青衫的男子半低着头,柔顺的黑色长发垂下来,遮住了脸的轮廓,又被纷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