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海囚心(出版书)-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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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股压得人喘不过气的迫人气势从面前挪开,方孝哉松了松一直紧攥著的手,掌心里有些黏腻,不知是过於紧张捏出来的汗,还是从伤口渗出来的血。
「倾云,我一直不明白,山庄产业雄厚,为何非要去做那种买卖?正当的营生加上山庄里的人手,只要管理得当,照样可以维持下去……」
方孝哉也不清楚自己到底在说什麽,这样的想法自然而然地出现在脑海里,像是长此以往养成的习惯。
他可以从那些废弃的账本里猜出山庄的产业情况,也可以从钱财的支出上看出山庄所存在的弊端,这就好像本能一样,虽然从夙叶夫人那里知道自己本该是一身武艺才对,但是他却觉得自己更像是一个……商人!
这话说完,迟迟得不到对方的响应,面对一片漆黑,他骤然间茫然无措。
方孝哉转身,手摸到门上,他不应该待在这议事厅里,在这山庄根本没有他说话的余地,虽然被恭敬地叫为「二当家」,但是这个身分比傀儡还不如。他没有权力也没有资格到这里来质问真正当家作主的人,而自己,除了骆隐风这个名字……什麽都没有。
门打开,清冷的风掀起衣袖,彷佛有一种绝望的心情涌了上来。
在醒来睁开眼睛的那一瞬间,他彷若初生,然面前却有这麽多人在关心自己,他不知所措的同时也暗自欣慰,就算是失明他也不那麽沮丧。不是不难过,只是那种情绪一直被他压抑著,他相信会好的,他相信自己会想起来,眼睛也能再看见,但在此刻似乎这一切都不是那麽重要了。
他反而有些害怕,如果眼睛恢复,是不是又将看见那一片血腥?如果想起来一切,他会不会……也变得和他们一样,把这种不法的行当当作正常的营生?
「你去哪里?」
手臂被拽住,还不待他反抗,对方已经把他拉进门内,门被用力关上,他整个人被按在门上。
叶倾云的手正卡在他的喉咙,只要稍稍一用力就能让他窒息而死。一阵冰寒自脚底窜了上来,他觉得这男人真的会杀了他。
「我最恨你这般正气凛然的样子,就好像你做的便是对的,而我们做的永远都是错的。但你不要忘记了,你自己的手上同样沾满了血,你杀过的人不比我少!」
一席话将方孝哉狠狠震住。
什麽血?什麽杀人?
他用自己那双看不见的眼睛直直的望向眼前的人。
他说的……都是真的?
「你能不能说清楚……?我以前……究竟是怎样的人?」方孝哉听到自己的声音都在颤抖,他实在没有办法接受这个事实。
然对方只是轻叹了一声,撤了扼著他脖子的手,语气柔和了不少,「算了,我也希望你永远都不要想起来。」
自己杀过人?自己的双手也染满了鲜血……
「倾云,你把话说完整,我杀过人……我杀过哪些人?」
但是对方就是避而不答,「今天的事情够多的了,我想你也累了,睡一觉,醒来便当什麽都没发生过。」并非安慰的话语,而是冷硬的近乎命令的口吻。
就当什麽都没发生过?
怎麽可能?
「倾云,你为什麽不告诉我?明知道我什麽都想不起来,为什麽还不让我知道我的过去?」
对方没有出声,方孝哉转身开门,叶倾云沈冷的声音从他身後传来。
「没有我的允许,山庄内的任何人都不会说的!」
门被风带上,砰的一声巨响将他震了一震。
竟连知道自己过去的权利都没有?
自己究竟算什麽?
门被风带上,叶倾云有些懊恼也有几分疲累地伸手捏了捏自己的鼻梁骨,刚才自己失言了,对他所说的一切其实都和他无关,但是那一瞬间他没能克制住自己的情绪,只因为太像了……真的太像了……
那个人也曾这样对自己说过,就算贪官污吏黑商黑贩如何该死,也该交由官府处置,而不是让他叶倾云随意定夺。
叶倾云作下的决定,夙叶山庄里没有人敢在他面前说「不」,但是这个世上却有两个人敢。
一个已经离开了山庄,而另一个……
他一直不愿多说「骆隐风」的过去,实则是不想让那个人背负上别人的影子。
他是他,骆隐风是骆隐风,虽然有时候连自己也会有演戏演得太投入而茫然混淆的刹那,比如他要夺门而出的那瞬间,比如他一身浩然正气朗朗而道之时……但到底不是同一个人,在短暂的混淆之後他也很快就清醒分辨过来。
叶倾云想,也许一开始让他以「骆隐风」的身分留在这里,就是一个错误。
第三章
方孝哉失魂落魄地回到自己的房间,门甫一关上,力气便像被抽走一样地滑坐在地上。他不敢相信,但又不得不相信,他所一直害怕的事情,即使还未发生,但是听到这些就已经足够了。
老天为什麽要这样捉弄他?是因为罪孽深重,还是死有余辜?
所以现在才让他在这样的不安里深深地煎熬,被自己的良心无尽地谴责。
叶倾云的声音在他耳边阴魂不散地回荡著。
「你自己的手上同样沾满了血,你杀过的人不比我少!」
方孝哉低下头,看著自己的双手看得出神,彷佛在一片漆黑里可以看见自己的手上鲜血横流,浓重的血腥味,分不清是自己刚沾上的,还是早早就已经染上的。
洗不掉的,永远都清洗不去!
不!
他蓦地惊醒,从地上爬起来,磕磕绊绊地走到桌边,摸到桌上的铜烛台,手指颤抖得几次都拿不稳,但最终还是被他拿了起来,尖的那一端指向自己的喉口。
或许他醒来便是一个错误!
他不该醒过来的,所以他不能让这个错误再继续下去!
锐物刺穿皮肤的疼痛清晰的传来,他曾经害怕自己死去之後在鬼差面前连名字生平也报不出来,但是现在这一切都已经无所谓了……
罪孽深重之人,万劫不复,永世不得超生!
手指抖得越发厉害,他想,只要刺下去,一切便都结束了……
「……是不是真的都不好说。你也知道夫人发起病来谁也不认识,见著相像的就喊二当家的名。人还是她捡回来的,说不定大当家为了安抚她就这麽认下了,反正什麽都记不得,也没什麽影响。」
就在手指将要用力时,方孝哉的脑海中莫名闪现那几人的对话,他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
方孝哉静站在那里努力地回想,於是脑海里各种影像蜂拥而至,意味不明的梦境,梦境里的人,那些陌生的称呼……
「哥,这是我自己酿的酒,外人不给喝。」
「方大哥,等你回来若尘亲自为你点茶。」
「大少爷,快走!」
方孝哉垂敛下眸眼,眉宇间堆了几分凝重。
或许自己……不该这麽早下决断!
这样想著,缓缓放下手里的铜烛台。本来他就在疑惑自己的身分,被那几个手下这麽一说,便更加重他的怀疑,只是之後发生的事让他过於震惊,慌乱中一下失了分寸。
自己不该这麽轻易去相信叶倾云,尤其他对自己的过去欲言又止、避而不谈的态度,虽然不知道他究竟意欲何为,但是在一切都没弄清楚前,自己不该这麽决断。
想到这里,心中便释然了许多,摸了摸被刺伤的脖子,却是为著方才自己如此之傻的举动笑了起来。
叩叩!
门被轻敲了两下,敲门的人力道拿捏得刚好,伴随著敲门声响起的是叶倾云低沈醇厚的声音,「隐风,你在里面吗?」
方孝哉愣了一下,想起不久之前那人暴戾的言行,有些不想见他,但他知道自己没有拒绝的余地。
「在,门没拴。」他回道。
门嘎吱被打开,靴子蹭过地面的声音。
「怎麽不点灯?」那人说著,脚步声向他这边过来。
他慌忙将手上还抓著的铜烛台藏到身後,却不小心硌到身後的柜子,烛台当的一声落在地上,骨碌骨碌地滚远。
「是没有蜡烛了?」
叶倾云问道,接著他听到对方的脚步声从自己身前走开,柜子被打开,火石喀哒喀哒而後嘶地擦响,他能感觉到微弱的光,然後似乎有一团阴影挡在了面前。
「隐风,你脖子这里怎麽了?」
方孝哉自然是不想让他知道自己方才正要做什麽,於是转过身,「没什……」话音未落,对方的气息已近在咫尺,温热的手掌贴上颈脖,手指正按在刚才要刺下去的地方,也就是喉口,亦是不久之前刚被他掐住的地方……
方孝哉忍不住地打了一个颤,却感觉到他的手指在那里轻轻摩挲,好像怕他会疼一样的轻柔,又好像怜惜和心疼一般。
「对不起,白天的时候我没能控制住情绪。」叶倾云低声道歉。
其实他一早就在门外,看到那个人拿著烛台将尖细的那头对准自己颈脖时,叶倾云几乎就要破门而入。
那个人并没有做错什麽,甚至因为他的存在,夙叶的病情稳定了很多,但是自己却强加了这麽多不属於他的负担到他肩膀上。
在江上追逐著刺激与腥风血雨的生活,混迹得久了,竟然都差点要忘记了,这世上,还有本质纯善的人……就好像他一样,明明什麽都想不起来,明明连眼睛都看不见,但依然坚持著他觉得正确的处事原则。
一瞬间,叶倾云升了一种遐想,不知道这个人失去记忆之前是什麽样子的?但是……一旦他恢复了记忆,他就要离开这里了吧?
想到这里,叶倾云发现自己居然有点不太愿意他离开……
为什麽呢?
叶倾云想,也许他有些地方真的和隐风很像,所以自己一想到他会离开,才会产生不舍的情绪……一定是这样的。
方孝哉有点难以想象叶倾云这样狂傲暴戾的人放下身段道歉的样子,虽然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他咽了一口口水,但却说不出话。不是不想开口,而是不敢,也不知道该说什麽。
原谅?还是要继续追问自己的过去?
似乎是看出了他的犹豫踌躇,叶倾云再度开口,「先是失忆,现在眼睛也看不见,是谁都不会好受。大夫说要放宽心不要过於伤神,所以我才不愿和你说你的过去,怕你想得太多反而不好。而且很多事情,并不是你现在看到的那样……」
方孝哉抬起头,循著声音的方向看过去,「那你以後会不会说?」
对方的手从他的颈脖那里挪开,然後抚上他的脸颊,安慰似地轻拍两下,「你的眼睛要是恢复了,我就告诉你。」
先前心底那小小的期待烟消云散,方孝哉有些黯然地垂下头,也不知道这辈子还有没有再看见的可能。
「你别担心,一脚踏进鬼门关的人大夫都能救回来。」叶倾云仍是安慰,静了一下,然後又道,「我向你保证,以後不随便杀人,包括山庄里所有的手下也是,你看这样可好?」
方孝哉几乎是怔愣在那里,不敢相信自己所听见的。
「看你白天反应这麽大,既然不喜欢,我便吩咐下去,以後『买卖』的时候,只要都照我们说的,便放他们一条生路。」叶倾云扶著他到一边坐下,「其实我也一早就有打算,山庄里好几位堂主都已经娶妻生子,我想把山庄一部分的人手置出去做正经买卖,这样也方便几位堂主安置家人。」
叶倾云所说的堂主方孝哉有见过,那几个人算是叶倾云的心腹,手上分别握著不少权力,山庄内各处的事务也都交由他们分工打点。
方孝哉没有说好或是不好,因为不知道这些话究竟是叶倾云原本就打算好的,还是说出来哄自己的。
「怎麽?你是不相信我?」
「没有。」心口不一,方孝哉违心地答了,「山庄里是你说了算,你觉得怎麽都好。」
「呵呵!」叶倾云笑了起来,习惯性地在他头上抚了抚,「我自是不喜欢那种束手束脚的营生,但是你觉得好便好了。」
方孝哉在心里又是一怔,他知道叶倾云不是那种会轻易妥协的人,但是在自己面前,他总是不停地让步。
「倾云,你不必顾及我的感受,如果想起以前的事……」
话没说完就被叶倾云打断,「等到那时候再说吧。」
看样子叶倾云是打定了主意,方孝哉知道自己再多说也无意义,便不再出声。叶倾云又嘱咐了他几句,无非是不要过於操心、放宽心思之类的话,嘱咐完便离开了。
面对一屋子的静寥,方孝哉开始分析起叶倾云这个人。
狂傲、霸道、一意孤行,有时候却又温柔体贴到了骨子里。
如果自己不是骆隐风,那麽叶倾云留下自己的目的是什麽?如果自己是货真价实的骆隐风,那麽兄弟间的感情可谓真的不错,自己处处被关心照顾著,还如此的迁就……
方孝哉想到这里,忍不住伸手摸向自己的脸颊──之前叶倾云碰触过的地方。
不是因为失忆就分不清楚了,叶倾云待几位堂主也亲如兄弟,但是那种一起喝酒一起吃肉福祸同享的关系比较他对自己的,总带著几许不同的情愫在里面,有些压抑,有些暧昧,不仅仅是因为有几分血缘相连的关系。
想到这里,方孝哉连忙将自己的猜测打住,他觉得自己不该把叶倾云往那种方面去想。
接下去的时日,方孝哉所有的心思便都在配合大夫的治疗上。
金针渡穴的效果很显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