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宫记 作者:莲兮莲兮-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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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染应道,“这是自然,如此款待,朱染岂能不尽兴?”
“如此便好。礼官。”皇亚父说完,便重新落座。此时一名礼部主客司官员便朗诵了一段开宴词,之乎者也的听不大懂。最后当他终于说出“行酒——”时,便有两队宫侍从大殿两侧鱼贯而入,每人手中都捧着一盏景泰蓝描花酒壶,行至每桌旁便有一宫侍停下来,将酒壶交给每桌旁服侍掌灯的宫侍,便又倒退数步转身退下。行膳令下来后,又有数队宫侍一一而至,仍然是由身旁的宫侍将一盘盘的菜摆放的每桌上。一连串的动作如行云流水,眼见一叠叠珍馐美味落在眼前,我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不对不对……我今天的目的不是来吃的……
照规矩,第一杯酒要敬天地,第二杯酒要敬先祖,所以都是要洒在地上的。我一边跟着撒一边觉得心疼得不行,那酒的香味已经刺激到我的中枢神经了……
第三杯酒要敬小皇帝,我终于有机会喝上一口,甘甜温纯,虽然没什么劲儿,不过却是很好喝的。
又敬过皇亚父和祈国王子之后,诸臣才终于落座,宏图宴正式开筵。无数舞者歌者穿着别致的衣服在大殿中央载歌载舞,乐师们在一侧用丝竹奏出美妙的天乐。那是很美好的舞蹈,我都不知道男人跳舞也可以如此好看,带着阳刚的力道和优美的姿态,宽袖长摆又衬托出几许飘逸空灵。可惜由于心里面装着事,以至于精神一直集中不起来,时不时地眼睛就往皇座和贵宾席那边瞟。
筵席开始一段时间后,众人便不用都恪守在自己的席位上了。大多数的大臣们都在小范围内走动谈笑,后宫的眷属们也开始三三两两的交谈,还有一些在努力向皇座那边暗送秋波。而小皇帝却不知什么时候把惠公子叫上高台,正把人拥在身边,不知道说了什么笑得跟花一样。皇亚父的脸色并不好看,大概是没想到有客人在场时小皇帝居然还明目张胆地跟自己的宠妃调情。
而另一方的皇后却一直看着贵宾席上静默饮酒的朱染,眼睛里有幽幽的思念。
而贵公子则微微笑着,端起酒杯走向高台,先和皇亚父交谈了几句什么,引得皇亚父原本严肃的脸上也现出几分笑意,随即又向贵宾席上的朱染微微欠身,敬了一杯酒。他的姿态雍容得体,非常有后宫之主的气度。
我看着小皇帝的样子有些奇怪,我认识的他,不是如此耽溺美色的昏庸之人啊?怎么一回宫,他就像变了个人似的?
感觉皇座那里暗潮汹涌的,叫人心里不踏实……
此时身旁的侍者又给我斟了一杯酒,我不知不觉好像已经喝了不少杯了,肚子里暖融融的,非常舒服,连带着脸颊边也有点发热。眼前的景物好像比刚才更加明亮华丽起来,不知道时不时喝得有点多了……
此时一曲歌罢,乐声也逐渐漂隐而去,舞者们最后收了势,暂时地退了下去。
我脑中徒然一醒,看来关键的时刻到了……
果不其然,礼官再次走到皇座前得空地上,宣道,“太尉连钰,司徒付问桑以及司空章涵洲率百官向祈国王子进献贺礼。”
我打起精神坐直身体,便看到三名身穿绛紫官服的官员从席间走出。三名官员中为首一人虽然上了年纪,但眉眼间和惠公子非常相似,看起来应该是惠公子的父亲连钰了,他带领另外两人行至殿中,先向着小皇帝和皇亚父叩首,随即面向朱染道,“自景平年间,战祸不断,乃至神州一方无所安平,卒役负重,民不聊生。今祈王子携求和之心远道而来,欲终此祸延,实乃晏祈之幸万民之幸。今臣连钰,付问桑,章涵洲三人,率百官进献此礼,以谢王子心系苍生之慈。礼薄言轻,但聊表心意,望王子笑纳。”
朱染起身还礼道,“三公之情,朱染谨记于心。但愿此回本王来使果真能如太尉所说,终一方战祸。”
随后礼官便开始捧着绢帛报出礼物清单,同时有一队宫侍从殿外鱼贯而入,每两人抬着一只镶嵌了宝玉珍石做工精美的箱子。我一听那单子还真是不得了,除了黄金啊锦缎之类寻常的礼品,还有好多听起来很神奇的东西比如龙脯什么的……难道真的是龙的肉?怎么可能?
小皇帝此时也不再同惠公子玩闹了,坐直身体,笑呵呵地看着朱染,“看大臣们送了这么多东西,朕除了那些平常的东西外,还准备了一样特殊的礼物献给王子。”
小皇帝这么一说,似乎引起了朱染的兴趣。他的声音虽然依旧冷凝,但语调稍微扬起了一些,“哦?不知是什么稀罕之物?”
“不能说是稀罕吧。不过朕宫中有一美人,画技天下一绝。朕听说王子对于我大晏的书画一直很感兴趣,就令他画了一幅,王子要是不喜欢,朕再去罚他。”
“既是晏国最出色的画师,倒真叫本王好奇了。”
小皇帝便看向对面的席位,“尚翊,把画拿出来吧。”
估计是那副百鸟朝凤图吧?虽然之前一直看小关在画,不过还真没见过成品的样子。
此时我忽然察觉到身后的立柱后似乎有一点骚动,但没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我回头一看,竟然是迁易正和一名掌灯的宫侍争执,似乎想要过来。
我连忙给那宫侍打了个手势,示意他带迁易过来。
迁易脸上神色不太对劲,额头上都带着些冷汗,我心里忽然一紧。
“才人,不好了!刚才内务司的宫侍来问我您的画在哪里,原来他们根本没有收到您的画!”
我愣了几秒,看着他又问了一遍,“你说啥?”
“内务司根本没收到您的画,还以为您要自己呈上去!”
没收到我的画?怎么可能?我明明交给关尚翊了啊?
我脑中轰然一声,怔然望向正在大殿中央向小皇帝下拜的关尚翊。他一袭雪衣,宛如从画中走出的仙人,看起来善良温和的面容,此时却变得有些模糊起来。
忽然心里隐隐知道了答案。我整个人一片茫然。
怎么办?画现在在哪里?就算现在去找也来不及了。更何况,这画只怕已经不存在了……
此时关尚翊已经展开了那足有五米长的百鸟朝凤图,引起阵阵惊叹之声。不得不说他确实厉害,那凤凰画得栩栩如生,竟然好像真的一样。我注意到他用了不少油画的画法,用颜色一点一点覆盖住了所有线条,一百多只鸟儿几乎要从纸卷上扬翼而起,似乎能听到它们动人的歌声。
他这么快就学到了我只展示过一两次的画法,不得不说十分厉害。
朱染似乎十分赞赏,小皇帝也笑着在说些什么,我却有些恍恍惚惚的听不清了。我看着站在场中的人,不明白他怎么能一边笑得那么单纯善良,一边却淡淡地将人推入绝境。
“鄙人才疏学浅,若论这笔法的独特,其实在下是跟杨才人学的。”我听到关尚翊的声音遥遥传来,“听说杨才人也为王子准备的一幅画作为两国友好之贺礼,想必与他的画比起来,在下这副只是雕虫小技罢了。”
我一听就懵了。
“这样啊……”小皇帝脸上的笑意似乎变淡了些,第一次将视线落在了我的身上。一霎那,我动弹不得。
“钧天的画朕倒是见过一次,确实令人印象深刻。”
“这样说来,本王就一定要见识一下了。不知这位杨才人是在坐哪一位佳人?”朱染也问道,眼睛扫向这边的席位。
怎么办?怎么办?我该怎么回答?说画被弄丢了?
在祈国的王子面前丢这么大的人,只怕宴会一结束我就会被打入冷宫了吧?
就算小皇帝不惩治我,皇亚父也绝对不会绕过我。。。
我看到关尚翊在对我微微的笑着,那笑容里带着几分平日里看不出来的森冷,令得我寒毛直竖,冷汗直流。
“杨钧天?朕在问你话呢。”小皇帝等了一会儿不见我回答,微微挑起了眉梢,露出些许不耐。
此时整个大殿的视线都集中过来,我觉得自己就快要被这些芒刺一般的目光吞没了。
心脏跳得飞快,指甲死扣进掌心,好不容易才压制住铺天盖地漫涌上来的恐惧。我站起身来,深吸一口气迈出席位,走到殿堂中央。四下旷冷的风悠悠吹来,从四面八方向我围剿,我立时便有种四下无着无落的恐慌之感。
眼前高高的皇座,皇亚父逼人的目光迎面逼来。小皇帝和朱染都在看着我,我觉得自个儿简直快要崩溃了……
“回陛下……我……”我垂着头,犹豫着开口,“我的画……出了些问题……”
“问题?”这一回问话的竟然是皇亚父,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什么问题?”
我感觉自己手脚冰凉,害怕到极致的时候,竟然突然开始冷静下来了。
我抬起头,看向侧席的朱染,对上他审视的目光,微微一倾身,“原本已经为王子准备了一幅画,但是如今一见王子这般气度,便觉得我那副画太过庸俗,不好污了王子双目。”
“放肆!”皇亚父冷声喝道,“此处岂是你拿乔的地方,还不快将画呈上来!”
“不碍事。”朱染却说道,声音里带着几分看好戏的嘲弄,“如果才人觉得不想送,也不必勉强。”
我知道此刻我已经在风口浪尖上了,往前一步往后一步都是一个字,死。
只有拼一把了……
我再行一礼,说道,“王子息怒,在下只是想,关美人已经画了如此卓绝的一副画作,在下再送一幅画,实在无趣。不如在下今日就现场,以一首歌谣为限,为王子作一幅肖像,虽然技艺粗鄙,只求给王子看个新鲜。”
“现场作画?这个倒是新鲜。”小皇帝托着下巴,一脸兴致盎然,“还以一首歌谣为限,你真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画完?”
“在下自当竭尽全力。”
“胡闹。送王子之礼岂能儿戏?”皇亚父冷冷地盯着我,看样子我已经被这个国家最有权力的人讨厌了……
“朕倒觉得值得一看,朱染王子,你看呢?”小皇帝笑着问道。没想到朱染竟然也点了下头,“本王也十分好奇,愿得一观。”
朱染都这样说了,皇亚父也不好说什么。我大着胆子继续说道,“请陛下赐予笔墨纸砚,另外,臣下还斗胆请琴师弹奏一曲。”
“都依你。”
笔墨很快被端了上来,一副长长的画卷被挂在架子上,立在我面前。琴师也抱着琴在一侧坐好,准备为我一会儿即将吟念的歌谣配乐。
人物速写什么的,我已经练了十多年了,只不过这回是用毛笔画,而且要一边画一边诵诗,还要注意动作的优美性,着实非常具有挑战性……
高中的时候校庆时虽然也表演过一次现场作画,不过在皇帝和文武百官面前表演跟在一群毛头孩子面前表演是完全不同的感觉啊……
阿弥陀佛……我这回要是平平安安活下来了……我一定天天烧香拜佛……
我闭了会儿眼睛,稳定一下心绪,不断催眠自己忘掉周围的环境,将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画纸上。
只不过是一张人物速写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给琴师打了个手势,对方一抬手,素弦轻颤,沉缓的古音荡漾开来。我提笔蘸墨,看了一眼侧席上的朱染,随即高声吟念道,“采薇采薇,薇亦作止。”
一句落,我已经在纸上点下几笔,大致勾勒出他的头型,定出身体各个部位的比例位置。
“曰归曰归,岁亦莫止。”勾出脸型肩颈的轮廓,他此时的动作是正端着一只酒杯,微微眯起眼睛看过来,我大致记住了他的姿态。
“靡室靡家,玁狁之故。不遑启居,玁狁之故。”这两句间我勾出他身体的外轮廓,大致定出他的动作。
“采薇采薇,薇亦柔止。曰归曰归,心亦忧止。忧心烈烈,载饥载渴。我戍未定,靡使归聘。”双腿长靴也定了出来,我开始集中精神描绘衣纹和细节。
“采薇采薇,薇亦刚止。曰归曰归,岁亦阳止。王事靡盬,不遑启处。忧心孔疚,我行不来……”我一路吟念着,每一笔都尽力精准到位。好在失业后没事儿在家经常画画速写,所以手没有生,一路下来还算顺畅。
我尽力将他衣饰的华丽表现出来,但是只留出了他的五官最后再画。此时采薇已经快要吟诵到结尾了,我开始描摹他的双眼。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细长的双眼,不知道见证过多少的杀戮死亡才会有这样的冰冷。
“今我来思,雨雪霏霏。”坚毅的眉梢,不知道承受了多少国家的责任负担。
“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无情的唇,不知道可曾关心过那些在沙场上拼命的兵员。
“我心伤悲,莫知我哀!”最后一笔添在他眉心,立刻曾出几许凝重绸缪。
完成之后我定了一会儿,才缓缓放下笔,慢慢呼出一直梗在胸口的一口气,往后退了三步。
我隐隐听到从百官之中传出不少赞叹的声音,心里的石头才慢慢地从半空中降下来落了地……
我向朱染再一行礼,“请王子观阅。”
他从座位上站起身,走下贵宾席的高台,一路向这边走来。我退到一边,忐忑不安地看着他上上下下打量我的画。
画上是他一身华服正举酒欲饮的样子,只是眉心纠结,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