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望断(雍正) 作者:寻常巷陌-第5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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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哥素来好佛法,听说前儿还带着两个弟弟拜佛去了?这几年小弟也结交了些人,当真有演习精深佛理的,改日倒可以介绍给四哥认识认识……”胤禩瞥了一眼壁龛里的玉佛,话头已经找着了。
“这倒不必了,我也并不如何研究,只不过平素为皇额娘抄抄经,养心静气罢了,没得漏了底儿。”
他那摊子人,张明德之流都能混迹其中,胤禛可是不大敢搅和的。
……
“这回索相也是,犯了皇父的忌讳不说,还平白累了二哥……”
二哥?你俩倒像是挺亲热?
胤禛无所谓的笑笑,“这倒牵累不上,二哥又不是靠着他立身的,兴许倒了还好,以后拖后腿的少一些。”
胤禩听他一两句话把两人关系拨开,心里有些气恼,听出他意思指太子乃元后嫡子,皇父爱子,无论立嫡立爱,都是合该的,跟他索额图没什么关系,顶多是个绊脚石的……想不到这四哥平日不言不语,嘴皮子当真厉害。
他原不知道,这人本就好辩,就算做了皇帝,也是个非要辩赢了逆党的皇帝。
再往下说,胤禛却不接口了,只露出这不是皇子本分的意思,又殷殷叮嘱他一番,“这次汗阿玛怹老人家将案子交给你审,虽有三哥领着,但毕竟是天大的恩典,是信得过你,八弟可要明体圣心,做踏实了,切不可虚浮贪功,这是你初接差事,万事开头难,做好了第一步,以后尽忠尽孝,都好做。”
非常诚挚,非常贴心,俨然关怀小兄弟的兄长了。
胤禩心里不知如何想,许也听得懂,那善体圣心,不可贪功的意思,是提点他止于此事,不要牵累储君吧。
“是,四哥说的是,近来兄弟也认识了些师长,言谈时也是这么个意思,四哥办差经验胤禩拍马都赶不上,以后正要好好请教,把差事办好了,让皇父放心,将来若是再能侥天之幸提了爵位,也给我额娘添些脸面。”
“不敢不敢,愚兄也不过摸索着来的,日后正该商议切磋的……”
两人又说了好一阵子话,胤禩一直绕着弯想牵了胤禛过去他那边,胤禛又哪里是好相与的,他绕弯便跟着他绕弯,那套子是坚决不跳的,一时胤禩已有些躁,他骨子里原是耐不住的性子。
“四哥……”
他再要劝,胤禛按了按手便将他后半句堵了回去,正要摸上杯子,抬头看了他半晌,又收了手,只长长叹了一口气,沉吟良久才重新抬头注视着他,“八弟,有一句话,四哥原不当说,可想了想,你说的对,终究二十年一道长大的,觉着还是得说。”
“四哥但讲无妨。”
“别把自己往火坑里逼。”
胤禩愣了一愣,倏地站起来,费力挤出些笑容来,“四哥这话,我听不懂。”
胤禛却并不看他,“懂不懂的,在你心里,我不知道,只是该说的话,我还是得说,有时候得了九分都是好的,可若总惦记着那第十分,便常有覆巢之痛。”
“或许你如今走的,并不是对你最好的路,只不过是旁人架着你往火上烤,但你在火里受煎滚之苦,旁人也不过是分一杯羹罢了……现在或许不明白,将来总有明白的时候。”
“谢四哥金玉良言,胤禩经事少,不知道那么多大道理,是不是旁人架着也看不出来,我只知道,这是我自己选的路,与旁人没有关碍。”胤禩沉默了一刻,才用尽力气说出这一句来,只觉得牙帮子都酸软了,“那东西,有德者居之,他哪里比我强,凭什么叫我们看着……况四哥也说过,我们这身份,根骨上没什么区别,原是有份的。”
听这话,胤禛也沉默下来。今日这些话,无论是他,还是自己,都不该说出口,原是最私密的事,是他冲动了。既已说到这儿,他也没什么立场再劝,合该是各人的命数,劫数。
“既如此,大道朝天,各走一边吧。八弟,保重。”
胤禩说完,人已坐下了,紧紧攥着的拳头也渐渐松开了,听见胤禛话里的艰涩,又握的紧了,一阵阵的生疼。
胤禛起身,缓步走到他身前,胤禩正要站起来,又被按了下去,胤禛一只手用力按在他肩膀上,骨节分明,用几乎不加掩饰地锋利目光盯着胤禩的眼睛,一字一字道:“以后,你做什么,我都不管。只一条,若什么时候我当真阻了你的道,不许动十三弟,还有十四弟,有什么手段,尽朝我来。生死在天,无论结果如何,我保你一命。否则,莫怪我不念兄弟之情。”
胤禩在他目光下几乎撑持不住地瘫在椅子上,心里却涌上莫名的愤怒和不甘来,以及不可深究一闪而过的挫败感,凭着本能,他甚至就要强站起身摔门而去,但转头避过胤禛眼睛的一瞬间,却看到他手腕上一抹清晰可见的伤疤,似乎还跟当年一样鲜艳刺目。使劲闭了闭眼,靠在椅背上,再次睁眼,狠狠咬着牙,目中却露出熠熠精光,带着决然之色,“好,我答应你。”
端茶,送客。
胤禩迈出府门的那一刹那,回首相望,只觉自此之后,便要走上一条不归路,而这里,这人,再也不能,不、从来不曾,成为他遮风避雨的港湾。
他要的太多,他给不起。
却不知道,胤禛正在三道门之内遥望着他,摩挲着自己的手腕,目光内敛。
但愿,他不要再犯当年的错误,这是……最后一个机会。
92、雕琢
“四哥,老八要干什么?”
送走胤禩,胤祥就从后头书房里窜了出来,他自然没胆子钻在后头“旁听”,他很清楚,四哥的骄纵不代表他能肆无忌惮的逾越某些底线,或者说,四哥对他的纵容,正是因为他知道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
胤禛却没理他,反而转头问跟着胤祥身后穿绛色袍子的年轻人,“亮工以为呢?”
人还年轻,但胜在沉稳,与胤祥这般天潢贵胄站在一出竟毫不逊色,贵气或不及,但书卷滋润出的儒雅气和眉宇间的英气混在一处,别有一种朗阔豪爽风范。
正是好些年前胤祥闯祸时偶遇的“儇佻恶少”了,年羹尧,年亮工。
胤禛上辈子心结说少也不少,母子兄弟君臣其实负了一大半,年羹尧便是之一。当初二人确实意气相投,名为君臣却平辈论交,都想着能做千古典范,却没想到天下变得最快的莫过人心,做臣子的一旦骄横忘形,便容不得了,何况“年选”这样的事,罪人太多,往日是雍正帝全力护着,一旦他开了口子,那万千箭簇都齐齐攒了上去,竟是逼得他不杀不行了,还连带着褔惠小小年纪失了外亲。总是一桩心事。上辈子但凡提到这个人,胤禛便是一阵儿欣赏赞叹一阵儿愤恨切齿,最终却俱是烟消云散只剩下半缕听不见的叹息,只是,可惜。
这回再次碰上,竟又跟他们纠缠在一起,仔细想了想,胤禛还是招揽了人来。
其实本可以就当此人不存在,今生陌路萍水也就罢了,但胤禛不舍得,不舍其才。况且他向来是最严苛之人,待别人严,待自己更严,剔骨刀一般下得了手,便不愿明明知道有此心结,却躲着绕开,逃避从来不是他的风格。
又或者,男人的征服欲与控制欲作祟吧,说不清。
“此时干系重大,奴才不好平白多言。”稳重,沉默,还萦绕着一股郁郁之气的年羹尧,少见,新奇。
胤禛眼中闪过笑意,“无妨,你也不是外人,说吧,觉着八爷如何?”
“……才不配其心。”
胤祥皱了皱眉,胤禛却将笑意明朗了,亮工此人,自己文武双全,便少有能看上的人,说倨傲也不为过,上辈子他甚至看不上胤祥品味才能,只言其佞臣、逢迎帝心,指望他夸人,倒是真不可能。而就胤禩志愿而言,他于人际颇有钻研,但对自身修行,却放纵了些,莫以为,仅凭借几个人脉吃吃喝喝就能当皇帝,怕是连当差都理不清,在这方面,确与二哥没法比的,连他自己,都不敢说学问道理能及得上胤礽的。
胤禛看着安静侍立的年羹尧点了点头,“只怕还有一句,时不衬其事。”
胤祥走到桌子边上捏了块吃食又晃过来一屁股坐在胤禛椅子的扶手上,靠在兄长身上,一口咬掉半个,看胤禛上手就要拍他,急忙一闪将剩下一半塞进了胤禛嘴里,胤禛被塞了满满一嘴,只得嚼了,没好气地瞪他。年羹尧恭敬站着,心里却并没有不喜,只觉得四爷十三爷能在他面前如此,显然确实不当他外人了。
胤祥吃完,才凑过去笑问:“亮工那句我明白,四哥这句弟弟可不太明白。”
胤禛歪了歪头,嘴角含笑看了他一会儿,才迅速抽走他手中折扇敲了上去,明晃晃的脑袋嗡的一声,显然动作无比熟稔。
胤祥吐了吐舌头,仍是笑:“这天时地利人和,人和是顶重要的,八哥得了人,还有什么时不时的?”
“虽说如此,可那也得拿人和去配天时才是,”胤禛看他半真半假的狡诈笑容,并不揭破,依旧解释道:“若是放在两代以前,谁支持的人多谁就赢的时候,那他揽了那么多人,博了那么大名说不定还真能成事。可现在……”
“可现在汗阿玛君权独揽,正是一言而定的时候,况且最恨党派连结,人多名高未必是好事。”胤祥接口道,又伸手去去抓糕点,年羹尧得了胤禛眼色,一把挪开了,胤祥扑了个空,恨恨瞪了他一眼。
这话不错,上辈子老八好不容易动摇了年羹尧和隆科多,但皇上随手一拨,两人就不得不死心塌地为他驱驰了。只怕他这里侧福晋过府喜气洋洋,那一边却心里吐血。
胤禛想着前世,不禁为胤禩的政治头脑觉得遗憾,圣祖这样驭极六十载的天子,怎能容一个为宗室扶持试图以名声裹挟皇父废立的儿子?这样的事,连胤祥都看得明白,他如何就看不清呢?
还是利令智昏,用心太躁啊。
看着年羹尧退了出去,胤祥眨了眨眼,“亮工变化倒是大。”
原来自初识年羹尧时,他便是恣意惯了的少爷形象,再加上确有一身才气,更是骄纵跋扈,少有他放在眼里的人。有时连他也是敢冲撞的,叫他不喜。这两年来明显沉稳了,少了轻浮躁进之气,进退举止更得体,为人也低调了不少。
“前几年他那性子,我怕的带坏了你,既然变了,你平日倒可与他多往来,他胸中沟壑,不输于人。”
“诶?四哥对他评价这么高?”
胤禛拍拍他的肩,顺手拿走手里的驴打滚,推到远处,“记得我跟你说过本朝我最看中两个人吗?”
“记得,”胤祥越过他肩膀不甘心的于点心对视,“一个是孔季重。”
“另一个就是年亮工。”
“?!”
“莫这副表情,眼下他还只是雏鹰,我待他搏击长空的一天。”
看胤禛笃定神色,胤祥抓了抓头,“既有长才,如何上次科举名落孙山,想来考官还不至于糊涂至此。”
胤禛却老神在在的坐了回去,掀起茶盖拨了拨浮沫,“科举虽不至于大弊,但各家其实多少都有些插手,保证自己府里几个举子不被排挤……”
“莫非因为四哥不曾为亮工递话?”胤祥也在他身侧坐了,拿着扇子一晃一晃地猜测,他兄弟俩这几年就好玩这个,胤禛出前情结果,胤祥猜过程。
看着胤禛诡异地笑了笑,胤祥突然脸色大变跳了起来,扇子啪的一声拍在手心里,看着兄长嗔目结舌,“四哥你!”
“不错,我疏通外府,唯一的要求是让年羹尧落榜。”
看着弟弟神色,胤禛声音仍是冷清,甚至还带着一丝得意。
“为、为什么?”
“贤弟不见文忠公之旧事耶?”
胤禛抬了抬眼皮,甚至带出些不耐,胤祥立刻沉静下来。
胤禛说的正是明代首府张居正张文忠公,公自幼便有神童之名,十三岁参加乡试,本可少年出名,但顾璘怜其才,未免他得意而骄,故意罢黜,让他承担挫折,砥砺心性。后张公官至卿相,不敢忘恩。这故事也成了一时佳话。
“……难怪亮工收敛心性,沉稳谦和了呢……”
胤祥恍然大悟,心里对兄长佩服更深了一层。年羹尧自诩人杰,素来不将一辈众人放在眼里,桀骜不驯,这次不及他的人都个个高中,偏他灰头土脸,徒增笑耳,很是沉闷寥落了一阵。但自三十九年他落榜,四哥就严厉约束负重人,不准以此相轻,更拨出个小院子,让他潜心读书,看中更甚以往,年羹尧至此对雍王府更是死心塌地、感恩戴德。
想了想,还是不大放心,“可若是他将来知道了这事是咱们在背后动的手脚怎么办?”
听弟弟话里不自觉的把这事儿揽到“咱们”身上,胤禛心里笑了笑,上手揉了揉他圆脸,“知道便知道了,这事原本也没打算瞒着他,以他心智,你当他想不透吗?就算他想不透,那又如何,爷只是不忍良材折了,又不干他事,没想着让他感念。”
这事确实没有问过他意愿,况且,这种事胤禛要做,做便做了,也不可能垂询他本人,人家本是志气凌云只待东海钓鳌九天揽月的,被你打着“切磋琢磨”的想法拽了下来,必然是不舒服的。那十三岁的张居正,也未必能理解顾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