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第20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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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意夫人全身一震,终于忍不住发出一声啜泣,以手掩面。
“少主他……”如意夫人在水底跪倒,发出了再也无法掩饰的痛哭,“他、他心里的苦,比我更深万倍——如意、如意我又怎敢自毁自伤?”
龙神俯视着水底痛哭的女子,长长叹息。
那笙抓着如意夫人的手,不知如何安慰,只觉的心里也是酸楚难言,忍不住鼻子发酸,哽咽起来——来到云荒不过一年多,然而这一路,却看过了太多的悲欢离合。为什么其他所有人,不能象自己和炎汐一样好好的在一起呢?
“那笙,麻烦你带她下去休息吧。”炎汐低声对少女嘱咐。那笙听话地点了点头,将如意夫人搀扶起来,悄然退了下去。
龙神重新把精力聚集回了正事上:“西荒方面如何?”
“禀龙神,破军追击叶城门阀军队,已经将对方围困在空寂山脚下,”碧负责着西方的战场,当下出列禀告,“不过不知为何忽然停住了军队,不再推进——目下飞廉少将执掌空寂大营,与其相持不下。”
在说到那个名字的时候,她的声音出现了细微的波动,随即紧紧咬住了嘴唇。
“能令破军收手,实在令人诧异……”龙神若有所思。
“此外,盗宝者之王音格尔也带领人马离开乌兰沙海的铜宫,参与了西荒的角逐。应该是真岚皇太子与其结盟,达成了守望相助的协议。”碧调整了一下情绪,继续禀告,“龙神,属下还打听到一个消息……”
她顿了顿,压低了声音:“湘……如今也在空寂大营。”
大营里所有鲛人战士悚然动容,连龙神都变了表情。
——湘,作为复国军在沧流帝国里埋伏最深的一颗棋子,一直在军方最高层里活动,十几年来送回许多珍贵情报,挽救了无数族人的性命。而这一次在夺回如意珠的行动中更是居功至伟,作为族里最强的女战士,令所有族人都为之赞叹和敬仰。
然而,在叶城的海魂川猝及不防地被覆灭后,湘就和大营失去了联系。甚至后来真岚炎汐双双入城,救出了霍图部一行人后,也始终不见她的下落。所有人都以为当时已然身负重伤的她、必定是和其余战士一样殉国了——却不料,居然出现在大陆另一端的空寂之山!
“是被扣押了么?”龙神低声,“定然要不惜代价的营救。”
“不,不是扣押。”碧轻声,迟疑了一下,“听说……是她亲自驾驶着比翼鸟,从破军手里救下了飞廉少将。”此语一出,全场皆惊。长老们面面相觑,不敢相信。
“湘,救了一个沧流冰族么?”龙神沉吟。
“是。”碧回答。
龙神有些微的好奇:“为什么?他是一个怎样的冰族?”
“禀龙神,他是一个……”碧的声音再度出现了波动,将身体深深伏下,终于一字一句回答,“飞廉少将他是一个好人,和其他门阀贵族都不一样——我想湘也是这样认为的。”
那样的话从暗部队长口中吐出,不由让饱受冰族欺凌的鲛人吃惊。联系起多年来她和飞廉的关系,一时间水底窃窃私语四起,各位长老眼神复杂,有鄙夷有怀疑,交头接耳。
“冰族里也有配得上被称为‘好人’的么?”
“我看啊,她们八成是被人迷了心了!也不想想汀是怎么死的,又有多少族人死在征天军团手里!怎么个个都变成潇那样的叛徒了?”
“是啊,潇是这样,想不到连湘和碧也……唉,女人终归是女人。”
在四起的议论中,龙神长久不语,不置可否。
“连最坚定的战士都做出了这样的评价,可见他真的与众不同。”龙缓缓开口,周围一片肃静,“要知道,冰族里出了破军这样的魔,自然也会有飞廉这样的人,没有任何一个民族可以被全数彻底的否定……碧,我很高兴你能大胆说出真正的想法,起码,你和湘都没有被仇恨蒙住眼睛。”
长老们愕然,一个个抬起头,看着族里最高的神袛。
龙神……居然认同碧的看法?——这个被囚禁了几千年的神,说起宿仇的时候,语气却如此的坦然而平静!
“诸位,你们可曾知道——数千年来,我被困在苍梧之渊,日夜为子民忧心。”龙神盘旋在复国军大营上空,声音响彻水底,一字一句送入每个人心底,“我忧心的,并不仅仅是你们的肉体会遭到怎样的摧残,更忧心的是数千年的压迫和仇恨,会不会蒙蔽你们的眼睛,会不会扭曲你们的灵魂!”
长老们在雷霆般的声音里惶惶然下跪,鲛人们纷纷单膝跪地,俯首聆听。
“看看苏摩,你们的海皇!他是如此强大,但曾经一度,他也被打垮了!”
“打垮他的不是肉体的痛苦,不是生活的艰辛,而正是这种沉积了几千年的仇恨——因为对整个空桑民族的仇恨,他曾经试图报复一切,不择手段的伤害所有可以伤害的人,却不敢正视自己的内心……结果呢?在获强大力量的同时,他被打垮了!”
“海国的子民啊……你们可曾明白?
“什么才是一个民族真正的消亡?不是肉体的痛苦,而是精神的消亡!”
“绝不能忘记旧日的仇恨和伤害,要极力反抗一切加诸于我们的压迫,对于宿敌,有怨报怨,有仇报仇,这些都是理所应当的——但是,却记得要始终保持一双清醒的眼睛,不要让仇恨蒙上你们的眼睛!”
“当你们的眼睛被仇恨蒙蔽的时候,才是海国真正消亡的时候!”
龙盘旋于水底,大营上空如有金色闪电密布,神袛的声音响彻水底。
诸人在雷霆般的声音里微微颤栗,低下头去:“谨遵神的教导!”
“事情就这样定了——我先去和真岚皇太子见面,商议日后打算——或许会和西荒的力量结盟”龙神巨大的身体在水底盘旋,“目下各方要竭尽全力的合作、才能遏制住破军!”
金色的飓风在水底瞬忽远去,然而方才那一席话还在每个人心头回响,如滚滚春雷。
然而,神袛是超越了生死和时间的,大道无情,最深的慈悲有时候看起来也接近于冷酷——但对于挣扎在泥沼里痛苦了上前年的子民来说,龙神的话,却并非一时一刻可以理解和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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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色城里的人知道海皇离去的消息,已经是在一个月之后。
按照六王和大司命的意思,本来是要等她痊愈之后再宛转告知,皇太子真岚却觉得不忍,背了众人偷偷告诉了病榻上的妻子。然而白璎听了,却是默然无语,许久只是轻轻吐出一口气:“也罢……他向来如此。”
真岚松了一口气,低声:“等你好一些,我陪你去复国军大营看看吧。”
“不必了,”白璎默默摇头,“海皇已经走了,去那里何用。”
他拍了拍妻子肩膀,然而转眼又瞥见她白发下隐约残留的那一个五芒星印记,不由眼神又是一肃:这个东西……到底是什么?
真岚默不作声地伸出手,在妻子的后背上一掠而过。等收回手,将那个神秘的符号已经全数印入掌心。
“如今战局激烈,可惜我身体弄成了这样,帮不上什么,”白璎试图凝聚体内的气脉,却发现身体里空空荡荡,那些力量仿佛消失得无影无踪,不禁惨然一笑,“真是没用啊……在要紧的关头却先倒下了,一直都无法好起来。”“不要这样说,”真岚回过神,握住了她的手,“如果不是你,我恐怕还被困在叶城。”
白璎摇了摇头,片刻沉默后才道:“你要小心。”
“嗯?”真岚不解。
“破军……如今实在太厉害了。”白璎叹息,抬起自己伤痕遍布的双手,“他不仅有破坏神的力量、而且兼具了剑圣一门的剑技,以及迦楼罗那样毁天灭地的凶器——无论你我,均非他之对手。”
“这点我清楚。”真岚点头,“所以我和海国结盟,寻求龙神的帮助。”
白璎默默点了点头,轻声叹息:“也是,只有海国和空桑联合,才能是沧流的对手——只是破军能从杀戮和毁灭里汲取更多力量……如果不及早消灭,时间久了对我们越发不利。”
“说得是。”真岚也是蹙眉,眼里有深思的表情,“可惜冥灵军团只能夜里出动,云荒战场纵深广大,一夜既便杀敌无数,白日一到还是不得不退回,前功尽弃……而复国军又不擅于陆上作战,单靠西京的兵力不足以巩固每一个攻下的城池——”他摇了摇头:“这样下去,的确不是办法。”
两人一时间默然相对。
“当时在师父灵前就该杀了他!”白璎低声,双手绞紧,“没想到今日他会变成这样的——师父在天有灵,只怕也不会瞑目。”
“魔由心生,但没人愿意一开始就舍弃一切。”真岚点了点头,半晌却道:“他做的事,的确百死而难赎其罪——但把他逼入如此绝境的冷酷世情,也难辞其咎。”
“……”白璎有些愕然,失笑,“你倒是为他开脱?”
“不是开脱,要杀他的时候我照样不会留情——”真岚肃然,“只是一路看着破军出世,觉得有些感慨罢了……这个云荒,如今变成了一个催生魔王的修罗场啊。”
“也是,这个云荒有谁可以说自己双手干净、没有丝毫罪孽?”白璎叹息,“杀一人为寇,杀万人为王,若是这回让他赢了天下,百年后的青史上、破军也会被称为一代雄主吧?”
“我不会让他赢的。”真岚微微一笑,“杀人者始终是杀人者。”
那一笑淡然却深远,带着某种睥睨而自信的气度,让白璎一时间失神——什么时候,那个桀骜不驯的逆反少年、嬉皮笑脸的没正经皇帝,眼里居然蕴藏了如此的光芒?是因为他身上深藏这的帝王血统,终于在历经百战之后显露出来了么?
“你看,我虽然不是一个好皇帝,但总比那个破军要强些,”真岚阖上手,俯视着手指上的皇天神戒,神色肃穆,“白璎,我不愿意去争夺天下的权柄——但是,我却不能将其交到破坏一切的魔的手里。你明白么?”
白璎点了点头,将手放到他的手上,轻轻握紧。
后土神戒和皇天神戒相互辉映,放射出璀璨的光华。
“苏摩真不该这个时候走……此刻如果他还在,局面也会好一些吧。”白璎最终还是忍不住,轻声埋怨,“总是这样一意孤行啊……也不管族人和国家,只是逃避责任。”
真岚沉默片刻,仿佛斟酌着言辞,缓缓道:“他在白塔顶上回来后,据说伤势一直不曾好起来,而且阿诺趁机在他体内作祟,病情越发不能受到控制。如今他就算留下,也未必有用……他去哀塔,恐怕也是有苦衷的吧。”
“一直不曾好起来?”白璎却是一惊,霍地坐起,“怎么会?那一日,他不曾和魔直接交手,怎生会受了那么重的伤?”
真岚摇了摇头,眼神也是复杂:“我不知道。”
他转过头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但是,你我都应该相信一点:海皇他不是逃避责任的人——他会竭尽全力去做他想做的事,哪怕用的是别人难以理解的方式。”
白璎浑身一震,仿佛这句话击中了心底,她剧烈地咳嗽起来。
“是的,你说得对……你说得对。真岚,没有想到,你竟是了解他的。”她用冰冷的手指握紧他的手腕,不再掩饰内心的恐惧,说出了心底的话:“我很担心他……他、他这样决然的离开,大概是意味着不再回来了啊。”
真岚无语低头,却看见了自己手心那个正位的金色五芒星,眉梢蓦地一跳,心里有沉沉的声音响起,滚过耳际——
“殿下……治修和我说,曾在海皇手心里、看到过一个逆位的五芒星符咒。”
正位和逆位、两枚一模一样的五芒星符咒,以及周围环绕的万字形花纹……这样的东西,似乎来自于上古某个隐秘的咒术。
他苦苦思索,却始终想不起那个咒术的真正含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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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里之外,茫茫的碧海上只有海风呼啸。
一叶小舟如同浮萍一般漂流海上,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推动着,向着一个地方浮去,在短短两个月里,他们从镜湖出发,已经渡过了万里的路途,穿过了传说中无人可渡的怒海区域,一直漂到了这个除了海鸟和鱼类之外、没有人类足迹的地方。一路颠簸,舟上居然还是如此平稳干净,甚至有人在日光下躺在船头和衣而眠,面容宁静,长发飞扬。
“海皇,哀塔已经快要到了。”小舟上,执桨的红衣女子低声。
躺在舟上的人睁开了眼睛,低声:“到了?”
“嗯。”红衣女子放平船桨,任凭一股暗流将小舟带往礁石之中,“到了。”
船上一直昏睡的人醒了,挣扎着试图坐起。枯瘦苍白的手抬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