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忆备忘录-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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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子惑同情地看他一眼,“没有人知道她什么时候才能恢复正常。她可能明天一觉醒来,就忽然想起你,也可能一辈子都记不起。”
“你想说什么?”墨上尘敏锐地察觉到他话中犹有未尽之意。
“我们希望你知道你随时可以停止这段婚姻。爸可能会有点意见,不过大哥、我和子真全都站在你这边。诗奕是我们每个人心头的宝贝,但我们不希望她变成阻止你再去追寻幸福的枷锁。”
“你们要我放弃诗奕?”墨上尘的浓眉不悦地揪起。
“不,我们不希望你放弃。但如果情况超过你所能负荷的程度,就让诗奕成为你生命中的一段过去吧!”俞子惑拍了下他的肩,转身走回花园。
让她成为一段过去?!墨上尘涩涩苦笑。如果能轻易让她变成过去不着于心,那情字就不会如此磨人心神了!
在床上辗转反侧了半夜,诗奕终于还是认命地接受失眠的事实。她烦躁地推开薄被坐起身,随手拿起床边的针织薄外套披上,走向阳台。她轻轻推开阳台的玻璃门,沁凉的夜风扑面,莫名烦躁的心绪慢慢沉淀下来。
她大哥将那名奇怪的陌生人安排在她隔壁的房间住下,而爸和二哥也出乎她意料地同意这样的安排。
她不喜欢见到那个陌生人,或许更正确地说法是——她怕他。每回望见他哀伤的眼神怔忡望着她,她的心口就会涌起一阵莫名的揪痛,疼得几乎要将她的心扯碎。
她做错了什么吗?为什么他要这么哀伤地望着她?诗奕不解地仰头望着天上明亮的满月,忽然脑海中闪过一幕模糊的影像,画面中她坐在一个男人的怀里半躺在草地上看着月亮,然而那男人的脸仿佛罩着一层浓雾让她始终看不清,她直觉地知道那个男人绝对不是她三个哥哥中的任何一个。
他是谁?脑中的疑问才起,一张无比清晰的男性面容跃出脑海,疲倦的声音低问:“你真的忘了我了?”
诗奕捂住小嘴,狠狠倒抽一口冰冷的空气,心房陡地收紧。她急急将那名陌生人的面容与声音逐出脑海,不敢多想,以防脆弱的心脏承受不了那难以言喻的痛楚,碎成千万片。
夜风渐渐显得有些冷冽,她搓搓有些发冷的小手,退回房内,顺手将玻璃门栓上。
门栓上的卡答声在寂静的深夜里显得格外清楚。一直站在邻房阳合阴暗处的墨上尘闻声才走出角落,怔忡望着她房内透出的微光。
不久,她房内的灯光一灭,他黯然垂眸,转身望向远方。
她怕他。这几天来她的一举一动明明白白地透露出这个讯息。每一回俞家人好意想留他们两人独处,她总是一脸惊恐地慌忙避开,仿佛多看见他一秒都让她无法忍受。她如此直接的反应宛如一把利刃狠狠划在他心口上,几乎要让他崩溃。他终于明白俞子惑那天对他说那番话的用意,不过才一个星期的时间,他已经快承受不住她陌生的目光与疏离的态度。
“为什么?”他沉痛地咬紧牙关低声嘶喊,剧烈扭转的心疼痛得不能自己。为什么在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女人都能如此轻易地将他遗忘?如果连他挚爱的母亲与妻子都能将他忘得如此彻底,他的生命又有什么存在的意义?
“Damnit!”他扶着雕花栏杆的双掌紧握成拳,双膝重重跪落地面,用力闭上眼缓缓吐纳出满怀痛楚。
刚结束蜜月旅行回国的俞子真两手提着满满的礼物,才一进家门就被飞扑而来的娇小身影撞个满怀,他摇晃了一下,站在他身后的妻子立刻眼明手快地扶了他一把,替他稳住身子。
“三哥!”诗奕小手环抱着她三哥的腰,昂高小脸,笑嘻嘻地看着两个星期没见的俞子真。
俞子真将手上礼物全交给跟在诗奕后头过来的俞子城,眼角余光瞥见一旁脸色不善的妹夫,立刻十分知趣地将怀里的小妹往旁边一挪,保持距离,以策安全。他费尽千辛万苦,好不容易才把纯琬娶回家,可不想刚度完蜜月就让老婆当寡妇。
然而墨上尘阴沉的脸色却只是稍稍减缓,俞子真狐疑地望向他大哥以眼神询问怎么回事?
俞子城不动声色地看了诗奕一眼,嘴角跟着一撇,意指诗奕的毛病还没好。
“三哥……”诗奕不甘寂寞地扯着俞子真的衣袖,要他将注意力移回她身上。“你有没有带礼物回来给诗奕?”
“有,全在大哥手上。”俞子真摇头笑道,宠溺地轻揉她一头柔滑青丝。“粉红色袋子里装的全是给你的。”
他好笑地望着一家子人把门口挤得水泄不通,唯一没出现欢迎他们夫妇回来的人就只剩下三个月前刚晋升为爷爷阶级的父亲。他爱孙如命的父亲肯定在房里享受含饴弄孙之乐,无暇理会他们这些几乎要气掉他一条老命的兔崽子们。自从小慕惑出生后,他二哥总算尝到“父凭子贵”的滋味,父亲非但拉下身段,亲自打电话要他二哥带着二嫂回家,上回父子两人还一起去打高尔夫球。
“现在麻烦大家让个路,我老婆被你们这一伙人堵在外头进不来。”俞子真朗声提醒众人,一手则伸向身后想牵妻子的手,不料大手却扑了个空。
被妻子逃怕了的男人愀然变了脸色,急急回过身,不偏不倚地对上妻子微仰成四十五度角的无辜表情。
孟纯琬半蹲在地上,仰头望着差点被吓掉半条命的丈夫,无辜地眨了眨眼,指着鞋上的褐色皮绳,“我在系鞋带。”
俞子真松了一口气,微微拉高裤管,跟着蹲下身,动手解开妻子另一只鞋的鞋带。
“人家刚刚才把那边的绑好。”她嘟着嘴嗔道。
“我帮你重绑。”他接过她手中的鞋带,将两只鞋的鞋带绞在一块打了个死结。
孟纯琬愣愣地看着丈夫怪异的举动,好一会儿才回过神。“Zhen,你在做什么?”
俞子真抬起头望着她,明澈的眼眸中清清楚楚地写着不安。“让你再也跑不动,这样你就不会再离开我了。”
孟纯琬喉头一紧,拉起他的大手贴在自己的心口上,让他感觉自己的真心。“Zhen,我保证不管将来遇到多少伤痛,我绝对不会再把你抛在身后。或许你现在还没办法完全相信我,可是我会用一辈子向你证明我爱你一如你爱我那样深。”
“纯琬……”俞子真动容地紧握住她的手。
孟纯琬回握住他的手,亟欲倾诉的呢喃爱语在瞥见镶在门框中的五又二分之一张看戏的脸后霎时卡在喉中,转成尴尬的笑脸。她几乎熟识在场的每一张面孔,只除了诗奕身后那半张男性的面孔,他侧脸望着诗奕,显然是现场唯一对他们这场“好戏”没兴趣的观众。她应该没见过他,但却又觉得他有些眼熟,蓦地,一个念头在她脑中一闪而过,让她不禁一愣。是他吗?
俞子真循着妻子愣然的目光望去,俊脸立刻涨个通红。他完全忘了他们有这么多现场观众!
“不来个法式热吻?”俞子城坏心地建议道,立刻得到现场观众的热烈回响。
“大哥。”俞子真的俊脸直红到耳根,急忙拉着妻子站起身。
“别急着跑,你把你老婆绑住了。”俞子惑指着弟妹的鞋带提醒道。
俞子真愣了一下,看看妻子的鞋带,又看周围等着看好戏的家人,当机立断的将妻子打横抱起,喝彩声顿时响起。
孟纯琬低呼一声,连忙搂住丈夫的脖子,红透的俏脸整个埋进他怀里不敢见人。
俞子真困窘地抱着妻子大步走入屋内,目不斜视地走向两人位在二楼的卧房。
真的是他吗?心中念头一起,孟纯琬怯怯地从丈夫怀中抬眼望了墨上尘一眼。
然而这一眼却同时落入诗奕和俞子真眼底,让兄妹两人同时皱起了眉头。
难得俞家一家大小全部凑齐,于是大家长俞锦源一声令下,召来了摄影师替全家人拍摄全家福照片。
趁着上午天气不错,一家人聚集在屋前的法式花园中,以俞锦源为中心一字排开,俞锦源右手边站着俞子城和俞子惑两对夫妇,左手边则站着俞子真夫妇和诗奕。
林湘云以肩轻顶丈夫一下,眼神瞟了一旁独坐在树荫下望着他们的墨上尘。俞子城立刻明白妻子的意思,扬手示意摄影师暂停一下,走向墨上尘。
“上尘,一起过来拍照吧。”俞子城也不由得他拒绝,拉着他走向诗奕身旁的位置。“你就站这儿吧。”
等所有人站定位,摄影师谨慎地再次调整相机。“好了,准备。三——”
“等一下。”林湘云忽地扬声喊停,回过头替丈夫将额前垂落的黑发拨回原位。
“娃娃,你这里也乱了。”俞子城温柔地替妻子将衣领拉平。
待他们夫妇两人柔情蜜意地替彼此整理好仪容,俞子城才一脸歉然地望向摄影师,“抱歉,现在可以拍了。”
“好,准备。三——”
“等一下。”这回换成了俞子惑夫妇。
唐玉竹细心地帮丈夫将领带摆正,跟着替舒服地躺在丈夫怀里的儿子翻好领子,露出他可爱的小脸。俞子惑则小心翼翼地梳着妻子的黑发。好不容易,终于这两大一小三口人也搞定了。
“准备。三……”识趣的摄影师倒数到一半自动停下,两眼直视着俞子真夫妇微张的嘴,手一摊,摆了个“请自便”的手势,也不劳他们喊了。
俞子真夫妇俩同时对摄影师歉然一笑,回过头替彼此将衣服拉正,头发梳顺。
诗奕趁他们在整理仪容的同时,悄悄挪动了一下身子,将自己和左后方的墨上尘拉出一段距离。
墨上尘垂眼望着两人之间多出来的一段距离,涩涩一笑。他为什么站在这里?他从来都不属于俞家,更不属于墨家,没有任何地方是他的归属……
待所有人都准备就序,摄影师再次调整好相机。“准备。三、二、一!”
在摄影师按下快门的同时,墨上尘转身大步走开。
相机中的底片在这极短暂的时间,忠实地记录下他来不及离开的半个身影,以及他心底最深沉的悲哀。
诗奕愕然转头望着他忽然抽离的身影,深刻的感觉到他的黯然与伤痛,然而更令她愕然的是,她清清楚楚地感觉到那个将他伤得这么重的人就是她!
她究竟做了什么?为什么她一样也记不起?
“我欠你一条命。”
坐在圆形喷水池畔的墨上尘闻声,有些讶异地回过头望着朝他走来的孟纯琬。
“我想你应该还记得,大约十年前的圣诞节,你曾在纽约街头救了一个十七岁的女孩子。”
他凝神细想片刻,终于唤回已经模糊的记忆。“嫌我多事的那个?”
孟纯琬尴尬地笑了笑,“恐怕就是那个不知好歹的笨女孩。我一直没有机会向你道谢,如果不是你那时候救了我一命,我恐怕永远也没有机会知道我的家人有多么爱我,更别说可以和子真在一起了。真的很谢谢你。”
“不用客气,举手之劳罢了。”墨上尘耸耸肩,黝黑的大手伸入喷水池中,拨动着沁凉的水,自嘲地牵动嘴角。“我早该戒掉在路上救落难少女的坏习惯。”
孟纯琬明白他话中的苦涩,他也是在路上救了迷路的诗奕。“我听子真说过你和诗奕的事。”
“所以?”
孟纯琬抿唇,似乎在心中挣扎着什么,停顿了好一会儿才又开口。“我想帮你。不只是因为我这条命是你救的,更因为我不希望相爱的人被心结消磨了真爱。”她也曾因为难解的心结而险些失去子真。
墨上尘涩笑,垂眼望着喷水池中的水纹。“相爱?你会忘了你深爱的人吗?你会避他如洪水猛兽吗?”
她几乎害他身败名裂。孟纯琬眼神一黯,每每想起子真为她受的苦,心中就一阵绞痛。“我做过更糟的事。”
“是吗?每个人对糟的定义都不相同。”对他来说,被所爱的人遗忘是他心头永远愈合不了的伤口。
孟纯琬为他语气中隐而不显的伤痛沉默了片刻。他所受的苦或许并不亚于子真。
“关于诗奕,我想告诉你一件事。我不知道能不能帮得了你,可是我认为你有权利知道。”
一提到诗奕,墨上尘立刻抬起头,专注地望着她。“什么事?”
“大约两年前,诗奕警告过我,不准我伤害子真。”
墨上尘的浓眉先是不解地皱起,而后惊讶地望着她。“她那时是怎么警告你的?”
“不管你心里在想什么,不准你伤害他。”孟纯琬说出当年诗奕警告她的话。
这不该是从一个永远自认为只有六岁的人口中说出的警告。难道诗奕欺骗了所有的人?老天,他必须好好想一下。
“我告诉你这件事,并不是要你对她产生任何误会,而是想让你知道你可以以成人的方式跟她谈你们之间的问题。别怨她也别气她,我相信她一定有她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