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第55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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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他?这可是定魂灵珠啊!”方之珉皱眉,但碍着爱侣的面子,不好劈手夺回,“我们多费力才从碧城山万年寒泉里得来,怎么给一个小孩子?”“他是你弟弟!你这人就是这样,怎么对谁都斤斤计较?”少女也有些不悦起来。方之珉的脸一下子就沉了下来,仿佛正有火药味在这对少年情侣间弥漫开来……
小谢……小谢姐姐!
天色慢慢亮了一些,站在廊下,虽然披着长衣,方之玠身子却忽然在清晨的寒气中微微颤抖。他的手指慢慢探入,握住了颈中衣下挂着的那一粒定魂灵珠。
“少主,早膳已经备好了。”耳边忽然有人禀报,打断了他这一刻难得的思忆,“昨日少主吩咐监视的那对男女回了西泠,属下已经派人盯着了。还有,今日要对黄山剑派动手,大家都在等着少主下令。”
“滚!”被打断了思绪,方之玠莫名地暴怒起来,手一挥,将那名手下打得飞跌出去。
“哎,轻些……你想痛死我啊?”纱布被一点点揭下,谢鸿影朱唇翕动,咝咝地吸着冷气,手指用力在花梨木的扶手上抓出一条深痕。“好啦,我现在给你上药。”瞧着半面血污狼藉的脸,沈洵叹了口气,打开药囊,拈了一粒深碧色的丹药,和了水用手指碾碎,“忍着点,可别乱动。”
“绿萼丹?”因为惊诧,谢鸿影眼角微张,旋即痛得蹙起眉头,“怎么还有一粒?你留了三年都没用掉么?上次伤重欲死,你也没用?”“你少说点话行不行?”沈洵无奈地摇头,用手指轻轻抚过她的左脸,将手上的药粉均匀地抹了上去——果然是灵异至极的药物,方一沾到血肉翻卷的肌肤,血流就明显缓了下去。
谢鸿影闭眼咬牙;默然不语。寂静中,只听“嚓”的一声轻响,花梨木的扶手居然被她生生掰了下来。
“忍着点,就好了。”看着眼前女子拼力克制的脸,沈洵眉间隐隐流露出痛惜之色,手法轻柔迅速,几乎将惊神指法发挥到了极处,并叮嘱道,“以后三个月内,一定给我板着脸——不然伤口又要破了。”
“沈洵。”忽然间,闭着眼的谢鸿影轻轻叫了一声。“嗯?”沈洵心神凝聚,曼声应道,指尖在她脸上一沾即走,生怕触痛伤口。“方才我怀疑你,实在是不应该。”一直到现在才有开口示歉的机会,谢鸿影闭着眼,神色木然,声音里却有深沉的叹息,“我乍听之珉的噩耗,那时候真是糊涂了,差点信了方之玠的话。”
“难怪你怀疑——我也不该瞒着死讯这么些年。”沈洵脸色不见怒意,说道,“如果不是方之玠找上来说穿,我还打算继续瞒着你呢。”“知道你是为我好。”谢鸿影睁开眼睛,看了一眼友人,叹气,“但是你不止瞒了我这件事吧?总觉得……虽然这么熟了,你心里还有一件很大的事瞒着我,是不是?”停留在她面颊上的手指微微一顿,但沈洵没有说话。
“你从哪里来?你的武功谁教的?苏眉怎么死的?你为什么坚持不肯做江湖盟盟主?”一口气将多年来心中的疑问全部说出来,谢鸿影看着知交,轻轻叹了口气,“算了,你如果不说,我就不问。你为人怎样,十年来我还不知道?真不该一时鬼迷心窍误信他人……”顿了顿,觉出气氛尴尬,她转开了话题,沉吟道,“不过,小玠那孩子,十年不见怎么变得这样?完全不像以前了。”
“很厉害……虽然没见他出手,但是能感觉到他身上的剑气和杀气。”终于将药物抹好,沈洵的眼色冷肃起来,“接住他扔过来的盒子时,感觉得出他的内力很邪,是西域大光明宫一路。小谢,这个孩子来头不小。”“方家的人怎会和魔宫有关?”谢鸿影脸色也是一变,随即感到痛楚,连忙收敛了表情,“之珉十年前含恨而走,方家不是从江湖上消失了么?”
“别乱动。”感觉到手指下的肌肤猛然绷紧,沈洵连忙轻叱,“天知道——最后一次我见到方家两兄弟,也是在西域雪山了……只怕那时候他们就和大光明宫有了瓜葛。好了好了,小谢,你先别说话,等我包扎完了再说。”“嗯。”谢鸿影应了一声,不再说话,但眉目间忧色甚浓。
沈洵抹完药,用丝巾拭去手上鲜血,拿起了绷带,转头看了看谢鸿影的脸,眼里也有异样的光闪过。“看什么?很可怕吧?还不快包起来。”看出了友人眼里的神色,谢鸿影眼里有微弱的笑意,“别担心,我也不是十七八的小姑娘了,人老珠黄的,也不在乎这张脸。”沈洵勉强笑了笑,只道:“等敷上的药稍干了才能包。”
说话的时候,一阵风吹过,谢鸿影眉头蓦然皱了一下——一只飞虫迎面飞了过来,只是一转,便被血肉沾住。那样小小的碰撞,已经让她痛入骨髓。
“别动,我来。”看到女子的手往脸上摸去,沈洵连忙按住,“不能碰的,我帮你弄掉它。”凑近谢鸿影的颊边,沈洵轻轻吹了口气,将那只沾住的小虫吹走。
“哎呀,真不好意思,打扰两位了么?”温热的气息还没从颊边散去,忽然,就听到小筑门外有个声音冷冷地响起。谢鸿影一惊,开眼看去。沈洵却是头也不回,苦笑道:“又是那个丫头?”
天色已经亮了,可是细雨还是濛濛地下着。西泠桥边,孤山脚下,这一处冷僻的小筑居然大清早就有人拜访。
一个不过双十年华的紫衣少女,不知何时已经到了门外,抱着双臂斜眼看着室内二人,年轻美丽的脸上有讥诮的神色。
“严姑娘,你又来了?”谢鸿影对着门外的少女微微点头,“进来坐。”“不用了——谢前辈!我还是和上次一样,要向你挑战夺剑的!”严灵儿长眉一扬,刻意加重了“前辈”这两个字,带着讥诮的语气,傲然道,“这次我回去又练了一年,想来也该是红颜剑易主的时候了。出来吧!”
“谢姑娘今天不能和你比剑。”从桌上拿起了纱布,沈洵看也不看门外的紫衣少女,只顾俯下身来给谢鸿影包扎伤口,“原来一直来找小谢麻烦的人就是你?灵儿你别闹了。先回去,要比剑也改天来——没见人家受伤了么?”
看着全神贯注裹伤的沈洵,紫衣少女一跺脚,眼里有了怒意:“受伤?受伤很了不起么?男女授受不亲——你们、你们整夜孤男寡女在一起,算什么?伤风败俗!”“我们算什么,还没轮到要向你交代。”沈洵眼神沉了下去,语气冷厉,轻轻将未干的药膏吹干,止住开口欲语的谢鸿影:“别说话,小心伤口又破了——不用理这个小丫头。”
“小丫头?谁是小丫头!”显然是被长辈们惯坏了,严灵儿说话毫不客气,“我都十八了!当然,如果和谢‘前辈’比起来,是小了一点。”
沈洵眉头一皱,颇有不耐之意。谢鸿影对着他摇摇头,轻轻推开沈洵的肩膀,对门外的少女点头:“不错,长江后浪推前浪,严姑娘才是如今的武林才俊。”
乍一看见沈洵身后女子可怖的脸,严灵儿脸色一惊,毕竟是年轻,忍不住就脱口“呀”了一声,神色乍惊乍喜:“你的脸怎么变成这样了?”
“被人用毒药算计了而已。”看到来人不加掩饰的喜色,谢鸿影淡淡说了一句,“也不过一张脸罢了,即便不毁了,迟早也要老掉的。”她缓缓从桌边站起,手中抓着红颜剑:“严姑娘,这三年来你每年都要和我比试,虽然没有成功,但进步神速——希望这一次你能如愿。”
“小谢。”沈洵抓住谢鸿影的肩,把她按回到座位上,微微蹙眉,转头对门外年轻的挑战者道:“小谢今日要休养,我替她出手。江湖中都知道我和谢姑娘的剑术在伯仲之间,你若胜了我,也是一样。”
“沈大哥!你…你干嘛这么帮着她!”严灵儿委屈得几乎哭出来,一跺脚,指着谢鸿影,“她有什么好!人又老,相貌也丑,不就是剑法好么?我知道你是天下第一的剑客,所以我天天练,迟早会抢到红颜剑……那时候,就配得起你了。”“孩子话。”沈洵摇头,“配不配和红颜剑又有什么关系?”
仿佛不愿再多纠缠下去,他站起身来,“灵儿,你要比剑与我比,你太不懂事了……谢姑娘一直让着你、才容你几次三番闹事,不然你哪里还能活?”
恨恨看着沈洵,严灵儿终于忍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转头奔了出去。
“沈洵,人家不过是个小姑娘。”彻夜未眠,又经过这么一折腾,谢鸿影语声里有了倦意,“你把话说得太重了。”关上西泠小筑的门,白衣男子眼中也有些火气:“胡闹也要有个限度!一味胡搅蛮缠,如果不是看严老盟主的面子,我的话或许更重。”
“我十八岁的时候,也胡闹得可以。”显然是刚才那样的情景,在心中唤起了什么回忆,谢鸿影眼里有些微的笑意,“那时候我也很刁蛮不讲理啊……要不然也不会和你为了一盒梅花酥就大打一架。”“呵。”十年前的事,一直是两人之间的禁忌,如今听她提及初见,沈洵也不由笑了起来。
那一年,二十岁的沈洵踏入江湖,遇到了江湖中声名最盛的女侠。只不过因他买走了最后一份她爱吃的梅花酥,那个拿着红颜剑的刁蛮少女就非要逼着他让出来,那时候他也是公子哥儿的心性,互不相让,闹到最后竟至拔剑相向。
比到最后,双方打成平手。彼此惊讶竟能遇上如此的对手,打过气也消了,沈洵将怀中的梅花酥拿出来,准备分一半给谢鸿影,然而发现,一番剧斗之后早被压得稀烂。
“啊……现在想起来,那盒梅花酥,你应该是买给苏眉的吧?”看着孤山上飘浮聚散的雨气,谢鸿影倦倦然一笑,那帕子掩住脸,“可惜她福分薄,早早去了。”
“她的伤拖了三年,问遍名医,都说无治——我却只是不信。”沈洵将桌上的药物收拾好,淡淡笑了笑,“总以为寻遍天下,总有灵丹异宝能治好她——最后还是救不了,但这游历四方的习惯却是改不了啦。”
“我要多谢她——不然哪来如今的绿萼丹。”轻轻触摸包扎得严实的左脸,谢鸿影声音里更加倦怠,“都十年了……我们老了。现在武林,是他们年轻人的天下了——你看看方之玠和严灵儿。”“好了好了,果然老了,都学会唠叨了。”显然也被这一席话勾起了旧日回忆,然而沈洵却只是淡淡笑笑,拍拍好友的肩,“闹了一夜了,你脸上的残毒只怕还要用天人诀逼出来——快去调息养气吧,我在这里替你护法。”
“辛苦你了。”没有过多的客套,谢鸿影扶着桌子站起,走入了内室。
外面天色大亮了,然而秋雨还在延绵地下着,黄叶随着微风飞入轩窗下。沈洵坐在窗下,静静听着雨声滴落,眼睛里有凄迷的光芒。
十年了……居然这么快就过去了十年。苏眉刚死的那段时间,他放纵哀痛,步向沉沦,以为自己不久将会追随而去。然而时间一晃而逝,如今已过而立,但他依旧在这个世上飘零。
小眉,小眉……年少时刻骨铭心的爱情并不曾因时间而淡漠,但于今回想,却已没了最初那样痛彻心肺的感觉,而只余下惘然和无力。
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少年情事老来悲。或许,喜欢回忆过往的他,也是开始老了吧?
看来是余毒颇重,两天一夜过去,进入室内调息养伤的谢鸿影一直没有出来。沈洵一直守在门口,随便拿了些水果糕点果腹,不急不躁地等着——十年来,一直浪迹天涯、餐风露宿,不让自己有丝毫空闲。如这样安安静静地居于室内,还真是极少有的事。十年来,也是第一次有这样的空闲,将所有往日的恩怨都梳理一遍。
第三日上,天已经晴了,湖面上的风吹过来,风里忽然有依稀的笛音。沈洵神色一凝,跃出窗外,抬首望天。碧空中有一只鸽子飞过,脚上绑着竹管,在风里发出笛音,响彻四方。
“江湖令?”认出那是江湖盟中紧急示警的方式,心中陡然有不好的预感,呼哨一声,扬起手来,召唤那只信使停到自己手上,解下竹管。匆匆扫了一眼,沈洵脸色不禁变了。
“小谢,你如何了?”隔着窗,他敲了敲,问室内闭关调息的女子,似是有些着急,“有急事,我要去鼎剑阁一趟。”“什么事?”室内谢鸿影出声问,有些中气不足。
“二日前,黄山剑派被灭门。”沈洵将手中的纸条揉碎,“可以确定是西域大光明宫所为——严老盟主发出江湖令,要求所有门派调集人手,聚集鼎剑阁。”
“黄山剑派被灭门?”隔着窗子,谢鸿影的声音透出惊讶,“是魔宫重现?”“不错。二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