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绶束花 作者:荷包-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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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查证出来的赃银,那些没查出来的,若一块儿加上去,指不定都过了百万,按律令来说,简直得千刀万剐。
范安觉得梁业年要完蛋了。
范安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徐通正坐在他旁边的案桌上批示刑案,这人前几天接到黄书文册,到这儿来暂接刑务。听到主薄说梁业年入狱的事,抬头只看了一下,继而又低头做事。
范安起初以为这人是想来跟自己抢饭碗,但处了几天,发现这人本性憨厚,简直比自己还要老实,整日来了就坐在官厅,对谁说话都客客气气,范安来了,还会主动端茶倒水。范安曾道:“徐大人做事勤恳,我深感不如,以后就一直做下去,我向圣上请辞,回家种田去了。”
徐通呵呵了两声,说大人拿下官开什么玩笑,我本职是大理寺中丞,做了三十年了,怎么好呆在刑部呵。圣上谕令说让下官接替两个月,到了时间,下官就会走的。这段时间不得己在大人面前走动,大人不嫌烦于我就好了。
范安闻言笑了笑,又问徐通:“梁业年入狱之事,你怎么看阿?”
“不过贪污受贿,大人每天能接到这样的刑务,当习以为常了。”徐通间轻描淡写道,“并没什么大不了。”
“可梁大人收受了七十万两!我做刑务这么久,听都没听说过谁能贪这么多银子的。”范安颇为吃惊地道:“梁大人不是你的老师么?我看你倒挺淡定从容阿。对了,你到刑部来接替我的刑务,当时还是梁大人替你向圣上请的谕令呢。”
“下官到哪里任职,都是听皇上的吩咐,与梁大人有什么关系?”徐通道,“梁大人身为内阁首辅,权同宰相,满朝公卿,哪个不是他的学生。”
这人说话还真是滴水不漏,怪不得能坐这么久的大官,范安都有点欣赏他了。
梁业年辰时入的狱,不到午时便有查办的圣旨文书送到刑部来了,范安与徐通一起接的旨,两人送走了宣旨的太监,范安便提议即刻去审讯梁业年。
刑部大狱在皇城西南角,与刑部官厅并不在一处。徐通收了文书,却拉住了范安,说梁大人贪污的证据还在御史台,下午才能送到,大人你现在去,能审出什么来啊。他说着没事人似的又在案前坐下,说梁大人这会刚入狱,不急,先让他歇口气再审。
这会儿刑部是徐通管事,徐通不去,范安没有审讯之权。“梁大人这番入狱,我心里着急得很,不知道他这会如何了,刑狱里的典狱不去交待一声,说不定会梁大人动粗呢。”范安道,“你看那李见碧,入狱前还是御史大夫,才进去一天不也被人打成那样。”
“这怎么能一样阿,大人完全多虑了。”徐通道,“大人不会以为,这贪污之罪真能把梁大人怎么样吧?你且看吧,不出几个月,梁大人还是梁大人。”
范安闻言愣了一愣。“徐大人什么意思?这七十万两的赃银,按律令可够斩刑了。”范安瞧他泰然自若的模样,心下一阵惴惴,他走过去坐在徐通身边,笑道,“我上任不足一年,你却已在大理寺做了三十年的中丞,什么事定然比我看得透彻,但梁业年贪污七十万两证据确凿,你说他不会出事我实在不信。”
徐通瞧了他一眼,笑说大人不信,等着看不就是了?
范安心里怒火滔天,恨不得将徐通拎起来甩几个耳光,但他平了平气却露出了笑脸,挨过去更靠近了徐通:“你给我说说是什么道理,就当指教指教我吧。”
“这道理说起来再简单不过了。”徐通蘸墨写着朱批,问:“大人你知道五军总督汤景隆么?”范安说我知道,朝廷正一品的将军,谁不知道。徐通又问:“你那你觉得汤大人为官廉明吗?”
范安呃了一声,吱唔道:“这个……不好说,我与他不熟呢。”
“这有什么不好说的,满朝都知道他不廉洁。”徐通笑道,“我做到大理寺中丞的时候他还是个地方总兵,一路从地方做到京城五军的大统领。他在地方的时候贪税赋,在军队贪军饷,文武百官都知道他是个贪官,那又如何?丝毫不防碍圣上的器重。”
徐通道:“当年邳州造反,五军兵部十七人自动请愿要去平反,但圣上一指就点中了汤景隆。汤景隆用了两个月平反而归,其间朝廷拨下军饷二百万,汤景隆一人私吞了三十万两白银。这事你以为圣上不知道,圣上心里清楚得很,但次年边关平乱,不还是派他去了?”
徐通笑道:“大人知道了么?贪污受贿,在圣上眼里根本不算大事,只要你有能力,办得成事,七十万两白银算什么?几百万圣上也不会放在眼里的。现在圣上震怒,将梁业年下狱查办,等过十天半个月,决栽书递上去,不过就是贬官。满朝高官一半都是梁大人的亲信,不出几年,他又能坐回首辅之位了。”
范安吃惊地看着他。“为官者,理应为国为民。梁业年七十万两赃银里,一半是各地的赈灾粮款,他雁过拨下一根毛,那灾区就不知得饿死多少灾民。圣上爱民如子,怎能容忍这样的贪官在朝廷做事呢!”
“食君之禄,才忠君之事,自古千年都是这个理。‘为官爱民’,不过教典上四个大字,你不把底下大小官员喂饱了,他们哪有心力去爱民?”徐通道,“天子爱民如子,却更视臣如命。”
这样的荒诞之言既然出自大理寺中丞之口,难道这天底下就没有好官,没有王法了吗?!范安听他一席话,几乎张大了嘴巴,他呵呵了两声,说:“大人说得极是,今日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其实也不是每朝天子都这般宽宏大量,前朝皇帝刘靖便最容不得贪官污史,贪七十万两,不管多大的官都必死无疑。”徐通道:“只是梁大人当了二十年首辅,早将圣上的脾性摸透了。”
这就是当官一年和当官三十年的区别,范安脑子绝不比梁业年差,只是输在资历上,俗话说姜还是老的辣,你刚入仕时,人家已在官场打滚了几十年,你不服不行阿。
两人说话的功夫,已有御史台的佥事官过来送交梁业年的罪证。范安亲手接过来,那一叠叠的供词帐本,是李见碧花了数年心血收集的,范安一度以为凭这些证据一定能将梁业年告得万劫不复,现在看听徐通一席话,心里却不敢肯定了。
徐通道:“既已有了罪证,我们便往刑狱看看梁大人吧,若是顺利,说不定一天都能审完了。”
范安心里想笑:这些多份,你七天怕也审不完,你当梁业年傻么,会乖乖招供。不过他不招供更好,可给了他刑部严刑拷打的借口了。
两人到了刑狱,范安在狱口看到了史部尚书,那人朝他跑过来,伸手握住范安和徐通的手,痛哭流涕道:“两位大人,梁大人为官清正廉明,此番入狱必是遭了御史台的污蔑,你们可要替梁大人做主啊!”
范安心里翻了个白眼,深吸了一口气,悲痛绝欲道:“我知道!我知道!只要我在一天,定会查个水落石出,决不敢有一点冤枉了梁大人!”他擦了擦眼泪,说但是我们奉旨查办,也不敢怠慢,你先回去吧,有了结果我告知你。
史部尚书点了点头,再三谢了范安,才走了。
梁业年的牢房设在刑狱最里面,用厚墙与外间的普犯隔开,范安穿过吵闹的牢众,一步迈进刑讯室,看到了牢栅里的梁业年。范安以为他会看到梁业年戴着枷锁,蓬头垢面坐在牢地上的的模样。没想他一眼望去,竟看到梁业年正在喝酒。
范安愣了一下,一瞬间以为自己做梦走错了地方,顿步停在门口了。
这朝廷贪污罪犯,竟然在他的刑牢里喝着酒!这牢房里什么时候多了梨花案椅,什么时候打扫得这么干净了,那桌上的酒菜都他妈的打哪来的?!当他刑部大牢是开客栈的吗?!
范安狠瞪了一眼旁边的典狱,压轻着声音问:“这怎么回事?!”
那典狱被他一眼瞪得发寒,哆噎着道:“早上梁大人过来的时候,内阁有几位同僚过来看他,给他带了些东西。”范安打断道:“你们干什么吃的!难道不知刑狱重地,外人不得轻易入内吗!”
“小的对不住大人!”那典狱差点就要哭了,“可那领头的是内阁次辅许大人,我不敢拦啊!”范安气得要伸手打他,起手却被徐勇抓住了手腕:“大人息怒,不要在意这些细节,有什么用阿。”他说着往梁业年走了过去,唤道:“梁大人!”
梁业年闻言转过脸来,这地牢里阴暗,背光看不清人脸,他认了几数才站起来,道:“哎哟徐大人!”
范安听两人的亲热劲差点要背过气去!都当刑狱是什么地方,花间酒坊吗?!他正咬牙的功夫,那梁业年也看到了他,又唤道:“哎哟范大人也来了?”
范安连忙呵呵笑着跑上前去,说是啊,我听闻你入了狱主,连忙来看你了。他示意一旁的牢头将铁锁打开,跟徐勇一起迈步进到牢里去。
梁业年连忙放下手间的酒杯。“对不住两位大人,刚刚我内阁几个学生来看我,拦都拦不住,怕我在里头吃苦,硬是给我送来这么些东西。让大人见笑了。”他道,“我来时早饭也没吃,也饿了呢。”
范安恨不得当场捅他个三刀六洞,心道我也没吃饭呢!你一个罪囚倒比我们先吃上了!他笑了笑,说无妨,但我们奉了圣旨,要来审讯,梁大人对不住,跟我们去刑讯室里去一趟吧。
“不必了。我一年纪了,不比小年轻,什么刑都受不住。御史台告我的那些贪污罪状,我都认了。””梁业年看着范安,执杯又喝了一口酒,道,“我都认了,你把罪状拿来,我现在就给画押。”
范安不由呵呵笑了两声,心想:你他妈的。
第41章 救生
范安气恨的功夫,旁边的徐通已将袖中的供本拿了出来,他使唤牢头拿来印泥,将那供词摊在小桌,说梁大人,这些供词你可看仔细了,如有一点冤枉你的地方你告诉我,我们去刑讯室慢慢说清楚。如果没有问题,你就画押吧。
梁业年扫了一眼那供本,伸手拿过毛笔,如画丹青般写上了自己的名字,七十万两的赃银认下来,眼睛都不带眨一下。他又用拇指画了押,一抖纸张,笑呵呵呈给了范安,道:“范大人你过目,看看可有不满意的地方。”
范安伸手接过来,看了一眼徐通。徐通与他四目相对,问:“有问题吗?”范安还能如何?他只能慢慢折了供纸,笑呵呵道:“没问题。”
徐通道:“梁大人爽快,也省了我们的功夫。这便算审完了,我们回去吧。”他说着向梁业年告了辞,率先出了牢门。范安一路跟着他出了狱口,拉住他说,这梁业年虽然位高权重,但现在毕竟是待罪之身,这内阁的大小官员竟还给他送吃送喝,你看他在里头的做派,哪有罪囚的样子,若被圣上知道,可是不察之罪。
徐通哦了一声,说范大人思虑得极是,我回去写一份文告,交待典狱注意一下吧。
徐通下午回了刑部官厅,喝茶批刑务,范安看着他,直入了黄昏这人收拾回府了,也没见他写过什么文告,这人压根就当忘了有这么回事了!
梁业年的罪状很快就通过了刑部复议,盖了章交送皇帝裁决。这梁业年在寺狱监候,整日吃饱了睡,睡饱了吃,养得红光满面精气十足。每日进牢里探望的内阁官员不下十人,前扑后继拦都拦不住。
范安只能将此事捅给都察院,兰台那一帮言官倒是立马写了谩骂梁业年的奏折,但李见碧早入了狱,群龙无首,呈送上去的奏折如泥石入海没有一点回应。
范安恐夜长梦多,亲自疏奏催促圣上快下栽决,他便不信刘熙真敢枉顾律令轻饶了梁业年!不想从宫里传来消息,却说圣上病了,暂不理朝事,万事先交内阁决议。
当时就是为了公允,所以交由刑部查办此事,梁业年官正一品,刑部无权栽决,只能交给皇帝,但皇帝突然不管了,又推给了内阁。而内阁,又是梁业年说了算。
兜兜转转一大圈,终究还是落在梁大人的手心里。
范安气得只能去茅厕里拿头撞墙,这梁业年贪污了七十万两白银,现在牢里做威做福,光天化日朗朗乾坤,难道满朝官员的眼睛都瞎了吗?只有他范安看到了这一切?!
交由内阁决议?内阁十五个辅官一半是梁业年的亲信,另一半是他的学生,这皇帝是怕自己脑子不够用,要名正言顺借这十五个辅官给梁业年洗白吗?
范安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绝望。他从茅厕里出来,额上真撞出了淤青,那门外的侍者看见了,说你大人你怎么了,吃坏肚子吗?脸色这么难看。
范安抚了抚胸口,说是啊,最近吃什么都恶心。
范安当初不能明白,为何李见碧手握着梁业年这么多罪证,却一直压着没有去弹劾他,想必他早已料得会是这样的结局。他拿着那些罪证,是在等待一个时机,而他范安近不及待将此事捅漏了出来,孤注一掷,一输就输了个精光,白白浪费了大好的底牌。
李见碧知道了,不得气得立马归西阿。
范安心里惴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