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骨 作者:小秦子-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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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过往相比,只是他的颈上用红绳系上了一块清润的暖玉。仅此而已。
翌日,天气大好,难得暖阳天。关慎争起床就打了井水,搬了板凳一勺勺倒进锅里,灶下加入柴火烧开,然後又重复著将水舀出,如此繁琐就为了沐浴。他并未有任何不甘,反正他也从不知自己究竟有何想要,多点事做也无妨。他打量著自己浮在水面的倒影,想起闻於野的逍遥姿态,认真思考两人何以如此不同。他开始一个人过他的一天了,也认真思考了一天。
黄昏前,关慎争坐在小板凳上,等到了赴约而来闻於野。他这次出现,不若之前那样潇洒了,反倒一脸苦恼的模样,在关慎争对面盘腿坐下,说:“实在不妙,那男人可不是捂一捂就会发热的主,你说,我以後是不是得吃很多苦?”
关慎争托著腮,没甚情绪地瞅著他,思索了一会儿,咬字不太正地问:“皇帝麽?”闻於野用力点头,他好像很迫不及待想说,於是也不管关慎争是否听得懂,便直倾诉与他听:“我见著皇帝了,长相实在没得挑剔,他床边的病美人可不如他好看,他真好看,却又不似女子娇媚,倒是跟刀子一样冷冽。哎,他的眼光不好,怎会选上那个女人,就是病著都能一眼看出她性情蛮横,真真瞎了瞎了。”
“你找皇帝,有事?”关慎争又问道,兴许是闻於野身上的气质吸引了他,挑起他罕见的好奇心。闻於野立即露出与小孩无二的委屈神态,也学关慎争那般托著腮帮子,开始耐心给他解释:“慎儿,你肯定不知皇帝的西宫妃容可儿身中奇毒,皇帝发榜天下,愿以万金求一名良医。我昨夜往那女人手腕上一摸,再看她的脸上浮现的色斑,她肯定是中了血蝎毒了。这毒无药可解,唯一能救她的便是我了。”
关慎争略略侧首,眉心小小聚拢了,这是他迷惑时的表现。闻於野别开了目光,索性躺在了地上,枕著手臂,好像在欣赏漫天彩霞,说:“我懂医术,可能救那女人的不是我的医术,而是我的骨。”他顿了顿,一瞬间竟是有几许惆怅的味道,“我娘生产时遇上歹人,我出娘胎时差不多要断气了,幸而我爹是药仙谷的谷主,也是神医。我从出生就泡在药汤里,三餐吃的都是我爹制的药丸,长此以往,我就给我爹养成了药人,後面还拜了一位世外高人为师,学了能保命的怪功夫。药仙谷中随便一株药草都是世间难求的,我吃著它们长大,吃了近三十年,你想象不到,我这身子里的一截小骨头都是我爹也盼不到的珍贵药材。”
这个人活成了能解天下所有毒的药材,关慎争大致上听懂了,他抿著唇挑拣适合的字句,良久後才道:“美色和黄金百万两,都不值你忍削骨之痛,有个女人曾一直在说,人切记莫争莫贪。”这样的话出自一个八岁孩童口中,闻於野怔住了,後不禁哑然失笑,说:“钱财美色对我而言,没有一点用处。慎儿,我爹半个月前离开了药仙谷,因为他无法亲手为我安葬,我已是将死之人了,慎儿,这具养了三十年的珍贵药材……已经快架不起我条命了,哎,你说我这条命得多重?”
问了不准备要答案的问题,话语的尾声处缠上了一声轻叹,闻於野本不准备说的,可大概真是缘分,这个孩子轻易就牵动了他。关慎争并没有太意外,也没有太伤怀,他仅是缓缓靠到闻於野身边,感受到他身边那股宁静和安详,非常奇怪地问:“那,为什麽来这里?”
闻於野接住几瓣掉落的梅花,闻著它的清香,想起那男人冷漠的双眸,他突发奇想放到嘴里咀嚼,忍著满嘴的苦味,含含糊糊地说:“民间流传许多关於皇帝与容妃的事迹,青梅竹马,一世珍爱,我到处去听说,有段时间还听得入了迷,夜里做梦都想看一看这份痴情,顺便,想试试能不能也寻一份爱情。我这一生从未体验过情爱滋味,算命的说我没有姻缘,红线早在前世便断成了好几截,我不信,所以买了一大把红线,见了好看的姑娘都要她和我牵一牵,然後,我留了一根……给我真想牵住的那个人,一个会让我再痛也撑著不愿意死,咬著牙不愿意死,就是要多看他一眼的人。”说罢,他还真从腰带里抽出一根红线,将一端缠在自己的左尾指上,空著另一端没人去捡。
这根红线,色彩鲜豔,就宛若血一般的模样。
关慎争无心去看,他听著蓝衫人的诉述,一个早已模糊了容貌的女人出现他眼前,他心中忽然涌现无法言说的感觉,他还小,不懂酸涩的纠结著的那是什麽,他只凭著直觉,真心告诉闻於野:“你不该来这里寻。这里不会有的。”
“哎,我怎会不知道……可,那些故事,我,我都写下来了,我心中有无数个他,我就想著得找个机会一定来看看他,中邪了一般,所以看了那张官榜,我就来了,我想反正我就快死了,要是让他的爱情故事有个完美结局,那岂不乐哉?若是,若是能博得他也爱我一爱,那好像就更乐哉了。”他说得很小声,类似於咕哝了,最终便安静了,不说了,转眸面对著关慎争,严肃且坚定地道:“无论我下场如何,是善终与否,我都不会後悔来了这里,因为,我遇见了慎儿。”
此时此刻,闻於野笑得神采飞扬,甚至此後到他死去那刻,他受了多少看不见的伤,这种肆意温暖的笑容都没有改变过。他的每个字,铿锵有力,直击关慎争的心里,敲起阵阵涟漪。他无所适从地蹙眉,不知何故,明明对这人不厌恶,他却极其希望这个男人从来没出现过,至少,不要出现在这里过。那或许是一个孩子的直觉吧,敏感,容易捕获到不安。
即使没有这个男人,他可能会在这老旧的地方枯死,一辈子都没开口说过话,没感受到自由,没有以後的人生,关慎争还是衷心希望……闻於野真的从没出现过。
那麽,他或者会死在阳光明媚的草原上,死在药香扑鼻的药仙谷,死在开满鲜花的山坡,死在任何一个陌生人的身边,这才是适合他的结局,怎麽样也不会死在这里,哪怕,到最後全是他自己愿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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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夜里,闻於野是在宁安殿里住下的。他拎著东西走进寝室时,关慎争才发现他居然是带了一床被铺,看柔软的质地大约是路过哪处宫殿时顺手取来的,他猜也知道这里没有多余的被褥给他,闻於野是这样解释他的偷窃行为,说只是暂借,日後用不著了便还回去。关慎争闻言,忍不住又皱眉。
别的床板是在脏得很,他们只得暂时住在一处,闻於野将关慎争的旧被卷成团塞进床底,得意洋洋地铺上自己借来的香气袭人的被褥,见到一下变得这般柔软的床铺,他急忙脱了鞋,拉著关慎争就钻进了被窝。“很暖和……”他舒服得眯著星眸,意有所指地说:“哎,你说,他找到明早应该就会到这里来了吧?还是快睡吧,明天估计一大早就得起来了。”
又一次自己问著,又自己忽略。宁安殿里,接下去就静得只听得到风在吹枝桠。闻於野逐渐睡去,关慎争背对著他,起初还不习惯和他人同寝无法入睡,後面眼界就覆上了一袭朦胧,恍恍惚惚间,似乎有个红衣女人立於他们床边,带著怜悯在端详他身後的男人。
他想努力将她看得真实些,有光似乎一晃即过,感到一股子冷气直刮进骨头里,他蓦地睁开双目,见到闻於野已经起身,正神态复杂地对住关闭的门扉出神,察觉到他也已醒来,便敛起面上的颜色,对他温和地笑著说:“慎儿,门外有人,你若是怕,便躲进被窝里,别看。”
关慎争不以为然地瞥了他一眼,径自下床去打开并不牢靠的门,也不去理会伫立在门边的高挑男人,不急不慢地就朝後院走去。闻於野这才意识到自己小觑了他的徒弟,心下有了股骄傲,这丝心情让他好受了一些,至於那浑身冰冷的男人则盯著关慎争离开的背影,知晓这小男孩的来历,他放在身侧的双手微微握紧。
注意到男人体内散发出的杀意,闻於野打醒了十二分精神,不过也不行礼,就这样状似慵懒地躺在被窝之中,挑著唇角说:“陛下,你怎就这般一人前来?可是想我想得太著急了?”敬帝收回了目光,转投向床上衣衫凌乱的男子身上,眸光幽深近乎危险,缓声开口问道:“你是甚麽人?甚麽意思?”
闻於野撑起一只手臂,他仔细而大胆地凝视著年轻不凡的敬帝,调侃的语调之下沁著丝丝的快乐,对他说:“这些你别管,我要告诉你的,昨天已经告诉你了。今天换你告诉我,你的选择。”敬帝不悦地蹙眉,只有这时,关慎争和他才会有一点相似,他说:“我若是爱了你,你就会救可儿?”
男人的选择不存在悬念,闻於野朝他缓慢地伸出了左手:“嗯,我言出必行,然後你要爱我,从今天起,在我为她解毒的日子里……这一年,”他叹息般说著,终於盼来了男人冰冷不带感情的手,无视男人眼里倾泻出来的厌恶,带它覆上自己的身体,“你记住好好爱著我,之後你再想要……可就真的再也没有了。”
他能自由进入皇宫,他也就能随意地离开,想用武力令他留下,那是不可能的。於是他们做了一个交易,相爱一年。闻於野知道容妃的毒要彻底清除不能急,至少要十个月。他计算好了,其实是天意计算好了,他的命大概只有十个月了,而一个月一根手指,解了容妃的毒也就刚刚好,不多不少。之所以定一年,只是怕自己舍不得罢了,多出的两个月,他想,他拼死疼痛也要好好记住他。
关慎争端著水盆望回走时,已经看见将宁安殿重重包围起的侍卫了,他没心思去管。等他到了房门外,听闻里面传出的诡异的夹杂著疼痛的呻吟,他也没在意,把水放在门口便去了庭院。
他捡起插在土里的梅花枝,开始舞起昨夜里闻於野教他的剑法,一招一式之间,他全身心投入,也很快遗忘了所有。每个人都有所追求,幸好,他要的是武功,是不会伤人的东西。
大概是死期将至的人比较容易疯狂,那个屋里,闻於野在见到卫胤的第二天,就在他身下打开了身体,交付了所有。他张开双腿,伸出手臂攀著在他身上驰骋的男人,心想道,有情便是欢爱,无情就只是苟合,果然是,好疼……哎,卫胤,卫胤,你说说,怎麽会这麽疼?
……
直到敬帝发泄完了起身穿衣离去,连施舍的余温都丧尽了,他独自躺在染了血的床褥想起了一件大事,他猛地从床上弹起,又因腰痛摔了回去,哀声大喊道:“慎儿,慎儿,你快来,你师父完蛋了,你师父这下可完蛋了,哎哟我的天,你说,我怎麽会那麽笨啊?我的武功啊,我爹知道还不把我给杀了!爹,师父,我对不起你们,这下怎麽办?!!”
关慎争从门外进来,看他抱著棉被含泪哀怨地望过来的样子,再度紧皱了眉头,这人,拜他为师,真的好麽……真是让人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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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卫保驾之下,敬帝乘龙辇离宁安殿,端坐席间,他仍是那派高高在上的贵气雍容,长袍宽袖,神态冷傲,一双光采闪掠的凤眸像是寂静了千年的湖泊,那般不可测度的深沈。殿外,响彻一阵整齐响亮的步伐,来客撤去,方才还显了几分肃穆庄重的场景,顷刻又落回了它萧瑟寂静的原貌。
闻於野在午後从床榻爬起,他去了柴房,解下身上的单衣,逐渐将自己沈进已准备好的热水之中。他没有关上门窗,而天冷,水则凉得快,关慎争只得在他沐浴时不断烧著热水,一勺勺给他兑进水里,对於他满身的情欲痕迹,是连看了多余的一眼也没有。
在木桶里浸泡了半个时辰,闻於野才觉得这幅身骨好受了一些,他就当著关慎争的面前从水里站了起来,用一块都泛黄的粗布擦拭身体,换上自己带来的衣物。还是他喜欢的蓝色布衫,简单纯朴,再加上一件夹棉的外衣。他那绺蓝线缠住的长发,就贴在他的後背,滴淌著水珠。
“吃饭。”关慎争在说摆在一边的一碗干硬的白米饭,闻於野瞪了他一下,满是嫌弃地道:“这真不是欺负人?那玩意儿也能吃麽?”与话同时,他牵起了关慎争的手腕,半强迫把他拉到庭院里,指住正中央的那株梅树,透露了几分郑重对他说:“你去捡些柴火,然後在树下等著我。以後啊,你肚子饿了就总在树下等著我,我很快就会回来,不会走很远,你也别怕我走远。”
难得有明亮的阳光照耀在那块空地,关慎争默然不回应,闻於野如飞鸟跃上屋顶,脚步轻巧得近乎无声。那抹身姿,挺直傲立在宁安殿的屋脊上,让人联想到开在雪地里的梅花,而有阳光在拥护著他,素净的身影在光芒里仿佛就要融化晕开,他在一点点往光诞生的方向移动,最终失去了踪迹。
“……嗯?”关慎争望了太久,太专注,灼亮的光让他的眼睛泛著刺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