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宫妖冶,美人图-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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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好双宝的伤虽然看着吓人,却都只是皮肉伤,没伤到骨头。兰芽情知,打板子的锦衣郎手下都有分寸,没照实了打。
半月之后,双宝已经能下地。双宝好了,兰芽自己倒熬得瘦了一圈儿。
兰芽看他自己走两步,身形还算稳当,便笑笑点头,沉默转身离开。
前脚方出门,后脚还在门内,却忽听得双宝低喊:“公子!公子想知道什么,双宝告知公子就是!”
兰芽霍地回眸。
双宝蹙眉:“只是奴婢在这灵济宫中,年纪尚小,人微言轻,所以得知的也不多。奴婢将自己知道的都告诉公子便是。”
兰芽便周身都轻颤起来,已是分不清是疲惫还是欢喜。
她把住门棂,深吸口气,尽量平静地问:“与我同来的,本还该有个鞑靼少年。”她用手比划着:“他这么高,穿一身白色麻衣。尤其有一双碧眼!双宝,你可知道他被带到哪里去了?”
只要他还活着,不论他此时处境怎样,也不管天涯海角……她一定都会找到他!
双宝蹙眉,却只是摇头:“奴婢只在内宫伺候,没机会到大门外去。至少内宫从未见过这样一个人。”
一颗心高高提起,却又重重跌落。
兰芽用力闭上眼睛,只觉眼底酸胀滚烫。
双宝小声呼唤:“公子,公子?”
兰芽深深吸了数口气,才勉强睁开眼,苦涩勾起唇角:“多谢你,我知道了。”
她说罢转身,抬步沉重地走出去。腰身都仿佛被沉重坠着,低低佝偻了下去。
双宝看着,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
51竹影深处
双宝伤势初愈,便已恢复听差。
他断断续续为兰芽带回些消息来。
譬如:虎子住在狮子林,由小内侍双喜伺候。伤势已大好了,这些日子来已然下地练举石锁。
陈桐倚等几个少年合住“水镜台”,由小内侍双福、双禄伺候。这些日子都在调理身子,最是安宁不过。
兰芽听得安心,等着双宝接下来说到秦直碧。却只见双宝停顿住了,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仿佛在悄然打量她神色。
兰芽便一摆衣袖:“秦姑娘那边出了什么事?”
双宝蹙眉:“那位……曾咬舌自尽,幸被救了下来,却又闹着绝食。”
兰芽急问:“已是绝食了多久?”
双宝垂下首去:“已是五日水米不进,奄奄一息。”
兰芽起身推开双宝,便向外去。
看门的锦衣郎横刀拦住。
兰芽扬声喊:“叫你们息风将军来!若他不在,便请你们家大人来!”
锦衣郎不由仗刀冷叱:“你好大的口气!”
兰芽趁势猛地攥住锦衣郎手腕,将绣春刀抬至她自己颈上,唇角微抬:“……那我今日便也血溅三尺好了。”
红墙夹道悠长,息风不知何时已经到了眼前。像是一阵暗色的风,黑瞳冷然:“你又闹什么?”
兰芽见息风来,便不闹了,反而一笑。
息风在这灵济宫里地位高卓,他既然肯来,便证明她的要求已经得到了他主子的首肯;否则,他又岂肯出现?
息风蹙眉:“你又笑什么!”
兰芽莞尔:“烦请将军带我去一趟‘修竹廊’。”
修竹廊乃是秦直碧的住所,方从双宝口中听见这个名字,兰芽心底竟然隐隐轻叹一声。直碧对修竹,做出这样安排的人,竟有如此一段风骨——只可惜,那是个阉人!
息风面无表情:“那已是要死的人,怕已活不过今晚。你又何必要去?”
兰芽仍然微笑:“我去了,她就能活。”
她妙目轻转:“将军费心费力捉来的人,如果就这么轻易死了,将军和你的主子岂非白忙了一场?”
息风挑了挑眼帘:“你确定?”
兰芽嫣然而笑:“将军难道不想试试看么?”
息风眸色又暗了些,冷声吩咐:“退!”。
修竹廊,果然如其名,修竹掩映,环抱画廊。
只是一进门,便是迎面的森凉。
修竹深处传来困兽般绝望的低低嘶吼。兰芽闻听,便不顾一切朝那声音奔去!
竹影入窗,床榻上的秦直碧已经瘦成了一副骷髅。已经这样的人了,却还被左右两个小内监按着肩头,嘴上、颌下、前襟,竟然是一片淋漓的血红!
兰芽尖叫一声扑过去,发疯般推开那两个小内侍,一把抱住枯瘦如柴的秦直碧,一扭头已是跌下泪来:“你们对他做了什么!”
修竹碧影,筛落窗棂。这房中便似挂起一垂帘栊。
那里背光坐着一个人。
皮弁雁翅,锦袍华艳。却因逆着光,看不见面目。
52流水浮灯
寒意从灵魂深处而来,沿着四肢百骸横行而过!
兰芽只觉周身血液都被瞬间抽离,全部的命力全都汇聚到双眼上来,让她忘却了周遭所有,只死死盯住那方向那人!
不,她根本看不清那面目。甚至就连衣冠也不能直接说明什么——原本宦官与锦衣郎的服饰形制,人人几乎都是一个模样,她仅从衣冠轮廓无从分辨的才是!
可是却不知怎地,她就是知道那里坐着的是那个人!
一宵间灭了她满门,在佛门净地斩杀了她娘亲,又将她岳家烧成一片焦土的妖孽!
她在明,他在暗。他虽然一动未动、一声未出,可是她就是知道他正上上下下仔细打量着她!
被细密的目光上下逡巡的滋味,仿佛万千虫蚁踽踽爬行……兰芽渐难以支撑,只觉细细的汗沿着发丝,蜿蜒而下。
“你倒以为,我们对他做了什么?”
仿佛等到天荒地老,又或者不过只是片刻须臾,竹影深处传来悠缓嗓音。
恍若琴弦慢挑,又分明白雪冰风,不可思议的绮丽却混着无法耐受的冷。
这嗓音入耳,已不啻九天轰雷。
她就算化成了灰,也绝不会忘记这把嗓音!
兰芽惊栗不止,却死死咬紧牙关强忍住。
此时此刻,她自己的仇只得暂时放在一边,她得先救秦直碧!
她深吸口气,不想让自己的狼狈过多为他所知,只鼓起义气:“这满口满身的鲜血,难道还不是明证么?公公若想杀她,又何须心急若此!她绝食已然五天,熬到此时怕也熬不过今夜——公公又何必动这残忍手段!”
紫府手段,兰芽生为女儿家,爹爹不忍让她听闻;但是宅中丫鬟仆妇的偶尔论及,她也略有耳闻——便有一种酷刑,将沙袋重物压到犯人身上,若沙袋不够,紫府番役甚至亲自坐上去……直至将犯人五脏六腑都压破了,最后血水由口中流出而亡。
她方才进门时,秦直碧所经受的不正是如出一辙!
竹影深处,却只传来恻恻笑声。
绮丽婉转,却声声如针。
又是良久,他悠悠言:“你是说,我是要一个一个杀了你们的?”
“我也曾经以为不是!”兰芽狼狈之下,急呛出声:“我曾以为,若公公想杀,那我们早就没了命了,又何必留到今天!可是眼前所见,或许竟都是我错了!”
竹影深处那人依旧纹丝不动,笑声更为妖娆:“为什么?让我猜猜——是因为你认定我心狠手辣,绝无心慈手软之可能。”
“不错!”兰芽妙目含冰,死死瞪向那方:“你根本没有心。”
“嘁……”又是悠然一声笑,凉可斫人:“你又骂我!真是,好大的胆子。”
他依旧没动,不过声调微微扬了扬,兰芽便只觉有一团氤氲的玄色雾气,猛然从他那方式升腾而来,渐渐包绕满整间房子!
兰芽也被这气势骇到,却不屈服,反倒明眸晶璨,清媚一笑:“奸人,来杀我呀!”
冰块生死不明,秦直碧又活不过了今夜……也许那阉人就是想一个一个将他们折磨至死!既如此,不如此时拼个鱼死网破,死个痛快!
“这么想死?那我就满足你!”
那人突妖冶扬而笑,猛一挥手:“来呀,便将之前所为,也让她尝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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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有尖叫声么?】
53水岸风堤
左右立时奔上两个内监,一左一右掐住兰芽手臂,按死了她两边肩头!
榻上已是奄奄一息的秦直碧也瞪圆了眼,拼命向兰芽伸出手去,喉中如困兽哀鸣……却,无力相救。
兰芽索性也不反抗,任凭他们将她按跪在地,扯住她头发,将她头向后仰。
她只仰望苍天,面上浮起微笑。
终于可以去和爹娘家人团聚,也好。
她含笑闭上眼睛,等待刀刃斫上咽喉,或者重物压下……却都没有。
只觉下颌猛然被冷冷捏住!
而那只手,冰冷而干燥,指节修长而有力,动作之间没有半点的迟疑。
鼻息之间,冷香缭绕而起。似兰似麝。
是那妖孽!
兰芽本能躲闪,宁死也不肯被他触碰!
却无论怎样,竟然甩不脱他手指。他捏着她下颌,居高临下,目光逡游,仿佛在欣赏一条鱼在砧板上做最后的挣扎。
兰芽愤而睁开眼睛,张口便要骂——却只来得及张口,便被他捏实了下颌,另只手擎过一只瓷盅来,将内中物向她口中猛灌下去!
一股液体冲下咽喉,一股腥气则直冲头顶!
兰芽想躲,却被死死钳住下颌,被迫全都咽了下去。然后便是惊天震地的咳,连涌出的泪仿佛也都带着血腥!
他这才满意地松开了手,目光却依旧如月色薄凉。
“我不过让人给他灌了些鹿血,也值当你这般大惊小怪。真是,愚蠢至极。”
说罢,锦衣轻掠,人已走向了门外去。
门帘一挑,哗啦筛落进来大片的阳光,那般耀眼。
“你……”兰芽一时回不过神来。
双臂却还是被两个内监死死按着,动弹不得。
门外日朗天青,那人抬眼,微微眯起,约略望了望。
他指尖上还染着从她唇角滑落的鹿血,嫣红一段。
身旁小内监连忙递上纯白丝帕。
他却伸手挡开,微微挑了挑眉尖,抬手将指尖递入唇内,吮净。
眼波,微微一荡。
那躬身托着丝帕的小内监瞬间石化,周遭的锦衣郎也忍不住目光相对。
他却随即恢复了清冷,抬步径去。
门内。
那两个内监只在确定兰芽将每一滴鹿血都咽干净了,这才松手放开了她。
他们都走干净了,兰芽才连忙起身去看秦直碧。
秦直碧一双眼直直盯住兰芽,眼中滚落泪珠,仿佛有万语千言,却没力气说出口。
兰芽只向他一笑:“你别急,我没事。你若有话要跟我说,那就好好养着身子,快点好起来。”
《本草纲目》载:鹿血大补虚损,益精血。欲危者饮之立愈。
自古以来只有皇亲贵戚才生饮得起。秦直碧虽然已是奄奄一息,但是喝了鹿血,相信定能续命。
可是提到活下来,秦直碧眼中的光芒却又灭了下去。
兰芽明白,他是自己一心求死。
兰芽却轻轻一笑:“秦公子,听我讲完一个故事。到时,若你依旧一心赴死,我绝不拦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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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天降大任
秦直碧大骇,死死盯住兰芽,“你,已知我是男儿身?”
兰芽点头。
她早就猜到了,不过碍着头一回见面曾“失手”摸了他,她死撑着不肯承认。
说实话,这世上的易装,绝没有能长久瞒过人眼去的。男女言行举止总归有别,假以时日,便都不是秘密。
实则,这也正是她自己所担心的。这般男装,能瞒过几日去?
她尽量淡然道:“道理实则很简单:若公子真是姑娘家,怎肯让虎子摸来摸去?”
许是鹿血真的神效,本来奄奄一息的秦直碧,竟然脸红了。
兰芽也怕他辛苦着,便道:“此事日后再说。公子先听我把故事说完。”
兰芽平缓下语气,抬眼望向窗外流云,将自己推回旧日时光里。
“……我五岁开蒙,先生第一课不讲圣人训、弟子规,却给我讲了一个名动天下的神童:三岁吟诗作对;五岁被万岁钦点入文华殿经筵;七岁评点进士文章;十岁已然名动天下,被笃信必定是来日的状元之选。”
秦直碧枯瘦凹陷的眼眶里,仿佛流淌过一串星光。
兰芽偏头,静静凝望秦直碧眼睛:“……这样的人,百年难得一个。上天独厚,也必定有大任相托,这样的人合该不独为自己而生,他是为天下苍生而生。可是如若这个人还没绽放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