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风-第7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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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雄飞能够领会他的意思,一边把他湿漉漉的抱回床上,一边答道:“因为……大哥爱你。”
叶雪山侧躺到了床上,胳膊腿儿全伸了老远,本来想答一句“我爱大哥”来着,不过屁股疼,而且很疲倦。打了一个哈欠之后,他就把要说的话忘记了。
顾雄飞总算是快活了一次,不过翌日想要再来第二次,就不容易了。
叶雪山正在忙着看世界,无心理会大哥,更不肯安稳的坐在床上消磨光阴。顾雄飞随着他走到楼前,伸手一拍老树树干:“梧桐!”
叶雪山也跟着去拍了一下:“梧桐。”然后又说:“梧桐高的受不了。”
顾雄飞听他说话十分别扭,此刻便正色斥道:“高就是高,什么叫高的受不了?以后不许胡说八道!”
叶雪山好像是吓了一跳,呆呆的看着顾雄飞。看了半晌过后,他一派安然的继续向前走了,并且笑微微的,仿佛是不和顾雄飞一般见识。
顾雄飞啼笑皆非的迈步追上,忽然感觉叶雪山恢复到这般程度也就够了。
113、兄长教弟
一场秋雨一场凉,叶雪山在阴冷天气里犯了旧伤,周身上下处处都疼,便没有精气神再往外跑了。
他拖着两条酸痛的腿,走起路来又扶了墙。既然没了其它消遣,他就仿佛出于天性似的,把注意力全部放到了饮食上面。他的记忆力不是很好,时常不知道自己吃的是什么。厨房大师傅蒸了很精致的小笼灌汤包,他吃的舔嘴咂舌,意犹未尽,等着下顿再吃,结果下顿就没有了。
他对顾雄飞做了百般描述,想要再吃。顾雄飞认认真真的听了半天,到底也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最后就不耐烦了:“去去去!就知道吃!”
叶雪山受了呵斥,可是也不生气。一步一步的挪到楼梯口,他慢吞吞的坐在台阶上,百无聊赖的倾听楼下两个老妈子扯闲话。老妈子的声音很低,是忙里偷闲的轻声细语。其中一位的儿媳妇刚怀上了,每天茶不思饭不想,就只爱吃炒红果。“怀上了”显然是件大事,因为另一个老妈子立刻就惊叹了一声。
叶雪山静静倾听了许久,听得一头雾水,就只记住了炒红果。炒红果是什么,也不知道,不过他连滚带爬的站起来,转身又找顾雄飞去了。
顾雄飞正在书房里面正襟危坐读报纸。叶雪山怕他又撵自己,所以为了到时少走几步路,索性靠着门框没有进房:“大哥,我要吃炒红果。”
顾雄飞从报纸上方抬眼看他:“炒红果?酸溜溜的没什么好吃!”
然后房门口就清静了,顾雄飞素来是说一不二,尤其现在更要替叶雪山做一切主。他认为不值一提的食物,叶雪山馋死闹死,也不给吃。
叶雪山悻悻的想要走,今天是要什么没什么,他几乎感到了忧伤。可是沿着走廊没走几步,他忽然转身又回了来。
顾雄飞在书房里坐了半个小时,饱受骚扰,硬是连一条新闻都没读完,此刻就有些恼火。眼看叶雪山软绵绵的又往门框上一靠,他当即把报纸向下掼到了写字台上,急赤白脸的问道:“还有事?”
叶雪山很认真的开口说道:“我怀上了,什么都不吃,就要吃炒红果。”
顾雄飞先是一愣,随即就气的要笑。忍住笑容板了面孔,他向后一靠,平静问道:“你怀上了?”
叶雪山是无知者无畏,非常坦然的点头:“我要吃炒红果。”
顾雄飞手按桌沿站了起来,一步一步走到了叶雪山面前。抬手摸了摸对方的头发脸蛋,顾雄飞笑道:“好,进步很快,开始学着扯谎了!”
然后他一弯腰扛起了叶雪山,迈开大步向卧室走去:“什么时候真怀上了,什么时候再给你吃!”
顾雄飞和叶雪山在床上消磨了整个下午。窗外阴沉沉的总像是要下雨,房内的被窝里就显得特别温暖舒适。叶雪山枕着顾雄飞的手臂,正在似睡非睡的迷糊着,于是顾雄飞就没敢乱动。他希望叶雪山尽快入睡,叶雪山睡了,他也就心安了。
叶雪山不在他眼前,他惦记着;叶雪山在他眼前喋喋不休,他又烦躁;叶雪山真是安安静静的或躺或坐了,他又怀疑对方生了病,反正总是悬着一颗心,只在此刻还算安宁。正是昏昏欲睡的要闭眼睛,他忽然听到了叶雪山的声音:“大哥。”
把对方往怀里又搂了搂,顾雄飞哼出了回应:“嗯?”
一只软软的手掌搭上了他的面颊,叶雪山睁开眼睛望向了他:“我现在怀上了吗?”
顾雄飞一皱眉头:“嗯?”
“你说你要让我——”
顾雄飞没等他说完,立刻一掀被子下了床。裹着睡袍走出房去,他吩咐楼下仆人去厨房传话,让大师傅马上预备山楂,多预备。
顾雄飞很有一套整治人的刁钻手段。到了晚饭时候,叶雪山坐在桌前,面前是热气腾腾一大盆糖水煮山楂,除此之外,再无其它。顾雄飞坐在首席,这时便道:“炒红果,吃吧。吃不完不许睡觉!”
叶雪山握着一只铜勺子,先还吃得有滋有味。可是吃过四分之一盆后,便有些承受不住:“大哥,我饱了。”
顾雄飞早已吃饱喝足,这时就稳稳当当的转向了他:“不行,给我吃!”
叶雪山乖乖的低头又吃,拼了命的再吃四分之一盆,他已经感觉眩晕作呕:“大哥,我不吃了!”
顾雄飞伸手一拍桌面:“吃!”
叶雪山勉强又吃一口,可是一直含在嘴里,始终咽不下去。顾雄飞看他总算是尝到了苦头,这才问道:“不是怀上了吗?怀上了就得给我吃完!”
叶雪山摇了摇头,几乎快要哭出来了,含着一颗半生不熟的山楂说道:“没怀上,不吃了。”
顾雄飞对他一瞪眼睛:“既然没怀上,为什么说怀上了?我告诉你,你这就叫撒谎!敢对大哥撒谎,大哥饶不了你!”
说到这里,一名仆人轻手轻脚的走到门口:“大爷,您的电话。”
顾雄飞起身出门,走去客厅接了电话,对方却是天津的沈家大少爷。沈家大少爷在电话中一阵欢声笑语,说是明日要去北平,必要瞧瞧顾雄飞不可。顾雄飞当初陷在沈公馆,差点没被沈将军骂去一层皮,全凭着大少爷从中斡旋,所以大少爷是不能不接待的。顾雄飞握着话筒,因为对方也是熟人,所以并不为难,也是谈笑风生。
放下电话之后,顾雄飞转身往餐厅返回,一边走,一边思考明天如何安置叶雪山。不想刚刚走到餐厅门口,他就看到叶雪山蹲在地上,正在上气不接下气的剧烈呕吐。
叶雪山随口说了句谎,结果受到严惩,被迫吃了半盆山楂。翻江倒海的吐了一场,他神昏力危的双手撑地,简直连蹲都要蹲不住。顾雄飞快步过来扶起了他,他还昏昏沉沉的含糊说道:“没怀上,不吃了……”
顾雄飞伺候他洗了脸漱了口,然后把他抱到床上,同时越来越觉后悔。叶雪山的额头已经开始发热,是个要闹病的征兆。顾雄飞想叶雪山其实是很听话的,自己心平气和的教导他,他也是一样的能听;可自己不知怎的,忽然生出了促狭心眼,结果把个弟弟逼得半死不活。这算什么事情呢!
如此混过一夜,到了翌日上午,叶雪山依旧是周身发烧,也不乱走了,也不饶舌了,躺在床上连眼睛都睁不开。顾雄飞肠子都悔青了,坐在床边唉声叹气,正是难过之时,沈家大少爷到了。
沈家大少爷并非孤身前来,身边还带了他家的二姑爷。这两位乘坐汽车,从天津一路开了过来,因为是统一的兴高采烈,所以丝毫不见疲态。见了顾雄飞之后,大少爷当即伸手一指:“嗨!顾兄,白了!”
顾雄飞见了老朋友,心里略略的透进一线光明:“我如今赋闲在家,又不出海,哪里还黑得起来?”
大少爷和他不见外,且走且道:“早就想来看你了,但是一直抽不开身。家里老三老四上个月一起动身去了欧洲留学,前前后后都是我操办的,不信你问小文,我都忙成什么样了?”
小文风采依旧,漂亮的晃人眼睛:“大哥的确是忙,从早到晚的跑,跑的脚后跟打后脑勺!”
大少爷听了他的形容,当即想要反驳,然而小文言语不停,紧接着又问顾雄飞:“子凌现在还好吧?”
顾雄飞摇头叹息:“又病了。”
小文点了点头:“哦……能看看他吗?”
顾雄飞继续摇头:“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他现在并不适宜见人,一来是头脑不清醒,根本不认人;二来是……”他斟酌了一下,想让对方知难而退:“精神状况也不是很稳定,见了生人他会受到惊吓。”
这几句话果然震住了小文。几人进楼落座,大少爷仍然是开门见山:“我说,你就真要坐在家里养老了?”
顾雄飞苦笑一下,大喇喇的答道:“没办法嘛!”
大少爷不以为然的“唉”了一声:“什么叫做没办法?你当老爷子会真记你的仇?他老人家是不分亲疏,只分喜恶。不信你看小文和佳珍,你说他是喜欢小文还是喜欢佳珍?佳珍在杭州住了好几年,他什么时候问过一句?小文要是连着两天不露面,他就得打发人找去!他对小文的心,和对你的心,是一样的。小文之所以不挨骂,是因为小文不惹事;你我之所以总挨骂,是因为你我不听话。问题不在老爷子身上,在你我身上。你这也在家里住了好几个月了,差不多就得了。现在老爷子不在家,等到再过一阵子老爷子回来了,你去天津给他赔个不是,不就结了?”
顾雄飞知道对方说的都是好话,所以不管自己心思如何,表面上总要敷衍一下。一团和气的点头答应了,他又陪着对方说了几句闲话。大少爷兴致高昂,又要去找段家几位少爷,大家晚上一起乐一乐。顾雄飞自然不能不从。临出门之前他上了趟楼,进入卧室去看叶雪山。
叶雪山静静的躺在床上,半闭着眼睛气息奄奄。顾雄飞俯身和他贴了贴脸,感觉还是有些热。
叶雪山有了知觉,把一双眼睛缓缓的睁大,哑着嗓子唤道:“大哥。”
顾雄飞柔声说道:“大哥要出门去,过一会儿就回来。你想吃什么,大哥给你带。”
叶雪山一丝两气的答道:“大哥,我头疼,你别走。”
顾雄飞也不想走,但是不走又不行,毕竟沈家二人是百里迢迢赶过来的,自己不能冷淡对待。眼看棉被已经滑落到了肩膀下方,顾雄飞伸手抓住棉被向上一提,仔仔细细的为叶雪山一直盖到下巴。掖好被角扭头一瞧,他一皱眉,发现自己用力过猛,叶雪山的双脚又露出来了。
顾雄飞花了一点时间,把叶雪山从头到脚盖严实了。叶雪山在枕头上仰脸看着他,又轻轻的叫了一声:“大哥。”
顾雄飞勉强对他一笑:“家里没有退烧的药,大哥去买药,很快就回来。”
顾雄飞恋恋不舍的走了。叶雪山睡了一天,此刻却是不能再睡。伸手从枕头下面摸出一本小说,他盯着花花绿绿的封皮发呆。本来他还有着中学生的文化,国文能写白话信,英文会说I love you。现在可好,有限的一点知识全忘记了,彻底成了目不识丁。百无聊赖的把书翻来翻去,他忽然很想念大哥。
114、逃离
顾雄飞许久没有出来玩过了,可是酒足饭饱之后坐在跳舞厅里,他心神不定的惦记着叶雪山,并没有心情跳舞。沈家二人已经在饭店里面开了房间,此刻为了跳舞,特地提前换了西装。段家大少爷也来了,因为自从老子失势之后,此少爷只剩下了钱和闲,所以玩的异常精通,接二连三的给顾雄飞介绍舞伴。顾雄飞压着性子跳了几支舞,实在是跳不下去了,宁愿心不在焉的坐在位子上喝啤酒。段大少爷汗涔涔的走到一旁坐下来,笑着问他:“怎么回事?官也不做了,舞也不跳了,你要立地成佛吗?”
顾雄飞对他笑了一下:“家里太乱,哪里有我成佛的机会?”
段大少爷翘起二郎腿,垂下眼帘给自己点了一根香烟:“何苦来?说句老实话,凭着你的条件,你不该为了家事牺牲前程。”
顾雄飞不爱听这话,听了心疼。他也想外面当着参谋长,家里养个乖弟弟。可是世上哪有那么多两全其美的好事?
如坐针毡的又挨了半个小时,顾雄飞实在忍无可忍,决定先行离去。
顾雄飞在午夜时分回到家中,一路上心事重重。与世隔绝的日子是过不久的,旧日朋友渐渐包围上来,都是老友,都是好心;等到沈将军再回了天津,想必就更了不得了。他为了照顾私生弟弟而牺牲仕途,在旁人眼中,简直就是怪物行为。
顾雄飞很无奈,他不想被亲朋们看成怪物,更不能因此就放弃了叶雪山。简单的关上自家大门,看来已经阻挡不住外界好奇的目光;可是除此之外,他还能怎么办?和外界的亲朋们断交?
顾雄飞虽然性情暴躁,但是并不乖戾。他做不到与世隔绝,更不会无缘无故的与人断交。而且叶雪山只是失忆,等他见得多了懂得多了,他也会往外看、往外走。如果将来把他放回旧场景旧生活中,他会不会想起那些让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