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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风骨 作者:小秦子-第7章

小说: 风骨 作者:小秦子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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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真的太爱容妃了,卫胤从未想过,对女人都不怎麽感兴趣的自己,有天会将男人搂进怀里。在简陋得可笑的木板床上,当他狠狠进入这人的身体,恶意又野蛮地律动时,他眼前有过瞬间的晕眩,随即又看见昨夜在火光中肆意笑靥,然後身下的男人也强撑几分苦笑,搂上了他的颈部,疼痛的喘息中糅合著爱人间的细语:“卫胤,记住,我叫闻於野。”
闻於野,就是这份孽缘。 卫胤在多年後细细回想,觉得自己在某些日子里是恨著闻於野的,非常恨他。他在他死後深深恨著他,恨著他这个人,恨他的一切。
那年二月底,闻於野第一次断指入药。卫胤当时还没甚感觉,这人从不让他看伤口,所以他确实想象不到生生截下半指究竟有多少痛苦,伤口有多狰狞。他没问指骨作药的原因,闻於野从不主动提及,他讨求的赏赐就是郊外踏青。路途上,马车里,卫胤以为总不会变的明朗笑容竟然隐去,年长他几岁的男人在他怀里哭得力竭声嘶。
当时,卫胤在暗暗忖想,自己或许真的很爱容可儿,否则一个男人为她断指,自己的心口不会有股郁气盘桓不去。他对容可儿愈加温和以待,然而,一月复一月,究竟为何积郁胸中的苦闷反倒有增无减?他百般思索都不得其解,最终还是只得搁下,不急,暂可容得日後再慢慢深议。
从相遇计起,他们寻找到彼此相处的默契,从不过问彼此丝毫问题,即使是爱恨。闻於野不问关慎争的身份,卫胤也答应不会伤及他的慎儿。明明是欲除之而後快的存在,他却为了一个解毒的人容忍了下来,那会儿他猜测,大概是不在乎他罢了。
  如是一过便有大半年,敬帝几乎夜夜都需要抱著闻於野同眠共枕,一种无法停止的渴望令他无时无刻都想抚摸那人的肌肤,他内心有种近於恐惧的抗拒,只好无奈的保护自己,他们大约需要距离了。他不再去碰闻於野。
卫胤可绝对不相信,当时蒙昧心意的疏离,是他自己本能的不愿意再去折腾他的身体。闻於野夜里总是痛得睡不著,他在旁边怎麽会不知道。
从来,他们之间的相处很不寻常,除去床榻上的缠绵,大部分的交谈是闻於野在说,卫胤在听,听他趴在自己怀抱里以言语描绘江湖画卷,讲解百草药名,说到兴奋紧张之处,他会笑得很好看,一双瞳眸内隐约闪动的光芒彷若潋滟的湖光。卫胤几乎沈迷在这样的眼睛之中,臂弯将闻於野抱得更紧,心想怎麽只是抱著这个为容可儿解毒的人,便能让那名为爱恋的温度不再若有若无,在心尖上不能抑制地滚热了起来。
他需要时日将其想得明白。日後反复思量,卫胤发觉天意注定了他们真的不适合,他需要的就是时日,这却偏偏就是闻於野唯独给不起的东西,他能奋不顾身断骨剜心,偏偏就给不起他卫胤几番光阴。
八月十五,花好月圆的中秋夜。在邀仙台焚香祭月,拜祭祈愿毕了,他设宴两班文武一同赏月,席间,他侧望见了端坐旁边的容可儿,不禁想起闻於野断指之痛,他又萌生无名的厌弃之感,这股郁意在瞥见她高隆的腹部才消散些。这当下,他就有点拦不住心思了,短短编了理由就撇下百官不顾,匆忙赶去了宁安殿。
他摒退左右,独自来到宁安殿门前,庭院有人。徐桓备了简单的瓜果,他们在树下赏团圆月,闻於野正耐心且绘声绘色地为关慎争讲述中秋由来。卫胤倚在门檐下的阴影里,他就是隔著许远,仍能清楚窥见闻於野的身子异常瘦削,也看到他放在腿上的双手,那不正常的形状。
闻於野低缓柔和的嗓音夹杂在微风里隐约传来,明明不能听清,卫胤却生生听得入了戏,他在宁安殿外枯站了许久,猝不及防间,高悬的明月令他的心境也豁然开朗,一年,那人对自己所作的,便是所谓的无悔真爱吧,那既然如此,若是稍微回应他,也不失感激他的好办法……卫胤在心中反复忖度,鱼与熊掌总是不能兼而得之,如今也只能先按兵不动,待到容妃毒素解除,皇子平安降临,那他必定好好补偿闻於野的用心,还有用情。
八月十五,敬帝卫胤隔著高墙陪闻於野赏月度中秋,以赏赐怜悯与大施恩典般的意思,他打算报予闻於野一分半点柔情,权当是感念他痴情似海。两人彼此相爱,如此所想,他连日来的胸疼烦闷便不药而愈。
九月十六黄昏,他因容妃临盆,忘了早前与闻於野承诺下的相约,等到幡然忆起,已经深更大半夜,既是如此,那延至次日也无大妨碍。他们两个,他想,断指虽苦仍不伤及性命,他们长长一辈子,不急在一时。
九月十七日,敬帝天驾莅临宁安殿,此行还有说法是审问西宫行刺案。也许因为皇子出生之故,或者是别的闲杂人事,卫胤衣冠齐整,丰神清朗,俊美无俦的脸容覆著少许喜色,他的眼神甚至是雀跃的,胸口蕴满了未曾体验的甘甜与酸楚,就在他中秋夜站过的地方等候闻於野来迎接。他也不知,掩不住的微笑是为了何事在期待。
很快,入门宣唤的随侍官回来,他跪地回报,重重地叩首道,陛下,犯人闻於野昨夜病逝,尸身已入殓,正停灵宁安殿,恐不能受天子提审。
……
此後经年,物事全非,还有宫人在窃窃私语,互相交口议论一件往事。在九月十七日,仁医闻於野病故,天子怔怔坐於台阶前,不顾礼仪地埋首在双臂间,肩膀微动,半晌後突然大喝一声,极其愤怒地起身面向宁安殿,他犹如发了疯一样,不仅自己在一句句怒吼著,还命令所有随侍官一齐大声宣道:“天子驾到,闻於野殿前接驾!天子驾到,闻於野殿前接驾!”如此反复不停地呐喊了两个时辰,其间,没有一个随侍官有胆量去望天子一眼。
一道道逼迫般的强硬宣召,任凭随侍官们喊到声沙,敬帝喉咙损伤至咳出了血丝,他咳著血仍不住地呢喃著你起来,不许骗我,你起来,可闻於野始终都没从那扇门里出来。而之後事宜,依稀记忆当日情形,因有喜不与丧事相逢,长皇子初降人世,随侍官们阻拦门前,力劝天子速离宁安殿。
天子驾回,终是过其门而不入。估计再过两月余,这偌大的皇宫应该就迎来霜雪。此後,也便再没有两人能相互重叠的生活,也便没有故事可说。
九月二十一日,为庆明楚皇朝喜得皇子,敬帝特赦天下,其中受恩泽的人,就包括关慎争。以习俗而论,卫胤半年内都不得近丧,家中有白事者不能面君,不过仍旧等不到半年,祸事就起在关慎争蒙受特赦的第五日。那天,有个九岁小孩一举火把烧起宁安殿,随即头也不会回地大踏步远远离开,孤身一人。
秋高气爽,火势猛如凶兽。闻讯赶来的敬帝,已无力回天,他就在旁静静观望,见到火舌一寸寸舔舐了那个人住过的地方,还有那个安静沈睡的人,那个总笑得开心的傻子。
大火烧了两日,几欲烧穿了苍穹。卫胤也就接连两日都不曾离开,不曾休息。直到火焰扑灭,宫墙在漫天的灰烬中缓缓倾塌,他就在旁边,冷静的不可思议,亲眼看著泥瓦尘埃从此长埋住梅树,以及一把枯骨化作的黄土。
卫胤在废墟前非常真切地意识到,他再也见不到那个快乐的傻子,就是退而求其次去见见他的尸骨,也是不能。




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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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一日,敬帝下令重建宁安殿,闻於野死去已是数月有余。徐桓本职是医官,他却被委派为监工,卫胤也不在乎他究竟是懂或不懂,只想他在宁安殿住了那麽久,他总是能让宁安殿恢复从前样貌的。後来,还未兴动土木,敬帝又把它截住了,他只差人和徐桓交涉,宁安殿修复一事先搁置,日後再作定夺。
宁安殿彻底荒废,先前子夜时分总在此徘徊的男人愈来愈少出现,他不再留恋庭院,也不再怔忡地在原地等待谁的亡魂归来,後面,也终将不再在深夜信步而来了。
总不能因为一个人的一年光阴,耽误他的一世年华。敬帝的心情渐渐平伏了,他在心底多次斟酌,大约是想著如此便算了,人终归都不在了,他就是寻回宁安殿又如之奈何,不过是摆在眼前平添扰乱罢了。闻於野不在了,一年罢了,他绝不可能一世都牵挂他。卫胤坚定得接近於固执地告诉自己,那是绝对不能的,慢慢就会忘了他的。
忘了他吧,就当他从未出现过,何况,在他生前他未曾与他开始,可见他用情还未深,那麽从现在起好好忘了他,应该并非甚难事。敬帝一天天回到原来的生活,他发觉也不过如此,别再去想便好了。
只是,那次失控招致的喉伤一直没痊愈,每次他想发出声音,都一阵阵窒息般的痛楚,每次听著,怎麽都像极了是他在哽咽。敬帝不由得责备自己,真是太不小心了,为一个不是很爱的人伤了自己。他不再去宁安殿,喉咙的伤痛也就好了,他愈发相信,闻於野也不是多了不起,一介平民,这人没什麽难以忘记的。
他在过著从前的生活,他大概是太过忙碌了,总是分不清究竟是多少昼夜流逝了,几时是春,几时是秋,今夕又是何年。他也常深觉疲惫,所以也认真探讨过了,政务实在太繁重,或者该提拔几位能臣分担君王之忧了,省得他总是记不住日子。
曾有大臣问他是否有心事,何解总是沈默寡言,郁郁不欢。他思索了很长一段时间,仍是不认同,他不说话,只是因为那次受伤过後,说话尤其沙哑,刺耳难听,故此较少开口罢了,这算不得郁郁不欢。
皇子取名卫见琛,满周岁立为东宫太子,皇朝储君。散朝後,丞相在龙鸣门求见,敬帝放下手中的书卷,移驾宁和殿宣丞相进宫谒见。老丞相官服端正,不敢怠慢地行礼祝贺,完毕後毕俯伏在地,叩首道:“事因有关江山社稷,臣蒙受陛下无上恩典得以位列朝纲,有言臣不敢不说。陛下今日朝上宣旨立东宫太子,依臣愚见此事不妥。陛下近年虽身子欠安,可也尚在壮年,日後定还会有皇子降世,而长皇子又稚嫩年幼,资质尚且难料,面相观之不至於是愚,可又未必是贤。立储君乃大事,一分半点都将动及江山,老臣请陛下暂且收回成命,待殿下略有所长,东宫再立不迟。”他这一番忠耿之言,敬帝沈吟半刻,竟是纡尊降贵下了台阶,搀扶起了老臣相,微叹道:“朕明白老丞相的顾虑,也赞同卿所言,不过往後朕怕是未必还能有子,这容妃所生既是朕的亲生骨肉又是长子,不论资质是愚是贤,是尧舜或桀纣,朕都只得立他作东宫,别无他选。”
“陛下,恕老臣愚昧,陛下尚且年轻,後宫妃嫔又何止三千?怎会……”老丞相惊讶不已,他有意追问,卫胤却无心再和他说,只是莫名一笑,正经庄严地道:“东宫年幼,待满三岁便拜卿为师,卿务必代朕将这小儿哺育成明辨是非之人,尽心辅佐他成明君,有不善人意的地方请不畏忠言直谏,助他镇守卫室江山,近贤远佞,捍卫版图疆土,上不辱没祖宗,下不受後世骂名。”言罢,他不顾老丞相眼中含泪,只转身背对,无声将他劝退了。老丞相行礼殿前,跪著,声腔嘹亮地说,老臣定不负陛下今日所托。
卫胤出了宁和殿,径自回了他常年久居的观澜殿。方才入门,便见得桌上有一碗汤药,浓黑颜色泛著极重的苦味。宫人伺立在侧,这药是荣贵妃殿中人亲手熬的,她倒曾解释是用以治疗疾病,就是卫胤自己记不大清了,也忘了持续服用多少日子。他不过问,毫不犹豫地将药喝了,放下空碗。
这碗药中,含有微量的奇毒,本来对身体无大伤害,可每日进服不断则就危害深远,届时怕是死了,还查不出根因。卫胤知道这事,他自问没有寻死的念头,为什麽会沈默地喝下去,甚至从不彻查,这也是他非常疑惑的问题。他就是不太确定地感觉到,把它喝下去心里会比较踏实,不再模模糊糊,活著不知所以然来。
敬帝终於垂危病榻前了。他躺在床上,无力以言语传令,因而只能默默期盼闲杂人等快些离开罢,交杂的哭声令他心烦得厉害。好不容易清净耳根了,五更天刚过,又有道身影就悄然进入了观澜殿。卫胤发觉有来人,他微撑起眼帘,眸光望向了床边。他以为大概已到老年了,现在看见徐桓和印象中差异不大的外貌,他才猛然想起,原来这才过了三年。
距离那个人死了,才刚刚过了三年。卫胤虚弱得连半个字都说不出,他近乎是绝望地盯著徐桓,略带恳求的眼眸流露出了他自己所不知道的意思。几乎不需要做任何猜想,他根本不怀疑徐桓这次回宫,肯定还是和那个人有关。明明懂得他想说的话,徐桓还是无视了敬帝内心的想法,他面无表情地站立在床边,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将敬帝扶起身子坐靠著,瓶口对准他的嘴唇,强迫性地把药给灌了进去。
闻於野,你怎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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