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宫妖冶,美人图-第16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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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光越过杯沿儿,她妙目轻转:“因为在守备府,我曾与你相遇。慕容,难道你忘了?”
彼时他白衣白面纱而来,带她掠上树冠,说要带她走。可是那刻树冠摇曳,便被月将军听见动静,转头朝这边望来——千钧一发发之际,是月船放起满天焰火,吸引走了月将军的注意力。
也是在那一刻,她遥遥望着那围着火堆,如个猴子般滑稽地上蹿下跳的月船——忽地生出不舍,便推拒开慕容,反倒决定留下。
而且就在那一刻,他想吻她——不知怎地,她直觉想要抗拒,于是隔着面纱,堪堪被他吻住……想到此处她不觉皱眉,克制住想用衣袖抹唇的冲。动。
听她提到那晚,蒙克也有片刻的心软,便终于露出微笑:“我也难忘。”
那晚鬼使神差之下,他也不知怎地,竟然想要强行吻住她,想要让她只看他,只随他走……从一开始他以为自己只是在利用她,却在那一刻,惊心动魄地发现,仿佛一切不知何时已然脱离了他的算计和掌控。
当然,后来她还是没被他真的吻住,没有随他离开——他的笑便又熄灭下去:“即便是你我在守备府曾遇,仿佛也不值得你在守备府外坐了这么久吧?兰芽,你究竟去做什么去了!”
不知是不是今晚的灯烛太过幽暗,灯光离他又太远,于是今晚的他看起来已然全无冰块从前的白衣飘逸,而越发地只恢复到了他草原大汗的身份里去。
白衣如仙,合该只是大明男子的风度;草原男儿,纵再潜心假扮,原来也只能学得皮毛,难得神韵。
兰芽便反而更加放松下来。
只要再不将他当做冰块,而清晰地将他当成是迥然不同的另外一个人,她的心空便再无半点迷惘。
她便哀伤一笑:“……事到如今,我便也不瞒你了。从前我不知你已知道我是岳兰芽,故此对你有所隐瞒——我担心,怀仁府中的那位银盔银甲的月将军,便是我兄长,岳兰亭。”
说及兄长,眼泪便自动浮起。
兰芽别开头去,幽幽道:“可是怀仁落案之后,我却怎么都找不到月将军的下落。于是我今晚怎么都睡不着,索性起身夜探守备府,期冀能从那边打探出哪怕一丝半点的消息来。”
兰芽回眸,泪珠滑落:“慕容,你可能明白?”
蒙克没说话,只先抬眼看一眼立在门边的手下。那手下微一点头,证实兰芽果然是去过守备府。蒙克这才释然一笑:“兰芽,你忧心的事,你该先说与我听。你该相信,我必定能帮你解
决疑难。”
兰芽心下便是微微一跳:“可是这件事上,你又如何能帮得上我?我托了刑部的人,都没能查到他的下落!”
蒙克傲然一笑,转头吩咐手下:“……去。”
大约两柱香的功夫,那手下回来,进门悄然向蒙克点头示意。
蒙克便朝门口一挥手……
兰芽猛地回身,望向门口。死死盯住,那个从门外走进来,从夜色里一点点走入灯光里的颀长身影!
灯光扶摇,终于潋滟攀上他的面容去。虽已无银盔银甲,面上亦没有了昂贵的白银面具,而是换做了一副牛皮的面具——可是那感觉却绝对不会认错!
泪宛如决堤了的山洪,不受控制地从眼睛流淌而下,兰芽捂住嘴,试探着轻声呼唤:“哥,哥?”
可是那个立在光芒与阴影中间的男子,却一动未动,面上更无兰芽这般的激动和狂喜。
甚至,兰芽看见他的黑瞳里,飘出几缕——厌恶!
兰芽便更承受不住,扑上去抱住岳兰亭,大哭道:“哥,是我啊,我是兰芽,你从小最疼最护着的小妹,兰芽啊!哥你怎么不回答我,你难道真的不认得我了么,哥啊……”
岳兰亭却轻轻推开了兰芽,冷漠道:“我没有妹妹,公子认错人了吧?”
兰芽一口气没喘过来,踉跄倒退两步,泪如泉涌。
难道还是发生了她担心的事,兄长是不是还是在大火中受了重伤,由他面上的疮疤可猜到,他必定是伤了头——于是他才不认得她了,是不是?
坐在暗影里瞧着这一幕的蒙克忽地道:“兰亭谙达克,别再叫你妹子伤心。”
岳兰亭这才微微一震,眯眼凝望岳兰芽,缓缓道:“我是,岳兰亭。你呢,你究竟是谁?我的小妹岳兰芽已经死了,我不认得什么灵济宫的阉人兰公子!”。
兰芽猛地倒吸一口冷气,一声哽噎卡在嗓子眼儿里,上不去也下不来。
她以为最坏的想法不过是兄长在大火里受了伤,暂时忘了她。那都没关系,她可以给兄长请来最好的郎中,她有耐心等兄长终于重新想起她……
她却怎么都没想到,兄长记忆无恙,兄长却亲手埋葬了与她之间的兄妹之情!
原来是这样,是这样……兄长不是不认得她,而是不想认她,更是——不屑认她!
在兄长眼里,她不再是从前最宠的小妹兰芽,她是阉人,她是灵济宫为虎作伥的兰公子——是他满门仇人的帮凶,是泯灭了自己良心的白眼儿狼!
她心腔干痛无比,她尽力忍着难过,不让自己失控,勉力道:“哥……我明白你此刻的心情,可是,事情也许不是哥想象的模样。”
她泪眼朦胧间,依旧不望警惕望一眼周遭的草原人,深吸口气道:“此事,以后小妹再慢慢解释给哥听……”
“解释?”岳兰亭清冷而笑:“有什么好解释!难道你此时不是灵济宫的兰公子?难道你不是司夜染传扬得天下皆知的男宠?难道你——不是协助司夜染构陷了怀仁、孙志南的帮凶?你说啊,说你不是!”
她没办法否认!
她也,没必要否认。
可是此时此刻,她又该如何叫兄长安下心来,如何能叫兄长卸掉这满腔的怨恨?
她落泪,柔声祈求:“哥……能不能,你先,抱抱我?”
暂时抛开恩怨,抛开对错,只因为你是我哥……当经历了这一场生死轮回之后,先,抱抱我?
231。8木中有鬼(上)
兰芽泪如雨下,岳兰亭却仿无所动。
倒是连蒙克都叹息一声:“兰亭谙达克,你的心情我了解。可是你别忘了,她不过是个小姑娘。她落入司夜染之手,除了忍辱顺从,她还能如何?说到底,她亦是不得已。”
岳兰亭这才微微一晃,转眸去望兰芽。眸子里映着烛火,仿佛有一丝光亮在闪动。
兰芽不敢再求兄长拥抱,只用力忍住哭声,怯怯走到岳兰亭身前,试探着捉住他的衣袖。
此时此刻,兄长是否谅解她,是否能拥抱她,也许真的并不重要;真正重要的是,兄长便这般活生生地站在她眼前,让她知道,这世上她并不是孤身一人。
她便用力撑开一角笑容,屏住呼吸道:“哥,那晚你是如何幸免于难?你又是如何到了南京怀仁府邸?还有,怀仁获罪之后,你又去了哪里?窠”
岳兰亭深吸了口气。他仿佛还是不适应兰芽的靠近,可是又只能忍住。他克制着,冷漠道:“还不是多亏了大汗!是他救了我,又在转往南京时带我同往,以避开京师紫府的鹰犬;到了南京之后,南京凡事都是怀仁主持,是大汗教我,最危险的地方往往也是最安全的地方,便将我更换身份,引荐进了怀仁的守备府……”
兰芽泪眼一转,望向蒙克:“原来是你救了我兄长?慕容,大恩不言谢,来日必定设法报答。”
蒙克却叹了口气:“可我终究还是去晚了,只来得及在火堆倾颓之下找到你兄长。他那时伤势极重,性命悬在一线,我安排人设法送他离去,反身再去寻你,你的房间已是空了。司夜染动手太快,部署太过周详,我手下人单势孤,岳家满门我便只救得出他一人……我终究,愧对岳大人,愧对你岳家。”
听蒙克说到此处,岳兰亭和兰芽便也都含了泪。
时光便也仿佛向后倒退回那个夜晚,他们还是亲密无间的兄妹。没有后来一年的各自求生,也没有此时的心生嫌隙。岳兰亭便终于转眸望向兰芽,挣扎了片刻,轻声道:“……你可曾,伤了哪里?”
兰芽好不容易控制住的眼泪便又涌了出来,她却用力地笑:“我哪里都没伤到,哥你放心。”
岳兰亭深吸一口气:“我希望你这一年来跟在司夜染身边,只是为了寻机杀了他,为爹娘和家人,报仇。”
兰芽合上眼帘,悲伤在眼睑下汇成暗流——如是一年前与兄长重逢,她自可毫不犹豫地回答兄长:是的,我就是这样想的!
可是此时……
蒙克起身走过来,一手按住岳兰亭的肩,一手按住兰芽,柔声道:“兰亭谙达克,夜已深了,你先回去休息吧。今日既然重逢,来日方长,何愁没有你兄妹细叙别情的机会?”
岳兰亭便神色一整,抱拳道:“谨遵大汗吩咐。”。
忍住不舍,兰芽含泪目送兄长随草原人一并离去。
蒙克幽幽道:“并非我不想叫你们兄妹多盘桓一刻,只是你兄长旧伤难愈,一旦提及灭门当夜便会乱了心智,躁乱不安。”
蒙克碧眼粼粼,“……你知道,那晚他失去的更多,比你更痛。”
兰芽心下狠狠一痛,轻轻点头:“我明白……那晚,兄长不光失去了爹娘,还失去了——他挚爱的妻子、刚会喊爹的侄儿,还有——嫂嫂肚中刚刚新来的孩儿。”
空有一身本领,又是生为男儿,却要眼睁睁看着所有爱逾越性命的人一个一个死在自己眼前……岳兰亭的痛原比兰芽便来得更急更重。
蒙克轻轻攥住兰芽小手:“你们岳家与司夜染,与朱家阿斗,不共戴天!”
大明与草原彼此怨恨征战多年,君主之间便也都彼此蔑视。大明史官从不记录北元历代大汗的真名,或者就算记了也都是故意以蔑称谐音字来代替,到了蒙克这儿就更只轻蔑地称为“小王子”,而不录其名;草原便也如法炮制,称此时的大明皇帝朱见深为“朱家阿斗”,取笑其曾被夺太子之位,险些连皇位也丢了,登位后又因口吃而不敢上朝。
兰芽猛一挥拳:“我不会忘!迟早,我必定要找他们要一个说法!”
蒙克点头,将她拳头包进掌心:“你不是孤身一人,还有我。我,巴图蒙克,还有我的大元兵马,必定都会帮你。”。
天色渐亮,接下来的安排便迫在眉睫。
兰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只问:“慕容,你的人可都集结好了?一旦月桂楼得手,他们便最好即刻动身,耽误不得。”
蒙克轻哼一声:“自然都集结好了。”
兰芽轻声问:“那,我兄长呢?你今晚带他来此,该不会也将他列入北归的名单吧?”
“为什么不?”蒙克碧眼幽深:“无论他是岳兰亭,还是月将军,此刻却都已经是你明廷的通缉罪犯。这明土虽大,却已无有他立锥之地。若我在时,还可设法掩护于他,倘若我当真北归,便无人能看顾他。于是带他北归,自然是最好的法子。”
232。9木中有鬼(下)
巴图蒙克。
兰芽心底不由转过眼前人的真名,是他之前郑重承诺帮她复仇时下意识说到的——果然不是易与之辈。
想他也以同样年少,竟能身居草原大汗之位,纵然有满都海辅佐,想要活到今天、想要控制住草原各部那些雄鹰和狼一般的王公,他必定自己也要有过人的才智。
草原与大明,南北二境,竟有如许多的相似:除了都有一位年长十余岁的女主之外,更都有一位才智姿容均堪称绝世的少年。
这个天下,或者说就是他二人的逐鹿场罢了。其余众人,管他高居龙位,还是自命不凡,在他们二人眼里不过庸碌之辈窠。
而她,有幸生逢其时,亦有幸与他二人皆有交集。
纵然自愧弗如,却也——不甘认输,总归拼力追赶罢了燔。
兰芽便一笑:“大汗果然英明,纵然是我中原的丹青彩画里藏的哑谜,大汗也能看透。”兰芽伸手一捋耳边帽绳,转眸轻哼:“所谓槐树者,不过四字——‘木中有鬼’是也。”
说着话,几路草原汉子已纷纷来报:并无查获!
兰芽轻哼一声,傲然而笑,却并不说话。
蒙克便目光一荡,走过来柔声道:“丫头,你必定知道了。还不肯说?”
兰芽扭头去望同样空手而归的岳兰亭,忍下心痛,抬折扇一指:“我要我兄长问,我才肯说。”
岳兰亭便一皱眉,蒙克叹了口气,却也还是笑开。便朝着岳兰亭走过去,郑重将右手搁在左心口:“兰亭谙达克,蒙克我拜托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