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衣氏-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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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生湖比他想象中的还要诡异。深不知几许且不说,而且整个湖里安静得连一缕声响都不曾听到。水面上只有两人的动作所激起的涟漪和波纹,慢慢扩散开去然后又归于沉寂,就像一座巨大的坟墓。
青莲和沈扬欢曾经教过李未名如何在水里吐纳呼吸,但是这却是他第一次下水。水汽仿若一块湿漉漉的地毯。在水下他的视线根本看不到任何地方,只能依靠听觉来感知四周的情况。可惜在这片幽暗阴沉得如同坟墓一样的水里,他能听到的只有自己的心跳……仅此而已。
身边的水文一阵浮动,然后他感知到那人的气息靠拢了过来。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不要害怕。这湖里我感知不到任何活物,向湖心底部游去便好。”
对方低沉的声音带着奇异的安抚。李未名顿了顿,忽然紧紧抓住了搭载自己手臂上的那只手,力道大的就像是握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李未名明显地感知到对方的身体僵硬了一下,就像在往生湖边上,他揽住他的腰的样子。但是他不但没有放手,反而抓得更紧了。
“你怕水。”龙剑低沉的声音在水里显得有些飘渺。
“……嗯。”
“何故?”
“前世,葬身鱼腹。”
“……抱歉。”龙剑叹了口气,反手轻轻握住了李未名的手腕,“抓紧我的手。”
“你不恨我了?”李未名说出这句话就后悔了。万一龙剑甩手把他扔在这里怎么办?!先别说他真的对深水很有心理阴影;好不容易龙剑才对自己有了那么一丝的心理松动,自己这么说不是自断后路吗?!
“我刚刚苏醒的时候,神智还十分不清楚。”龙剑拉住李未名的手腕,一面说一面向深处游去,“当时看到你颈侧的业火泽兰,不知为什么,我就是想杀了你。但是看不到的时候,我却又觉得……对你好像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李未名没有再说话。但是龙剑却感觉到与自己交握的那双手指尖颤了颤。
沉默又一次蔓延开来,却并不冰冷。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终于潜到了湖底。此时此刻,周围的水已经是一片灭顶的漆黑,没有哪怕一丝的光芒。若不是脚下的触感,李未名绝对不敢说自己已经到了目的地。
“奇怪……”李未名俯□,试探性地摸了摸脚底的触感。并不像一般的湖泊,湖底是淤积的泥和水藻;往生湖的湖底仿佛是一面平整的大理石。坚硬,光华,冰冷。
龙剑也发现了他所说的异样,却只是牵起他的手,沿着湖底,顺着记忆的方向向湖心的位置走去。
渐渐的,远方出现了一道朦朦胧胧的白色光点。两人心知十有八九便是目的地了,于是继续向白光所在的方向前进。然而,无论两人用怎样的速度前进,那道光芒却始终都好像一直与两人维持了一段距离。
“不会是故意迷惑我们的吧?”李未名有些愤怒。
“不是。”龙剑沉思道,“我们走的方向的确是去往湖心的方向。更何况……目前我们没有线索。”
“既然蚩尤说要见我们,我们又到了湖底,他自然不会把我们晾在这里。如果还弄出一道诡异的白光悬浮在不远不近的地方折腾我们,那可真是恶趣味。”
“……恶趣味?”
“……当我没说。”
就在这一瞬间,那道氤氲模糊如同风中转烛一样的白色忽然亮起了巨大的银光。在两人下意识紧闭双眼的同时,那道银光将深远的湖水照得透亮,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悬浮到了两人的上空,“嗡”的一声扎入两人的脚下。银色的光华一瞬间扩散了出去,覆盖了四周数丈远的地方。
银光渐渐减弱后,化作一个巨大的法阵在两人脚下旋转着。荧荧的白光将两人的脸色映得苍白。
李未名好歹是通天教主的弟子,而龙剑也并非见识短浅。眼下的阵法图乃九宫相织,取六爻三三衍生之数。一生二,二生四,四生八,八生万物,从此周而复始变化无穷,分明是传说中的伏羲八卦阵,却怎么可能出现在魔界往生湖的湖底?!
龙剑刚想说什么,却忽然觉得眼前的景色一阵天旋地转。无数细小的片段从脑海中不同的方向涌现出来,一股脑地想要占据他眼前的景色。强压抑住沉陷在记忆中的眩晕感,他看了一眼李未名的方向,却只见他双眉紧蹙,紧咬牙关,似乎遇到了什么极为痛苦的事情。墨色的发丝被脚下的光泽照得浅淡了些,却更是将他的脸色映衬得苍白。
在龙剑有些担心焦灼的眼光下,李未名脸上痛苦的表情忽然消失了。下一刻,他脱力倒了下去。龙剑慌忙接住他的身体,却在摇晃了两下后,也失去意识栽倒在了地上。
伏羲八卦阵的光芒慢慢地熄灭。往生湖的湖底又一次回到了永劫的黑暗中。
……
嘀嗒、嘀嗒。
这声音听着好生熟悉。但是……他怎么忽然想不起来了?!
嘀嗒、嘀嗒。
真的好熟悉。就像现在萦绕在自己鼻尖的味道,淡淡的,却有些刺鼻。这是……
有个词语在他的脑海中一闪而过,李未名却没能抓住。
然后,仿佛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了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和一个中年女子苦苦哀求的声音,还带着让人听了都心生恻隐的哭腔。
过了很久,李未名才反应过来,她是在用英文和另一个人交流。
“医生,求求您了,您一定要治好寻之的病啊!”
“李女士,我也理解您对您儿子的关心。”回答她话的是一个男人,声音听起来沉稳庄重,仿佛只要是他说出来的话,都是能够让人心悦诚服地相信的。然而此时此刻,他的话越是可靠,就越是让人绝望。
“病人体内癌细胞扩散的情况已经不容乐观。”男医生道,“我院自然会用尽一切方法抢救每一位病人的性命。但是您要明白,我们……只是一些小医生。如果可以,希望您能将病人送到更好的医院进行救治。”
“更好的医院……”中年女子的声音颤抖着,已经听不出是在哭还是在笑。下一个瞬间,走廊里一阵撞击的声响,那女子疯狂地摇撼着医生的肩膀,声嘶力竭地吼道:“你们这里已经是全美国最好的肿瘤医院!你还让我去请谁?!”
“请您冷静,这里是住院区。”男医生叹气。她这样的病人家属,他们见的多了;但是每一次见到一位这样的母亲;他们便会自责于自己的无能。
两人又说了一些什么,李未名已经没有心思去听了。因为他已经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她的母亲会满面憔悴地走进来,而自己,则会提出那个断送了这位母亲一辈子幸福的自私的恳求……
这就是他曾经经历过的事情,这是他的记忆啊。
可是,听着母亲颤抖的声音,想起了与主治医师告别时那个男人自责的眼神和父亲满是皱纹的脸,他的心又一次开始抽痛了。
泪水从他的眼角流了下来,落在了雪白的枕席上。
一切就像当天发生的那样。来到了他的病房门口时,医生和母亲都放轻了脚步和话语。医生告诉她,他的癌细胞虽然已经扩散得很厉害了,但是病人的身体却不像许多有同样情况的患者。他的身体机能依然运转正常,这让整个肿瘤组的专家都百思不得其解。
然后,病房的门被轻轻地打开。他的母亲似乎是生怕惊扰了儿子的梦境,只微微将房门开启了一个角,然后偷偷地打量着陷在一片白色中央的他。房间除了弥漫着的消毒水的气味和心电图滴滴答答运转的声音,还有顺着打开的缝隙而投入病房中的走廊上的灯光。
又和医生耳语了几句,中年女子才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慢慢地关上了虚掩着的房门。几乎没有带着一丝声响的,她在他床前的椅子上坐下。
李未名睁开了眼睛。虽然早有心里准备,却还是被她现在的样子吓了一大跳。
在他的印象里,一向注重保养的母亲是不会这样憔悴的。柔顺的秀发已经完全没有了光泽,仿佛枯草一样毫无生气地落在她的肩膀上。漂亮的眉也不知已经多久没有修过了,秀气的眼睛此刻也肿得像两个核桃。
皱纹攀附在她的唇角和额前,对于他来说是如此的陌生。他的母亲蜷缩在椅子上,身形瘦小而脆弱。
“……妈。”他开口,声音已经带着些许哽咽,“……对不起。”
“寻之,你醒了?”中年女子的眼睛顿时有了神采。她挪了挪凳子,小心翼翼地把要坐起身的李未名轻轻按住,“你先歇会。是妈吵醒你了吗?”
李未名摇了摇头,“妈,对不起。”
“傻孩子,说什么呢。”母亲笑着,还伸手弹了一下他的额头。本来是一个很俏皮的动作,然而让一个憔悴的母亲做起来,却多了一分别样的辛酸。
“你一向是我和你爹的骄傲。”中年女子看似满不在乎地说,“现在我的同事都知道我有一个这么优秀的儿子。”
她口中的优秀,是指他不顾亲友的阻拦,而选择在加州某著名大学的放射工作室做总代理指挥,工作了两年的事情。上一届指挥因为同样的原因和他住进了同一所医院,上上任也是,再上任还是。
“……对不起。”除了这个,他竟然再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其他的。
母亲憔悴的眼神终于透出了一丝凄然:“为什么你当初执意要去?”
“你一向是个有主见的孩子,但是你一向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说到这里,母亲用早就湿透了的袖子擦了擦眼泪,“我们本以为两年不算什么,没想到,你还是……”
“您说什么呢?”李未名忽然笑了,“如果我真的是个有主见的人,我便从来也不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这些年来,我只是顺着自己的想法,小小地反抗了你们一下而已。”
“我是有错,但是有错的却不仅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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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一般来说,放射科工作室的防护设备还是不错的,两年属于安全年限。
但是,只是一般来说……(捂脸路过)
功成身退识君惘
之后所发生的一切完全符合他的记忆。他没有压抑住内心的情绪,向母亲叙说了这些年来他的压抑。母亲失望而伤心的眼神,徘徊在病房外的医生,然后是他提出的那个愿望。
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说服了母亲,让她将化疗的项目单换成了一张飞往弗罗里达州迈阿密的机票。他记得自己刚刚被确诊时,便告诉了她自己的愿望。他说倘若连全美最好的肿瘤医院的医生都无法将自己治好,那么与其让他被病魔折磨到死,他宁愿去见证一下那个传说中诅咒一般的神迹,以所剩无几的生命作为代价。
她早就买好了这张机票。只是,直到今天她才将它交道了他的手里。
那张机票似乎是被揉皱,然后又被细细摊平,然后又被揉皱,又被摊平。无数细小的褶子蔓延在原本光滑的纸上,就像母亲憔悴的脸上蔓延的皱纹。
……我伤了她的心。
但是,谁能告诉我,我又做错了什么?
如果为自己活着也是一种过错的话。那么,上天啊,请问你又为何要我降生在这个世界上?是为了让像我这样的芸芸众生来点缀外表璀璨光鲜的世界?还是说人生来便是有罪的,因此你要为我套上赎罪的枷锁,在尘世的污浊中痛苦流离?
他攥紧了手里的机票,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
“李寻之?你还在听吗?”
像是忽然从假寐中被唤醒了过来,李未名的神智还有恍惚。然而身体的“本能”反应全完全代替了尚未回过神来的大脑。李未名略一颔首,额前略长的发垂落下来,遮住了他的眼睛。
“……抱歉,校长。”出口的声音还有些稚嫩,是一个十四五岁的男孩子才会有的声线。隔着略长的发丝,李未名漫不经心地看着眼前年过六旬、大腹便便的老校长,轻声道,“我是不会把这个竞赛的资格让给艾杨的。”
老校长弹了弹手里的烟灰,也漫不经心道:“就之前的竞赛情况来看,你的表现要略次于艾杨同学。虽然你的绩点在总评上是高于艾杨同学的,但是我市的组委会都不看好你。”
李未名深深地皱眉。然而隔着刘海,老校长依然没有看出来什么端倪。
“……请您再给我一次机会。”李未名低声恳求道,“我的家庭情况,想必您也有所了解。我的父母不过是普普通通的小警员,他们的工资……无法偿付父亲目前高额的医药费。”
“你的情况我们也了解。但是如果因此我们便撤销艾杨同学的比赛资格,对她难道就公平了?”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下一次,我们两个还有最后一次机会做为队友出场。如果我的表现和答题水准明显超过了艾杨,希望您能考虑将这个资格给我。”李未名慢慢握紧了双拳,颤声道,“我……我不想我爸爸他……”
“唉,好吧,孩子。”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