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海囚心(出版书)-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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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追上前面那两人……
山风带起三人的衣衫,肆意着年少的风流,只是当年的一语成谶,那个时候的他们谁也没有放在心头……
秋意沉寂之后,便是苍凉的冬季,连续几日灰蒙蒙的天,寒气凝到了极点然后化作冰晶纷纷扬扬落下。
「下雪了……下雪了啊!」
「夫人,外头冷,快把袄子披上。」
夙叶像个孩子一样,追逐着四散飘飞的雪花,一袭枫红的秋衫在曲径长廊上翩跹而过,像极了眷恋着不肯落地的秋叶。丫鬟手里捧着披风,在后头追得叫苦不迭。
好不容易快要追上了,前头的夙叶猛然停下,丫鬟反应不及一头撞了上去。
「哎哟,我的祖宗夫人……」后面的话却没有说下去。
夙叶望着的地方也是丫鬟噤声的原因。
丫鬟是过了年才来的,只知道那间房间以前住过什么很重要的人,如今住的人虽然不在了,但是庄主不允许任何人靠近。
而现在,那间房间的门口地上正坐着一个人,未经梳理的头发乱糟糟地垂在脸上,胡渣满面,脏兮兮的,若不是认出了身上的衣服,一眼看过去差点就以为是哪里混进来的乞丐。
丫鬟将披风给夙叶披上,然后拽着她往回走。
夙叶仍然盯着那个人,似很不情愿被拉走,「我要倾云陪我堆雪人……」
丫鬟不松手,仍是拉着她走,小声哄着,「小姜陪夫人堆……」
「我要倾云陪我……」
「庄主很忙,我们不要打扰他,小姜陪夫人堆,堆个好大好大的雪人好不好?」
夙叶点点头,乖乖跟着她走。
好不容易哄住了夙叶,在拐过走廊的时候,小姜忍不住回头看了眼那个坐在那里、仿佛化作石雕的人,不禁摇摇头,轻叹口气。
好好的庄子,一疯疯了两个。
曾经雄领两淮,被人叫作江寇船王的叶倾云叶庄主,如今却成了个只剩皮囊的废人,整日坐在曾经软禁方孝哉的屋子门口,等着盼着那个人的回归……
雪片被风卷着吹到叶倾云的脸上,右手绵软无力的垂在身侧,可以看到手腕扭成不自然的角度。他伸出左手接住飞来的雪花,看着如此晶莹在指间化作一点冰亮。
抬起头,雪花飞上他的脸黏在额角,他望着天际露出痴恋的表情。
「孝哉,下雪了,我带你去江上看雪景……」
低沉暗哑的声音一遍遍重复着这句话,仿佛生命里仅此唯一……
大雪一落,接着年关将近,便也是各地商户最为忙碌的时候,方家自然也逃不开这个惯例。
「大少爷,保和堂的东西送来了,请您过目。」
方孝哉放下手里正在核对的年终岁末要送给各家商户的酬礼单子,起身跟着小厮来到大堂。
保和堂的老板一见方孝哉出来忙上前作揖行礼,这一年来方家可是他的大主顾,整年的收益是往常好几年都抵不上的。
而说到大主顾,就不得不说这位多灾多难的方大少爷。
听闻好不容易从船难里九死一生活了回来,结果新婚不过一年,夫人却在省亲归来途中遇上江寇,尸首全无,而这位方大少爷又不知怎的被人伤了半条命,好在有药王谷的人出手相救,多少山参雪莲名贵药材喂下去,硬把人从阎王手里给抢了回来。
调养大半年,除了面色还有些苍白,人已精神不少,现在也能出来主持店务了。
「方大少爷,这就是您要的玉芙天蟾,为了找这东西老夫可是花了大力气,您是不知道……」
方孝哉抬手制止他再唠叨下去,「您放心,方某绝不会亏了您的。」打开做工精美的玉盒子,里面是只通体雪白、背脊上有三条淡粉色条纹的蟾蜍,四肢被金扣锁着,鸣囊还在一鼓一鼓。
「怎么样?」保和堂老板小心问道,要不是这方家在生意上的照顾,他才不会花大力气寻这鬼玩意儿。
方孝哉似为满意地合上玉盒,小厮已捧了个木匣子过来,在保和堂老板面前打开。
「这是一百万两银票,若确定是真的玉芙天蟾,剩下的一百万两方某会让人亲送到您府上。」
保和堂老板接过装银票的盒子,抱在怀里连声谢着退出门口,结果差点和门外进来的人撞到一块。
「哎哟哟!」方敬哉手里端着什么,步履生风,还好他反应快避让了开,才没将碗里的东西泼洒出来。
平和谦逊地与保和堂的老板互相礼过之后,方敬哉身子一转立刻换了副表情,龇着牙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桌边,将碗小心放下,然后一边跳着一边去摸自己的耳垂。
见他那样子,明明手里端的东西烫手到不行却还不忘要做好表面功夫,当真是把封若尘的商道学了个精髓透彻,方孝哉一个忍俊不禁「噗嗤」笑了出来。
方敬哉没搞明白他哥笑什么,扑闪扑闪眨了两下眼睛,然后突然眉头一皱,「怎么穿这么少就出来了,忘记柳大夫怎么交代的,要小心……」
「是、是、是,要小心保暖,切忌不可着了风寒。」方孝哉暗暗叹了口气,也不辩解,只吩咐小厮回屋里去把大袄拿出来。所谓说多错多,他可不想被方敬哉直接打包了送回药王谷去。
方敬哉将药碗再次端起来,用手搧着吹吹凉,然后递给他,「趁热喝,益气补血的。」然后注意到桌上那个药盒,像个好奇心重的孩子般用手指戳戳,「这是什么?」
「要送去药王谷的谢礼……对了,淮王爷那边的谢礼送去没有?」
「送了。」方敬哉嘟嘟囔囔地回答,然后有些抱怨和不满的语气,「哥,这些事真不用你操心,你能不能乖乖去床上躺好?」
方孝哉将药碗端离嘴边,瞥了他一眼,「你看家里这么忙,我怎么躺得住?」
「不忙,一点都不忙!」方敬哉一边否认一边用力摇摇头,然后抹了下鼻子,嘿嘿一笑,「有若尘帮下手你还不放心?」
「等你把若尘娶进门再想着使唤别人。」方孝哉伸手在他脑门上敲了下,然后看着他颇有深意的笑,「这次……又把自己卖了多少晚?恐怕是……没个半年翻不了身吧?」
方敬哉被说破心事露出吃瘪的表情,然又突然发觉了什么似的,不由惊讶,「哥,你从鬼门关逛了圈回来,怎么整个人都不一样了?」以前才不会拿他和若尘的事情开玩笑,不对,以前他大哥是从来不开玩笑的!
方孝哉低头看着自己手里的碗,微微一笑,「死过一次,自然什么都看开了……」
原来所有的错都是上官兰容的一场阴谋,那个时候自己不能动也没办法说话,但是两人的对话他却听得一清二楚。
有那么一瞬间的释然,然后他发现那些时日纠结着自己的,不是他恨叶倾云,而是他想忘记却无从可忘,他的生命早已被那张狂的男子霸道地烙下独属他的印迹……当自己被叶倾云一剑穿胸的时候,他以为一切就此结束了,那时他想起叶倾云曾说过的话。
「如果你死了,我会血洗两淮让天下同悲!」
想,也许那个时候的那句话,真的是对自己说的……只是这样激烈的感情,他承受不起。
从京城离开之后,一直不放心他的方敬哉和封若尘去寻求淮王的帮助,而骆隐风恰好是淮王的旧部下,于是就由骆隐风带着他们一路找了过来,他被刺伤后又幸得淮王出面,让他得以在药王谷中治伤,总算是捡了一条命回来。
初时的几个月一直在生死间徘徊,后来半年又在卧榻上度过,将养了大半年如今才好得差不多。有时会惦念起那个人后来如何,关于两淮的传闻多少也传到他耳中,那里确实乱成一团,呈无人辖管的状态。
只是现在,两淮也好、夙叶山庄也好,于方孝哉而言都已经是个两不相干的地方,叶倾云救过他,自己又在叶倾云手里死过一回,这一次,是真的两清了吧。
见方孝哉已经把碗里的药喝完,方敬哉正要「押」他回暖和一点的屋子去,下人进来通报,说有位姓骆的公子要见大少爷。
方孝哉愣了一下,随即知道来人是谁。
下人把人带了进来,来的果然是骆隐风。和这个人虽然只有不多的几次见面,但是「骆隐风」这个名字在方孝哉的记忆里却占据了一个极为重要的位置。
「不知骆大人此次前来是为何事?」
骆隐风朝着站在一旁的方敬哉看了一眼,方敬哉立刻心领神会地知道有些事情自己不该听,于是拿起放在桌上的空药碗自觉退了出去。
待到堂上只剩下方孝哉和骆隐风两人,骆隐风这才向方孝哉一拱手说道,「骆某前来,是想拜托方大少爷一件事……」
方孝哉摆了摆手,「骆大人言重了,若是没有骆大人和淮王,在下恐怕早已不在这里。骆大人有何要事,尽管吩咐,在下定当竭力而为。」
骆隐风脸上却是隐隐露出难色,「只怕这件事牵涉到的人……」
见他这样,方孝哉多少猜到他要说的是谁,不由心里暗暗一悸,「难道是和叶庄主有关?」
骆隐风点了点头,方孝哉抿了下唇微撇开头去,深深吸了口气。方才还在想着自己和夙叶山庄、和叶倾云恐怕再不会牵扯上什么瓜葛,没想到才片刻工夫,老天就告诉他,他想错了。
「若是方大少爷心中尚有介怀,骆某这就告辞,请原谅骆某的冒昧来访。」
骆隐风说着起身就要往外走,却被方孝哉一句「骆大人请留步!」给叫住。
骆隐风多少知道他和叶倾云之间那有些不同寻常的关系,而他来找自己,也一定是在万般不得已的情况下而为之的,方孝哉还没有狠心到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程度。
虽然他们两人是表兄弟,但毕竟叶倾云是叶倾云,骆隐风是骆隐风,自己和叶倾云有着扯不清的羁绊,但并没有理由拒绝骆隐风的相求,何况他也算是救了自己一命。
「在下并没说不愿意,还请骆大人但说无妨。」
骆隐风重又在椅子上坐了下来,「是这样子的,不知方大少爷后来有没有听说过两淮和夙叶山庄的传闻?」
方孝哉装作不知地摇了摇头。
骆隐风便说道,「那日从上官那里救走方大少爷之后,骆某回京曾收到奚清宇的急函,说倾云大哥的情况不太对劲,希望我能放下过去的嫌隙,回山庄主持事务。
「当时方大少爷还在药王谷,骆某也一直以为是倾云大哥存心伤人……直到半年多后,方大少爷亲自和骆某解释了事情始末,骆某才知道那个时候对倾云大哥有所误会,并一时失了轻重的下手,应该是伤到他……
「但是骆某发誓今生不再踏上夙叶山庄,便派人去夙叶山庄探了下情况,那里确实像是长久没有人管理的模样,而我大哥……」
方孝哉不自觉地握紧椅子的把手,却依然强装平静,「叶庄主怎么了?」
骆隐风低头叹了口气,「似乎是疯了,变得什么人都不认识,被我伤到的手也没有及时医治,应该是废了……」
方孝哉只觉胸口里面咯噔一声,一只手对于普通人来说都何其重要,更别说是要擎剑掌舵的人,他也很难想像,那样一个倨傲狂放的人怎么会说疯就疯……
「骆大人确定听到的都是事实?」
骆隐风点了点头,「不论我大哥曾经做过什么,他和我娘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我曾写信让奚清宇把我大哥和我娘都送到我这里,一来方便照顾,二来京城名医众多也好方便医治。
「但是奚清宇却回复我,我大哥虽然疯得什么人也不认识,却没那么容易让人靠近,而上官兰容……也似乎不想我带走大哥的样子……」
「所以你就想到来找我?」
方孝哉不觉得疯到谁也不认识的人,自己出面就会有用,但是骆隐风后面的话,让方孝哉不小地为之怔忡了一下。
骆隐风说,「奚清宇在信里写道,大哥疯了之后,整天只念叨着一个人的名字,也似乎只有对这个人的事情才有所反应,所以我才想,也许只有这个人,可以救我大哥……」
方孝哉的身体微微一颤,「……是谁?」
「就是方大少爷你。」
第十七章
送走了骆隐风后,方孝哉独自一人坐在大堂,望着不知名的方向出了会儿神。
骆隐风说的话对他触动非常大。
叶倾云疯了……
那些传言居然都是真的,那个武功了得、曾经叱咤两淮的江寇船王叶倾云竟然疯了……
「大少爷,这里冷,二少爷嘱咐我如果看见您和骆大人事情谈完了,就送您回房。」方敬哉的贴身小厮初九站在门边弱弱说道。
方孝哉回过神来,点点头,然后起身向后厢走去。
骆隐风说如果他介意过去叶倾云对他的伤害而拒绝帮忙,他表示可以理解。
要不要去?
方孝哉自己也难以定夺。
他一方面不想再和夙叶山庄、再和叶倾云有什么纠葛,但是另一方面,如果叶倾云真是因为接受不了误杀自己的事而精神失常,那他是不是有必要在他面前出现一下,告诉他自己没有死。
很烦……
方孝哉只是个商人,只懂得透过正当手段为自己谋求最大的利益,只有在打着算盘的时候才头脑清晰思路明确,而对于人情冷暖……
房间被火盆烤得很暖,穿得多了反而闷得难受。方孝哉脱下厚实的氅衣,打开柜子想找件较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