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马甲-第1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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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每一个细节。
解放桥上“毛泽东思想光芒万丈”的宣传画早已经改成了“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的大标语,恍惚还想起当年跟秦得利一起来这里跟死韩三聚众斗殴的旧事,不觉笑了一下。目光向下一溜,就想到了何迁:当年这孙子最衰的时候,不是还揣俩干馒头坐桥底下发愁着吗,还是他王老三几句大话把他给点醒了呢,呵呵。
没想到今天来这里坐的是他,不同的是:他连馒头也没带。唉,真的是劝人劝不了己吗?王向东咬咬牙,冲着忽悠忽悠的河水猛吐了一口唾沫,突然拍着水泥台儿叫道:“我王老三哪就到了该死的时候啦!操!”
这工夫旁边路过的一个老头儿捅了他一下:“小子你没事儿吧?”王向东回头,看那装扮,老头八成是个拾破烂的。老头疑惑地看看他,摇头道:“小伙子,有啥想不开的,跟大爷聊聊?”王向东把脚换一只出来,改为骑姿坐在拦河墙上,笑着说:“大爷你当我要跳河吧,可惜我水性太好了,走水路不通啊。我能愁啥,还不跟全国人民一样——愁钱呗。”
老头一看他笑眯眯的不象不想活的,就嘟囔道:“愁啥钱?没钱就不活了?富遭富罪,穷有穷乐儿,没钱有没钱的活法儿,无钱休入众,遭难莫寻亲,自己蔫噶地过呗,跟谁比?人比人气死人!回家问问你爹妈去,我们那年代有几个是穷死的?”王向东惆怅道:“我要能问爹妈就不在这跟你聊了——行啦大爷,谢谢您,别说跳河,就是水鬼窜上来拉我我也不下去。”
看着老头佝偻着身子向前走去,王向东刚亮起来的心忽然又暗淡了一下:没钱真的不用愁吗?如果让他象这个老头一样地活着,他能接受吗?富有富罪这他有体验,可这穷呢,真的能有穷乐儿?王向东觉得自己未必乐得起来。
可他好象真的已经打消了死的念头——本来他来这里也不是为了死,他还有儿子呢,他还不相信自己除了死就没活路了呢。虽然他看不见未来,可他想到何迁那种鬼东西都能丛桥底下钻出来,他王老三为什么不能从河沿上站起来?
正收回目光沉吟着,忽然感觉有些异样:身旁又有个人停下来,看那鞋,是个女人——不会又是见义勇为的吧,那样他今天的形象一定是衰到了极点了,不然不会这么扎眼啊。
王向东脑袋没动,努力撩了下眼皮,望了一下站在身边的女人,然后猛地就仰起了脸,狠眨了两下眼,惊愕地叫了声:“彩儿?”
'11月1日下午修改至此'
乱马卷四:风烟俱寂(1997…2003) 第一章…爱无敌…01
(更新时间:2005…9…25 8:48:00 本章字数:2831)
诗云:
万事皆可从头越,千般最怕是心寒。
丈夫襟怀应纳谷,须臾意气又怎堪?
水流千遭葬大海,路到天边横一线。
鸟为飞腾始成凰,谁因财死胜神仙?
第一章:爱无敌
'米彩儿的归来,给王向东的生活带来了激情勃发的变化。重新开始创业的王向东觉得一切都那么美好,不过爱情并没有给他带来持续的幸福,命运又把一场灾难悄悄带来了……'
1,
米彩儿一头金发,翘鼻子,淡扫着细眉,轻描着红唇,加上一身在九河难得一睹的洋牌服饰,优雅惊奇如从天降,如果不是直接望见了她的眼睛,如果不是凭借一瞬间电光石火般的灵感,王向东是绝对不会喊出她的名字的。
几乎同时,她突然从犹疑转向灿烂的笑容,也叫王向东一下子就确认了自己的判断。王向东说我险些认不出你,变得这么漂亮了,米彩儿说我可是老远就认出你来了,你骑在河沿上的姿势还是老样子,呵呵。然后她说自己是年前回来探亲的,过了年就要回去。
王向东说为什么这么巧就能碰见我?米彩儿微红了下脸,说:“缘分呗。”然后才坐在王向东旁边说:“其实,我是来看看这条河,小时候我们常来啊。”
“什么小时侯?十七八岁的时候不是照样常来?”王向东说完就心冷了一下,他知道这话一定会勾起米彩儿的心事,那些几乎要淡漠得没了踪影的前情往事,他此时真的不想提起……如果他依旧是腰缠万贯地风光着,可能就不同了。王向东自己很清楚这一点:他不想切身地感受自己跟米彩儿在“地位”上的距离。
米彩儿说我们不会一直在这里坐吧?
“去吃饭!”王向东一下跳了起来,忽然感到一股青春的活力又回到了身上。
米彩儿说去友谊饭店吧,我正好带着美金,今天把它消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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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你请客?”“谁请不是一个吃呀?再说我们就是为了聊天儿嘛——改天你再好好请我,你的情况何迁写信都告诉我啦,大款啊,能不好好宰你?”
王向东紧张又空落了一下,一边在路边等出租车,一边笑问:“何迁?他什么时候给你写的信?”“有小半年了,他叫我给他打听一下移民的事。”“啥?那小子还想移民?”“是啊~~你想不?我帮你啊。”
王向东尴尬又幸灾乐祸般地笑起来:“回头你再问问,他还想移民不?”车来了,两个人暂时结束聊天。
到了友谊饭店,寻了一处雅座,米彩儿迫不及待地问:“你现在怎么样?”王向东眼神恍惚了一下,说:“还能好到哪里?先说说你吧,我很想知道,看你一身洋货,就知道过上贵族生活啦。”米彩儿笑道:“回国前特意买的,其实在美国我们过得很俭朴。”“俭朴?美国式的俭朴吧。”米彩儿轻叹了一声:“唉,走了八年了,这八年比抗战还艰苦啊,现在总算熬出了点儿眉目,要不哪有脸回来啊。”
米彩儿说他们初到美国时,属于非法滞留,虽然有朋友帮忙,逃犯一般的日子也过得艰苦卓绝,丈夫还好说,能在华人社区里帮别人鉴别文物,自己就只能到有特殊关系的中餐馆里刷盘子,晚上和丈夫一起住在朋友家的地下室里。这样的生活整整持续了三年,他们还没有任何希望通过正常渠道取得美国国籍。最后……米彩儿苦笑了一下说……最后别人给出了高招,彩儿先和丈夫离婚,丈夫又跟一个有美国籍的女人假结婚,这样瞒天过海有惊无险地过了两年,丈夫总算先获得了移民局正式核发的绿卡,然后又离婚,再花钱请人在国内做手脚,让米彩儿“嫁”给了自己的丈夫——米彩儿疲倦地说:“人都快折腾神经了,有时候真怀疑当初去美国是为了什么!还好,再有一两年,我也可以成为正式的美国公民了。”
胜利者回顾曾经的艰难,和失败者眷念曾经的辉煌,是完全不同的心境。王向东一面感叹她的苦处,一面想到自己,相较之下,又怎能是“尴尬”两字解得?
米彩儿忽然苦笑一下:“国内的人都以为我们在美国过着神仙日子呢,去年有个姓周的老乡还专门找到我们,要我们帮他在美国立足,呵呵,真的很叫他失望啊。”
“姓周?他怎么找到你们的?”“是何迁给他的地址——何迁也是热心。”
王向东瞪大了眼睛:“是不是叫周国栋?”“你也认识?我可记不清名字了。”
“大胖子?”“是啊。”
“那就是那孙子啦!”王向东忽然愤慨起来,“何迁居然还跟他有联系?看来我是叫他们合伙蒙到底了啊。”米彩儿疑惑地笑道:“怎么回事啊?其实何迁并没叫姓周的找我,也不知道姓周的是怎么弄到我的地址的,可能是何迁不小心透露出去的吧。何迁要我离他远点儿,说那人是个骗子,在国内诈骗了上千万呢,是吗?”
王向东安静了些,说:“怎么不是?以后他没再找过你们吧?”“没有,很失望地走了,后来再没见过这个人。”“那就好,那就好。”王向东塌实下来,感慨万端地说:“别说你在国外还立足未稳,就是呆稳当了,也不能招惹这种人,有多大好处都不能沾,终究是一害呀,你怎么玩都玩不过他这种人——我是不想你再受一点儿苦了,好好过吧,能珍惜的抓紧珍惜。”
米彩儿说谢谢你,我会的。唉,活着真不容易啊——说了半天了,还没说你呢,刚才我看你在河边的样子挺闷的,咋了?王向东说我正想跳河呢,没想到叫你给勾了回来。米彩儿咯咯地笑起来,说:“瞎说!”
这笑声撩拨得王向东不由自主地回到初恋的记忆里去,只是,那时候的米彩儿,笑声里多少都会有些涂抹不净的忧郁,并且,那淡淡的茉莉花的香气,如今也被法国香水的奇怪的气息掩盖了,使他觉得萎靡和惆怅。
米彩儿看他默不作声,接着笑道:“怎么了,几年不见这么深沉了?”彩儿的声音不轻不高,似乎有些责怪,似乎又在玩笑的样子。王向东真的不想破坏这种喜悦亲密的气氛,所以把刚横下心来要告诉彩儿自己现状的想法压了下去。他希望米彩儿能带着一些安心的美好的印象离开这里,欺骗不是罪,伤害才是罪。
所以他说自己活得还凑合——在国内发展还能怎样?要不是这些年党的光芒照我心,真的没法儿混啦。米彩儿笑道:“等我塌实住了,你要想来,我帮你出国好不?呵呵。”
“是不是到国外也得先娶个假老婆?”“哈,我帮你啊,你娶我好了。”王向东说:“行啊,也圆我一个梦。”
米彩儿嗔笑着打了他胳膊一下,王向东呵呵笑着,心里忽然酸楚。他在精神上实际很萎靡,他明白一个“穷人”是不配在这种地方调情的,穷人第一要面对的是生活,赤裸到每一个细节的生活。同样,一旦米彩儿知道了自己的处境,还会这样待他吗?那笑容、那语气、那目光,还会象现在这样亲切、暧昧甚至偶尔热烈一下吗?
不知不觉间已经过去几个小时,两个人都没吃多少东西,又有那么多话从肚子里倒出来,竟然丝毫不觉得饿。不过时间真的很晚了,米彩儿依依不舍地说我们该回去了,改天记得请我。
王向东振作了一下,说我们再聊一会儿,我现在叫车送你吧。
他想让林家胜过来送他们一路回去——这是他在米彩儿面前能表现的唯一的风光了。
乱马卷四:风烟俱寂(1997…2003) 第一章…爱无敌…02
(更新时间:2005…9…25 20:20:00 本章字数:2395)
绕路送走米彩儿,王向东回到冷清的家里时,已近子夜,想想这一天,真的是充实美妙又尴尬空虚。
关了客厅的灯,王向东仰在沙发上,望着斜挂在窗外的残月,毫无睡意。米彩儿给了他太多的激动,虽然当着彩儿的面他没有突出地表现,可他知道米彩儿的出现对他的意义超越了一切,他的心忽然为她柔软,也为她温暖了。在清冷却柔和的月光里,他慢慢回想着和彩儿共同经历过的喜怒哀乐,那些尘封的日子,那些话语、动作,那些荒唐和浪漫,那些流氓无产者的、偶尔又是小资产阶级的情趣,还有那些空白,那些一直飘在他潜意识里的香气,淡淡的茉莉花的香气,廉价的化妆品,根深蒂固的迷幻。他忽然发现自己有了万种的柔肠,温存又绝望的柔肠,在回忆的尾声里,金发流香的米彩儿梦幻般地渐渐迷离、淡远了,他相信以他现在的样子,是没有权利再去打搅那个女人的新世界的,他很害怕那种美好的东西突然破碎,象哗然而解的落地玻璃一样刺伤自己也刺伤彩儿,他只希望她记得他曾经的好,他只希望她相信他现在的优秀,如果连这最后的一点欣赏也不能留在这个女人的心里,他就真的什么也没有了,现实的没有,虚幻的也没有。
王向东疲倦地闭上眼睛,在心里默默计算着,最后发现自己手里只剩下不足三千块现金了,除了这个房子,这就是他所有的家当了。没有钱,没有事业,没有信念,只有一个摆脱不掉的毒魔,象恶鬼一样附在身上,扎根在血液里。老娘在的时候,曾用她们“修炼人”的话解释说:其实一切只是你的心魔,心魔一去,万恶皆休。王向东从不信那些玄虚的话,他不反对老娘念经练功只是顺者为孝而已,可是现在,他是多么希望能有谁在他的胸膛里猛扎一刀,帮他把“心魔”铲除啊。
在空荡荡的客厅里躺着,逐渐地感觉到寒意了,王向东忍了一会儿,还是撑起身子回到卧室,把自己重重地摔到床上。
转天醒得迟了,一睁眼就觉得嘴里发苦,肚子也咕噜咕噜地叫,是有些饿了。昨晚光顾聊天,兴奋中没怎么进食儿。在清锅冷灶的厨房里晃悠的工夫,他忽然一惊:怎么?昨天……昨天好象和往日有些不同啊。
对啦,昨天竟然“忘记”了吸毒!
而且,而且直到现在,他也没有难受的感觉,真是奇了。
很快,他知道是因为米彩儿的关系。米彩儿的突然出现使他的神经太兴奋也太疲劳了,叫他心里的毒魔没机会挤进来作祟了。果真如此的话,米彩儿真的是他的救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