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第39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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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无论如何,至少如今,他们还在一起。
绯衣女子看了他一眼,也没有说一句话,只是待到他走到身侧时勒过马头,沉默地和他并肩按辔缓行,一起北归。他看见她握着马缰的手,微微颤抖。不知道是勉力压抑着内心什么样翻腾着的情绪。
澜沧江就在不远的前面,渡过了澜沧,在往北走,便是中原,便是洛阳。
繁花似锦,繁华如梦。
生死相随,同去同归——在武林传闻里,在那些子弟眼中,这便该是又一段人中龙凤的佳话了。
然而有谁知、虽然同归,在两人的心里,却有一些东西永远留在了南疆,再也无法回来。
【完】
……(本卷结束) ……
荒原雪
第一章
风从海上来,带着微微的腥味,充斥着石塘渔村。
石塘位于太平府,是一个东海边上的小村。
此时正是渔季,壮年劳力早成群结队地出海打鱼去了,留下的妇孺老弱也纷纷出去赶海,挎着篮子去近海的滩涂上捡拾一些贝类海藻,也好补贴一下家用。村子一下子就显得空空荡荡,只有一些孩子追逐嬉戏,还有一些游手好闲的子弟游荡。
海风静静的吹拂,小村宁静。有一些从远方赶来收海货的商人不时在村子里踱着,喝喝茶,晒晒太阳,等待每日傍晚船队归来后,在村口尚书坊下摆开集市。
村口有一棵古老的香樟树,亭亭如盖。据说三百年前,村里第一批姓任的移民从中原来到此处,开掘了第一口井,便在井旁种下了这棵树——出乎意料地,在海风凛冽土地盐碱的地方,这棵树竟然长得旺盛,仿佛冥冥中上天告诉他们:此处是一块福地。
于是,先辈们便决定在此住下,繁衍生息,开垦土地,围垦海塘,捕鱼耕作——三百年来,任姓一族在此开枝散叶,慢慢衍生出了一整个村子。
百年来,这个小小的村落里也多少出了一些人物,名字被供奉在村中的祖庙上。
其中最杰出的,还是五十年前的兵部尚书任寰宇。
任寰宇小字涛生,本是台州府里一个贫苦渔家的孩子,自幼父亲死于海祸,母亲靠着织补渔网补贴家用,和儿子相依为命。
五十多年前,沿海倭祸严重。朝廷几次派兵剿灭都无甚效果,便采取了极端的措施——下令东海沿岸所有百姓后撤十里,焚毁沿海一切房屋,坚壁清野。同时,为了防止岸上有人私通倭匪,台州府里也下了严令:片帆不得入海。
一时间东海沿岸变成了白地一片。无数渔民被逼着烧了房子和船只,一路哭号,拖家带口往内陆迁移——然而,陆上哪里有足够的土地可接收这些海里上来的人?
那几年,不但是台州府,整个东海沿海,都处于极度动荡的氛围里。
陆上的农民对那些来和他们争夺土地的渔民充满了敌意,大规模的械斗时有发生;而那些渔民得不到妥善的安置,饥饿和疾病迅速蔓延开来,不时有渔民走投无路之下持械抢夺,揭竿起义,甚或更有干脆逃下海去混在倭寇里的。
在台州府太守焦头烂额之时,一个衣衫褴褛的渔家少年击鼓求见。
——那,就是后来威震东海的“涛生将军”任寰宇。
将那些走投无路的渔民编入军队,利用渔民本身对海上生活的熟悉,任寰宇迅速拉起了一支队伍,并声明不需朝廷粮草配给,奉新“以战养战”的策略。三年后,那支号称“靖海军”队伍几度扩编,赫然达到了数千人,无数次击溃了倭寇海盗的来犯。倭寇中听闻“涛生”二字,皆心胆碎裂逃之不及。
然而,对于任寰宇的为人,世人却一直臧否不一。
因为军队无粮,便只有从战争中不断掠夺粮草;而因为俘虏难安置,任寰宇下了死命令:靖海军一律不受降,所有俘虏格杀勿论,所有获得的财帛按战功大小,就地平分。
“靖海”二字旗到处,海面血红,从倭寇到流落海上的贫民一无幸免。
而任寰宇本人虽然骁勇善战,谋略过人,但对于攫取财富却也毫不手软。每次灭了一股倭寇海盗之后,他都要率先将最珍贵的财富和最美丽的女子占为己有。短短数年间,便从一个贫苦少年蜕变成了海上暴君。
因为嗜杀和敛财,他在海上获得了“海阎罗”的恶名。
甚或,海上的渔民都将这个“涛生将军”,和南海上那个恶名昭著的海盗头子相提并论——传说中,那个海盗头子有着魔鬼的眼睛:一只眼睛湛蓝而另一只漆黑,他是“鬼”的化身,同样嗜血而冷酷,在无边的南海疆域里他是至高无上的霸主,凡是路过的船队无一幸免。
这样的对抗持续了十年,靖海军在战斗中不断强大。东海沿岸的倭患终于慢慢平息,恢复了以往的太平局面。获得官府许可后,渔民们迁回了原地,在任寰宇的主持下,太平府东海修建起了一座大堤,用来阻挡海潮,围合出一个可停泊上百艘渔船的港湾,命名为“绿杨堤”。
太平府里再度有了扬帆出航的船队,渔民们有了生路,生活也重新安定起来。
任寰宇镇守太平府数年,战功彪炳,数次得到朝廷封赏。
然而,他在一方为王的日子也过的不长。因为朝廷怕一介武夫在东海拥兵自重,养成祸患,最后下诏令其入京城,被封了工部尚书。
然而,叱咤海上的将军却不擅于弄权。不同于海上带兵时的所向披靡,任寰宇在帝都那个不见硝烟的战场上节节败退,遭到了朝中文官的排挤,逐步被夺去实权。虽然靠着昔年功绩,再加上不惜重金贿赂重臣得以自保,也不至于获罪,但一生勇武的将军失去了用武之地,却终于郁郁老死帝都。
死前握着夫人的手,叮咛她带领家人扶柩返乡,扎根于太平府,不必再回到京城。
于是,任家一家返回了故乡,按朝廷恩宠在村口建起了尚书坊纪念先人。
而这个高大精美的牌坊,也成了这个小村子里最显眼的标记。这些年来,无论有什么大事,村民都会自动聚集在坊下商议,而每次大小集市也都在尚书坊旁。
“海瓜子!新鲜的海瓜子!”尚书坊旁的树下,一个瘦弱的小女孩蹲在那里,在初春的寒风中瑟瑟发抖,守着一篮子海货,用怯生生的声音叫卖,“先尝后买,不鲜不付钱!”
白日的集市人不多,她在那里蹲了近一个时辰,还是没有几个人过问。
“小丫头片子……”周围忽然暗了下来,有人轻笑。小女孩惊讶地抬头,看见旁边的闲人忽然都避而远之,围上的是一群无赖少年,个个嬉皮笑脸。中间站着一个高挑的红衣少年,黑发披肩,脸上却带着邪邪的谑笑,一袭披风红的让人目眩,角上绣着一条飞龙。
红龙。任飞扬。
——在太平府里,就是连八岁的小孩子都知道,那个红衣上绣着飞龙的任飞扬是当地一霸,轻易惹不得这个小太岁。
靠着任寰宇积累下的财富,任家下一代果然都成了安分的隐者,不追求功名也不涉足江湖,老老实实在石塘渔村里娶妻生子,闲来只是弹琴舞剑,消磨时间。然而,或许是当初任寰宇纵横海上时做了太多杀孽,因此折了下一代的阳寿,他的三个子女去世都比较早,而孙子辈里,居然只剩了一个独苗任飞扬。
任飞扬四岁的时候没了母亲,十一岁父亲去世,之后这个无父无母的浪子彻底的游手好闲了。平日里不读书不写字,只喜欢练家传的武功,领着一群放浪的无业子弟舞刀弄棍,在当地游来荡去,十年来家里遗留的产业倒被他挥霍了累半。
任大少爷的脾气乖僻多变,不管什么事——无论大善大恶,都做的出来。
他曾奔驰百里、只为救一个素不相识的人的性命;在大灾之年,也曾开了家里粮仓让饥饿的村民来领走满库的粟米——然而,此刻,无聊之极的他,却只想欺负一个小孩子。
“兄弟们,来尝尝看,到底鲜是不鲜?”随着他一声吆喝,篮子里的海瓜子立刻被七手八脚地抢了一空。
那个小女孩不知如何是好,只懂得紧紧攀住篮子,急得脸都红了,一叠声地叫:“姑姑,姑姑,快来啊!”
“鲜个屁!都发臭了!”明白老大是要作弄这个孩子,当先一个少年便呸的吐了出来,嚷嚷。其他无赖少年立刻大声附和:“就是就是。这种破烂,吃了怕是要闹肚子!”
“不鲜不付钱——可是你说的哦!小丫头,你的东西让我的兄弟吃坏了肚子,可要赔钱的!”任飞扬得了趣,捉狭地笑了起来,看着小女孩着急的样子。
小女孩都快要哭出来了,除了叫“姑姑”以外,什么都不会说。
逗了半天,除了成功把她弄哭之外没有任何更加好玩的地方,任飞扬意兴阑珊地站起来,从怀中掏出一把碎银子,看也不看地扔到女孩的竹篮里,拍手大笑而去。
那些游手好闲的少年们也一哄而散,拥着他向前走去。
“头,咱们今天去哪里?”有游手好闲的少年讨好地问。
任飞扬把手一挥,神采飞扬:“去万春楼玩他一天!”
帮闲的少年们齐声欢呼——跟着老大,永远是吃喝不愁的。
任飞扬正待举步,忽觉有人拉了他一下,一个稚嫩的声音轻轻地叫:“任公子!”
诧异低头,看见扯着他衣襟的却正是方才那个小女孩,不禁没好气:“什么事?”
小女孩显然有些怕他,手烫了一样的瞬间缩回,却依然仰着头,怯生生地分辩:“刚才…刚才那些海瓜子是家里姑姑自己炒的,值不了多少钱。请公子把多的钱拿回去吧~”
她用力踮起脚,手心托着那一把碎银子。
任飞扬有些发呆。过了许久,嘴角才浮起一丝微笑,俯下身,从怀里另外拿出一锭银子,再放到了孩子手心,摸摸她的头:“小丫头很懂事嘛!这银子就算是赏你的好了。”
他转身要走,小女孩却不依:“不行。姑姑说了,不能拿别人的东西!公子若是嫌钱多了,何不去打发你周围那些人?”她的声音很大,稚气的话语中有着和年龄不相称的坚决。
此语一出,任飞扬周围那些少年勃然变色,齐齐发了一声喊,围了上来。
任飞扬有些错愕,但还是笑着拍拍女孩的头:“看见了吗?兄弟们都生气了那。小丫头,快拿钱走,免得惹别人揍你!”
小女孩被那些人骇的退了一步,但仍倔强的伸着手,把银子递给任飞扬。
任飞扬脸色也是一变,有些气恼——这丫头的倔脾气让他也有些懊恼了。
在这个太平府,从来还没有人敢不听他任飞扬的话!
周围的一群恶少早按捺不住,叫嚣:“头,别和她罗嗦,我们替你教训教训她!”
任飞扬抱臂而立,淡笑不语。他也有心要给这丫头片子一个小小的教训。
一群少年揎拳撸袖,将小女孩围在中间,恶形恶状地恐吓。小女孩虽然倔强,但毕竟年纪幼小,看着着黑压压的一群人,吓得“哇”地哭了出来。
但在拳头快要落到孩子头上时,众人只觉眼前一花,小女孩已经不在圈中。
“这么多人欺负一个小孩?”
少年们诧然回头,却只见三丈开外一个白衣青年抱着小孩,冷冷地看着他们。
——那么多人,竟然连方才他是如何来去都没有看清楚!
任飞扬嘴角的笑容消失了——只有他看清了方才白衣人鬼魅般的身手。那,的确是他在这个小城里从小到大仅见的高手。
白衣青年把孩子放下地,缓缓对着这一群人说话,但眼睛却一直看也不看这边。他不过二十七八的光景,脸色有些苍白,眉毛很浓,眼睛很亮,五官的轮廓线条利落挺拔,但仿佛是一尊大理石像,优秀却缺乏温和。
小女孩一下地,立刻拔腿往街角跑了过去:“姑姑,姑姑!我怕!”
所有人顺着声音看过去,这才发现街角不知何时也已经站了一个女子。
素衣女子掠了一下鬓边的发丝,迎上去,伸手将女孩搂入怀中,温言安慰:“不要怕,小琪是好孩子,好孩子什么也不怕。”
虽然只是一个动作一句话,可那种绰约的风姿却已经让这批少年看得发呆起来。
素衣女子牵着小琪的手,穿过一群恶少,自若地走到了白衣青年面前,敛襟深深一福:“叶风砂在此多谢大侠相助之恩。”
“举手之劳而已。”白衣人的口气却是极端淡漠的,看也不看她。
那个自称叶风砂的女子却不肯罢休,追问:“请问侠士贵姓大名?”
白衣青年迟疑了一下,终于淡淡道:“姓名无所谓……你可以叫我高欢。”然后,他也不多留,微微对她点了点头:“告辞。”
然而临走时,目光有意无意地扫了一下一边的任飞扬,陡然冷了起来。
然后,径自走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