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续春风-第15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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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寻常的路数,凡事都有例外的。"张晓天怔怔地看着他,"你这几天当真没事么?"
"没有,只是睡眠不好而已。"凌波摇头笑道:"在他们连番审讯之下,我终于见识到了什么叫疲劳战术了。"
"厉害的他们还没使出来呢。"张晓天久久地看着他,突然叹道:"你自做自受,原也怨不得旁人。"
"对了,方才听顾先生言语,他说他能让那份合同从这世上凭空消失,这怎么可能呢?"凌波小心翼翼地问道:"你定是知晓其中原委,你能告诉我吗?"
"顾先生所言,并非虚谬,一件案子,关键证据突然消失,甚至整个卷宗不翼而飞的情况虽然极少,却也不是没有。所以那份合同虽然致命,但在尚未真正到达法庭之前,原也证明不了什么。"张晓天说道:"顾先生真正感兴趣的是,你为何要签订那份自陷绝境的合同?他料想其中必有隐情,担心好心办坏了事,故此前来一问。在这件案子里,真正重要的不是那份合同,而是你的态度,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凌波一怔,随既摇头苦笑了起来。这样一个人命关天,全市震惊的案子,从她嘴里说出来却是浑若无事,轻松得不眨一下眼儿。可他偏偏却又不能不信,在这龙江城里,大概还真没有她张家想不到,办不到的事情。
"诚如你们所言,这案子的后续发展将会如何呢?"呆怔了一会,凌波不由得问道。
"简而言之,死伤者亲属获得高额赔偿,钱老板,刁老六等人给社会和公众一个交待,你做为承建单位的法人代表亦会受到一定的惩处,不过这可能不在刑律之内。"张晓天说道:"这世上没有绝对的公平,你也知道,这是最符合事实的一个结果。"
"如果我的态度是认罪服法,不做任何改变呢?"凌波直直地看着她。
"你当然可以。"张晓天却也直直地看着他,"只是有没有罪,并不是你说了算,而是国家执法机关说了算。"
"这么说,既便我认罪服法,你们也一样可以把我弄出去,无论是在分局,检察院,还是法院,对吗?"凌波依旧直直地看着她,喃喃说道。
"你当然可以这么认为。"张晓天居然点头认可道。
凌波点点头,望着张晓天,他脸上突然现出了一片惘然之色。
"你却又看着我做什么?这是顾先生的想法,又不是我的意思。"看着他,张晓天突然叹道。
"这么说,你也是不希望发生这种情况的,对不对?"凌波眼睛一亮,不由满怀希望地看着她。
"我说过,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你进去的。"张晓天却看着他,沉致地说道。
凌波一怔,静静地瞧了她一会,他突然轻轻叹息了一声。
"晓天,如果我请你不要插手这件事,你会答应我吗?"随后,他问道。
"问题是,你有罪吗?"张晓天却直直地看着他,"你倘若真的做了那些事情,我张晓天自是视你如粪土,瞧也不再瞧你一眼,更莫说前来看你了。可是你做了什么了?你什么也没做,却要无端地白担那些罪名,你先前为了解救永兴,签下了那份合同,我自是可以理解,现今永兴之厄已解,我让那份合同凭空消失,还你一个清白之身,却也是天经地义,谁也拦不着我。"
"不,不是这样的。"凌波摇头说道:"这其中,你忽略了那两名一死一伤的学生,那可是两条花朵般的生命啊,须臾之间,便就凋残在我的工地上,直到现在,我连他们是谁,长得什么样都不知道,你说,作为工地的负责人,我若不受到惩处,谁又该受到惩处?不然,生命又何以得到敬畏,公平又何以得到阐释呢?"
他说得沉静而又决然,眼里闪着一层依稀的泪光,那神情,端的令人动容。
"你这是自己给自己套上枷锁,知道吗?"望着他,张晓天大声说道:"真正应该受到惩处的是钱老板,刁老六那一干人,是他们设计陷害永兴,让那批水泥流到了工地上,方才造成了这次事故,细论起来,你也是本案的受害者,明白吗?"
"晓天,你可以这么认为,可是法律和公众不会这么认为。"凌波摇了摇头,沉静地说道:"而且,事情发生之后,这些已经不重要了,现在如何让死者安息,让伤者安适,让生命体现最起码的尊严和价值,这才是最重要的。因此,除了走上法庭,接受法律的制裁之外,我别无选择。"
他语调低缓,神情憔悴,可言语之间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平静安详,仿佛竟不像是表明心迹,而像是娓娓道出一个事实似的。
"我若一力强行,不让你走上法庭呢?"张晓天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不,你不会的。"凌波摇头道:"别人我不知晓,但你是决计不会的,这一点我确信无疑。"
"我有我自己的心情和感受,你又焉知我决计不会了?"张晓天大声说道,可脸色却突然间变得苍白了起来。
"因为我们是同一类人,我看重的一些东西,你也同样看重。"凌波看着她,轻声叹道:"你表面虽然闲淡,其实内心在乎的东西最多,这世上,再也没有比你更加追求纯净和完美的人了。"
张晓天怔怔地看着他,倾刻之间,泪水便已弥漫了双眼。
"凌雪昨天告诉我,她说她同学都说她的哥哥是杀人犯,他为了贪图钱财,害死了那名学生。"张晓天突然流泪说道:"你可以有自己的选择,可是你顾及过那些热爱你的亲人和朋友们的感受么?难道,你当真愿意一辈子背着这个图财害命的名声?"
凌波身子一晃,脸色顿时一片煞白,仿佛浑身的血液突然间消失不见了似的,只见他浑身轻颤,脸上淌着泪,很有一种痛楚而又无所适从的意味。张晓天看着他,却也禁不住流下泪来,因为她知道,她触及到了他内心最为柔软的那一部分。
"我没有法子,晓天,这事总得有个交待,不是我去坐牢,便是永兴去坐牢,这没得选择。"许久,他望着张晓天,仿佛极是艰难地说道:"如果因为这件事情,我伤害了你和凌雪等人,我也只能对你们说一声对不起。你们是我最亲近的人,我从未想过要伤害你们,可是,这件事情毕竟涉及到他人和整个社会,我别无选择,只能向你们说一声对不起了。"
说完,他凄然一笑,转身向门口走去,注视着他沉重的脚步和仿佛极是凄凉的身影,一刹之间,泪水便已湮湿了张晓天的脸庞。
"晓天,你不要插手这件事情,好吗?"临近门口的时候,凌波却又回过头来,详静地看着张晓天,"我不想你因为我而损害了你内心一些美好的东西,那比杀了我还难受,你能答应我吗?"
"你去便去了,却又说这些做什么?"张晓天哽咽地说道,脸上早是泪如雨下了。
凌波点点头,转身走出了屋外,楼梯口的两位警察接着,一径送到羁押室去了。而张晓天下得楼来,顾先生亦是接着,瞧着张晓天的神情,顾先生却也不多问,一路无言,直至走出分局门口,张晓天方才停下脚步。
"他一心求仁,定要将罪过揽在自己的身上。"她望着顾先生,含泪说道:"你这几日的辛苦努力,恐是要白费了。"
"方才和凌兄弟交谈,便知十有八九是这个结果了。"顾先生却微笑道:"只是凌兄弟虽然侠义慈悲,但这事并不取决于他,而取决于姑奶奶的态度,这才是问题的关键所在。"
"他心意已决,我却也不能怎么力阻了。"张晓天摇了摇头,幽声说道。
"姑奶奶的意思,咱们就此退出,不再过问这件事了?"顾先生看着她,疑问道。
"咱们却也不能全然不管,我想,这案子越早了结越好,便在现有事实和证据的基础上,咱们请一律师,在法律规定的范围内,该怎么辩便怎么辩,该怎么判便怎么判,只要不偏不枉,别让他吃亏便好了。"张晓天低沉地说道。
"老太太再三交待,一定要护得凌兄弟周全,这事,咱们是不是再征询一下老太太的意见?"顾先生迟疑道。
"我母亲那边我自会说去,你且照我说的去办好了。"张晓天轻声说道:"还有,你和龙江一中联系,争取将那事故大楼的后续工程承接下来。工程完结之后,你再将龙江一中图书馆彻底翻修一遍,建造出一个一流的图书馆来。另外,你在校园各处广植上樱花和木樨两色花树,努力营造出一种樱花绚烂,木樨幽香的芬围来。这些事宜,你以无名氏捐助的方式去办理,倒也不必和他们多说什么,如若他们一定要知道捐助者的姓名,你便说是曾经的一名龙江一中学子捐助的好了。"
"这却没问题。"顾先生点点头,注视着张晓天,他沉吟着说道:"现今民意沸腾,舆情大哗,凌兄弟那边,姑奶奶还是再斟酌一下,莫要轻易放弃的好。"
"这却不必了。"张晓天摇了摇头,含泪说道:"他最好的朋友,去年为了救护一名山区女学生英勇牺牲了,这事对他影响极大,现如今他的工地却出现两名学生一死一伤的惨剧,这宁不令他痛疚惶恐,以求解脱?他现今一力认罪服法,也正是为了自我救赎,不然,他这辈子也难以心安了。咱们倒不如成全他,让他求仁得仁好了。"
顾先生点点头,想着此中的曲折宛转处,不觉沉默了下来。
是夜,张晓天只觉得悱恻难言,一颗心茫茫然无所依托,独自在庭院静伫了一会,她不觉来到了凌波的屋子。屋子里静悄安谧,仿佛还原封不动地保持着他那天离去时的模样,令张晓天略感讶异的是,窗前写字台的桌面上居然各摆放着一本半摊开的书籍和练习册,那情形,犹如凌雪,朱永红两人日常功课时的模样。张晓天不觉坐在写字台前的椅子上,取过了那本书籍,却竟是一本自考用的高等数学下册,注视着书面上高等教育自学考试几个字,张晓天倒不觉怔了怔,他平日如此繁忙,不想竟还参加了自考,也不知他哪来的那么多时间?张晓天放回课本,独自在椅子上呆坐了一会,瞧着几天工夫,屋子里竟已积了不少灰尘,她不觉又取过拖把和抹布,打扫清理了起来,完毕之后,想着凌波那天托付她保存的书籍和信件,她便又取出钥匙,一一整理了起来。那几本书籍自不必说,张晓天早已熟悉不过了,而那近百封保存完好的信件,却是他积年来和凌霜,秀川晴美,欧阳云飞,李小秋等人通讯的记录,全被他分门别类地存放在一个上了锁的抽屉里,显得一付极是珍重的模样。这其中,犹以和秀川晴美的往来信件最多,洋洋洒洒的竟占了十之七八,其频繁亲密程度,当不是寻常朋友所能比拟,瞧着这些信件,张晓天方才明白他为何要托付她郑重珍藏的原因了。正仔细整理间,突然,一本棕黄色纸面的笔记本引起了她的注意,这是一本极普通的三十二开的纸面笔记本,大街上的各个商店都有出售,张晓天方才整理抽屉的时候,也曾经见过几本与之相同的笔记本,只不过那是他用以自考学习时的读书笔记,和其他自考书籍并放在一个抽屉里,极是普通寻常。而这一本却是不同了,它单独存放在一个上了锁的抽屉里,显得说不出的正经特别。张晓天不觉取过,翻阅了起来。谁知一阅之下,她却不觉怔住了,原来,这本笔记本,竟是他去年夏天以来所记的诸多思想感受。
"少时读书,最怕的是作文,而作文之中,尤怕关乎理想的命题,偏生从小立志报国,又最为老师所喜,因此,最多的情形是,每当同学激扬文字,指点江山的时候,我却只能独居一隅,默想着将来与凌霜,凌雪的种种可能,所谓理想,除却三人团聚之外,我实不知更有何指。十余年读书生涯下来,除了自身熏陶得将来安身立命之思想和基本生活常识之外,我实于报效社会和国家一节,认识为零,所谓远大之理想,更不知从何说起。古人云虽不能至,然心向往之,可怜我一枕黑甜,梦无可梦,正所谓不知有汉,无论魏晋是也。那年在野渡横舟,她言及心中所愿,欲以自身之努力,成全普天下孩子读书之机会,其言词之凿凿,神情之切切,委实令人动容!及至她抛却世间繁华,只身前往贫苦山区支教,最终以一己之牺牲,践行了自己当初的诺言。我方才始觉世间实有超乎生死的伟大理想,以及践行这种理想的伟大人格。离开校门之后,我视凌霜,凌雪为整个世界,其间毫无一丝顾及他人之处。而她则视普天下孩子为凌霜,凌雪,毫无保留地奉献出了自己的一切。其间虽环境不同,攻守有异,但若论人生境界,高尚情怀,两人相交十余年,我实不如她多矣!至于其余情款,我更是亏负她良深,虽万死不足以赎之,我不敢言,亦无颜去言。现今她化蝶而去,空留一园芳华,哀痛悔恨之余,我宁不长歌作哭,循着她的足迹继续前行?不然,余生苍茫,我一辈子都将蝇蝇且且,无复生机矣。今夜窗外细雨正绵,而此情此痛更无绝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