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第24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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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变起仓卒之间——
他看到有什么巨大的金光从苍梧之渊飞腾而起,在瞬间直抵九天!
虽然那边有巫抵大人带了比翼鸟压阵,整整一支变天部依然在他来得及赶回之前覆灭。
那是…什么东西?那是什么东西!
如此可怖的力量,超出了沧流至今以来穷尽心力研究的机械力之极限——几乎是洪荒天宇的力量,铺天盖地而来,将所有一切灭为齑粉!风隼在虚空中如浪里小舟一样的颠簸,他凝望着半空中时隐时现的金光,隐约认出那是一条巨大的龙。那一瞬间,他想起了自己在皇家藏书阁里偷偷阅览过的前朝文献,想起了和此地相关的一个远古传说——
龙神!那是七千年前被空桑星尊帝镇在苍梧之渊的龙神?
那个传说,竟然是真的?
飞廉在颠簸的风隼中极力稳住身形,死死注视着夜空中那庞大到只能看清一鳞半爪的巨龙,手指扣住了风隼上尚自未曾发射的破天箭的机簧,目光凝定,喝令:“渝,稳住风隼!左转,将右翼拉起来!”
渝一边咳着血、一边却面无表情地听从了主人的指令,极其艰难地将即将四分五裂的风隼勉强拉起——又是一个大幅度的回旋,机舱里已经能听得见外壁的材料在撞击和高温下喀喇的碎裂声。
鲛人用尽了全力将破碎的风隼拉起,直冲云霄而去。
在逆转而起的瞬间,飞廉看到无数流星如银河划落,又如烟火般在半空四散而开——他知道、那是他带来的玄天部军团,也在那种可怖的力量下纷纷溃败。
没有办法……没有任何办法和这种远古洪荒的力量对抗的!
巫抵大人呢?比翼鸟呢?一边将濒临碎裂的风隼拉起,他一边急速地巡视。
然而,什么都看不到。
“逃罢。逃罢……”心底里有个声音开口,“你还能做什么呢?螳臂当车啊。”
连巫抵大人都敌不过这般可怖的力量,他又如何能抵挡?趁现在还有一线生机,还能全身而退——失机的罪自有巫抵担了去大半,他一个下属少将,倒不会怎么受上头责难了。
而一旦回到了帝都……啊,帝都——
一念及那两个字,无数温暖的、苍凉的、旖旎的、蕴集的思念和记忆就涌上了心头。
“葳蕤就要开了,等你回来、正好一起看。”一个笑语在耳畔盈盈,那是碧在他出行前对他说。帝都的别院里,碧还在等着他……如果他死了,碧就要重新沦为奴隶了吧?
一定要活着回去,逃吧,逃吧!
那个声音在心底不停的说,越来越大,几乎湮没了他的意识。温文蕴籍的贵公子在漫天战云中长长叹了口气,握着剑的手有些颤抖,心中生之眷恋越来越浓。
“渝!转头!转头向南!”下意识地,他回头遥望着那座巨大的白塔,低叱。
然而,那个娇小的鲛人傀儡、他的新搭档,却已经再也不能回答他了。
渝被断裂的铁条钉在座位上,血流纵横。在用尽全力按主人的吩咐将风隼拉起,避过巨龙的致命一击后,她便已经死去。然而临死前,鲛人傀儡将纤细的手臂从舵下穿过,握住控制架上的铁条,双臂交错扭结、死死固定住了舵柄——
是以这个鲛人虽然死去,可风隼却一直往上冲去,未曾显现丝毫颓势。
“渝……渝!”飞廉只觉心里一震、热血直冲上来,悲痛莫名。
这些傀儡……这些被奴役着的、操纵着的鲛人,没有思想,不会反抗。有的、只是对于主人的绝对服从和爱护,至死不渝。那种愚昧的、盲目的力量和信念,竟比爱情和死亡更强烈坚定!死亡,战争,无辜者的牺牲——这一切,究竟何时才是个终结?!
风隼的去势转眼到头,速度渐渐缓慢。飞廉知道、在到达顶点后会有一刹那的静止,然后便会如碎裂的玩具一样坠向大地。而他,必须在那一瞬的静止里,从这个即将毁灭的机械里跃出,打开一面巨大的帆,以风的力量延缓自己下坠的速度。
他静静地等待着速度的极点。
那短短的一段时间却仿佛极其缓慢。一路的上升中,耳边只听到连绵的、巨大的爆裂声:那是一队队的生命如烟火般在夜空中陨落,美丽而残酷。那么多的战士、那么多的生命划落在苍穹,却甚至连一声悲鸣都发不出。那,都是他一手带出来的下属战士。
救我…救我,少将!
在那些破裂的风隼一掠而坠的瞬间,他不停看到战士们在机舱内苍白扭曲的脸。那些来自帝都门阀贵族的少年一生优裕,凌驾于各种族之上,然而,在面临死亡的那一瞬、却和云荒所有的普通年轻人毫无二样。
他的手紧握着舱壁的扶手,看着死去的渝和坠落的战士们,渐渐苍白。
在达到顶点的那个瞬间,他看到了巫抵大人的比翼鸟——
应该是和鲛人傀儡分别驾驶着裂开后的比翼鸟,此刻两道银光如梭般灵活地穿过了半空卷起的火云,直刺向当空悬挂的两轮明月——那应该是巨龙的双目吧?
然而,半空中忽然出现了无数道交错的银光,仿佛交织的闪电!
那些闪电网住了比翼鸟,一寸寸收拢、绞紧,仿佛有人操纵着漫天的银色丝线。仿佛是感到了压迫力,比翼鸟转瞬合而为一,化为一支巨大的利剑,刺破了罗网。就在这破网而出的一瞬间,仿佛终于抓到机会、半空中蛟龙一声低吼,滚滚的火云笼罩了半个夜空!
刺目的光芒。剧痛。灼热。失速流离——
就在这一刹那,飞廉看到巫抵大人驾驶着比翼鸟冲入了火云之中,竟是毫不迟疑。
也就在这一刹那,破碎的风隼到达了顶点。
短短一刹的静止,却仿佛是永恒。似乎时空都凝固了,只有心在激烈的跳动,有另一个声音在心底忽然爆发出了呼喊:飞廉,你要临阵脱逃么?!身为军人,如何能在这个时刻退却!多少兄弟战友都死了,连巫抵大人都在生死不顾地战斗,你,又如何能退却!
退了这一步,日后又如何面对这一瞬?
心头瞬间热血如沸,飞廉来不及想什么,扑到操纵席前,用双手全力地扭转了舵柄,让风隼歪歪斜斜撞向巨龙,同时他的脚用力踏下,踩住了那一排发射破天箭的机簧——
如果没有记错,按空桑古籍记载、龙神的弱点除了双目,便是颈下的三寸逆鳞!
在剧烈的颠簸中,他踩下了机簧,厉啸声划破夜空。
中了!在发射的瞬间他就有一种直觉。果然,那两轮巨大的明月忽然变成血红色,然后又瞬间暴涨。他听到巨雷般的轰鸣在半空炸响,气流急遽地旋转,带着火云,在空中形成火焰的漩涡,将他那架四分五裂的风隼迅速卷入。
尽力了……他在风隼碎裂的瞬间长长舒了口气,向着舱外扑出去,夜色和天风包围了他。
“少将!少将!”旁边一架同样在下坠的风隼上,传来下属的惊呼。
“龙,小心!”眼看那架风隼在坠落前一刹居然还发出了如此凌厉准确的一击,扶着双角乘龙飞驰的傀儡师一声低喝,手指上的丝线灵活如蛇,瞬间卷住了十几支劲弩。然而,还是有四五支巨大的破天箭,直直钉入了蛟龙颈下的逆鳞中。
那是龙最脆弱的部位。
巨龙的眼睛瞬间睁大,然后变成了血红,开始不顾一切地摧毁周围一切。
风云骤起,天地旋转,比翼鸟在烈火中碎裂成千百片。一道黑色的闪电从中激射而出,破开了烈火,直取龙神双目——那是巫抵撇了座架,不顾一切地发出了最后一击!
龙伸出利爪,当空便是一抓,仿佛是两种巨大的力量交锋、夜空里瞬间闪出夺目的光来。
巫抵的身形宛如破裂的偶人一样四分五裂,然而龙全身都剧烈地震动了一下。
喀喇……苏摩隐约听到一声响,似乎是骨头碎裂的声音。他用手按着龙的顶心,连连喝止,然而甚至连他都无法控制这条被激怒的神兽。龙在击溃巫抵后,依然狂怒地摆动着尾巴,挥舞利爪,吐出红莲烈焰将所有残留的征天军团吞没!
然而就在此刻,他听到远处有翅膀扑簌的声音,是天马展开双翅的声音——他看到无数冥灵战士浮出,向着交战地奔来。领头的是赤王红鸢,手捧金盘,带着空桑军队奔向刚刚从苍梧之渊里出来的白璎。
想来,空桑人担心他们的太子妃、也已经很久了吧。
傀儡师忽地冷笑了起来,干脆不再控制,只任凭一朝腾出苍梧之渊的蛟龙发泄着千年积压的怒气。天火坠落如雨。
不知为何,在龙神归位的时候,他不但没有感觉到自身力量的提升,反而觉得有一种奇异的疲乏感——精神越发的恍惚起来,身体里有一种诡异的虚弱,仿佛是…对了,仿佛就像当年刚刚学成操纵傀儡之术、造出阿诺的那一刻。
“咯咯……”想起了那个偶人,耳边便听到了一阵轻轻的笑声。
回头看去,只见靠着长长的引线挂在龙角上,那只偶人如风筝一样的飘在夜空中,正仰头望着无数滑落的烈焰和消失的生命、发出了奇特的笑声——一眼望去,苏摩的眼神骤然凝聚了,甚至闪现出一丝的恐惧和嫌恶:
居然……居然又长大了!
那个偶人、那个他用孪生兄弟尸骨做成的偶人,竟然又长大了!
离开苍梧之渊只有片刻,这个偶人居然又悄无声息地长大了一尺有余!从困龙台到黄泉结界,再从深渊到夜空——不过短短一日,阿诺居然两度迅速地成长,从原来的三尺多长到了六尺高。
此刻的它,恍如一个身形初长成的俊美少年,随风翻飞在落满烟火的夜空里,对着满空的死亡和鲜血发出了惊喜而天真的笑声。
那一瞬间,傀儡师一直阴枭冷漠的眼睛里,也闪过了无可掩饰的恐惧。
他终于明白,在每一次他的力量获得大幅增长的同时、作为镜像存在的孪生兄弟却能分得比他本人更多的力量——因为每一次力量的获得,都伴随着无数死亡、恐惧、愤怒,这些,都能给这个原本就象征着“虚无”和“毁灭”的偶人注入更强大的动力。
苏诺,居然在比他更快地成长。
苏摩的呼吸不易觉察地加快了,眼睛里闪出一种绝决的杀意。
“龙啊……”在他的手刚刚伸出之时,忽地听到了一声低呼,那样熟悉的声音让他微微一震,转过了头去——虚空中,白色的天马展开了双翅,托起了自己的主人。雪一样的长发在焰火中飞扬。
纯白的冥灵女子乘着天马飞起,来到狂怒的龙面前,轻轻抬手抚摩着颈下的逆鳞,将上面的长箭小心拔出,包扎着伤口,轻声抚慰:“平息你的愤怒吧。征天军团已经尽数歼灭了,不要祸及下面大地上无辜的百姓啊。”
抚着逆鳞,平息着龙的愤怒,白璎抬起头,对着巨龙柔声说着话。
奇迹出现了。在白璎微笑的刹那,狂怒的龙忽然平静下来,熄灭了复仇的火焰。
龙垂下了头,长长的胡须拂到了白璎脸上,鼻子里喷出的气由急促变得缓慢,最后渐渐平息。眼睛如同两轮皎洁的明月,一瞬不瞬地看着这个白衣女子,温和从容。仿佛低下头,在和空桑的太子妃喃喃说着什么。
“失去了如意珠,力量减弱了很多吧。”白璎叹了口气,抚着逆鳞下的伤口,那样的语气、似乎兼具了太子妃和白薇皇后的两种性格,“一定要从沧流那边把它寻回来啊。还有海国,还有鲛人,你和海皇都要为之奋战了。”
龙轻轻摆了一下尾,搅起漫天风云,闭了一下眼睛,点头。
“我也会竭尽全力的,为了弥补带给你们的伤害。”白璎轻轻叹气,天马翩然转身,在半空中一个盘旋,飞向不远处的空桑族人。
那里,有着数百名黑衣黑甲的冥灵战士,以及手托金盘的美丽赤王。
金盘上那颗头颅一直遥遥望着她,却没有上前打扰她和龙神的对话。
“我要走了。”天马折返的时候,白璎注视着苏摩,轻声,“你……多保重。”
傀儡师乘龙当空,黯淡的碧色双眸中没有表情,手指却不易觉察地握紧。
“保重。”显然是被白薇皇后的意志所控制,虽然马上白衣太子妃却一再回顾,却依然片刻不停地抖缰催马离去,喃喃叮嘱,眼神里有一种依依却无奈的神色——苏摩霍然一惊:不知为何,那种蕴藏着千言万语却缄口的表情里,隐约有永远诀别的意味。
白璎克制住了自己啜泣和泪水,只是频频回首、沉默地离去——除了和她共用一个灵体的那个魂魄,只有她一个人知道,这一别,是再也没有相见的机会了。
封印解开后,她获得了巨大的力量,然而相对的、也承担了更艰难的使命。此次跟随白薇皇后归去、便要兑现自己的诺言,为空桑而舍弃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