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海囚心(出版书)-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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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人竟然在害怕……曾经在自己面前从来不会屈服的一个人,全天下除了骆隐风以外,唯有他敢对自己说一个「不」字的人……此刻竟是露出了害怕的表情……
都是因为自己的关系?
自己对他做了什么?
有一丝后悔和难受浮上心头……自己让他跟着一起回山庄,不过想和他喝杯茶,像以前那样聊聊彼此间的事情。
但是显然……连这样都不可能了。
他们之间本就无所凭依,那一日在船上当众行暴便是扯断了彼此间的联系,而不顾他的情绪将他囚禁,却是真的将彼此推入了绝望……
「孝哉……」
叶倾云轻声唤他,那个人回过神来,犹豫着往后退了一小步,然后又想起什么似的,忽地睁大眼睛,紧接着有些认命地迈步向他走来。
那一刻,叶倾云仿佛看见他眼底的灰冷和空洞。
方孝哉……
只有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那个人才会化成那个俊朗飘逸、儒雅温润的商人方孝哉。
而在自己面前,好像一切都是死的,没有生命,宛如行尸。
叶倾云把方孝哉带到书房,命人沏上好茶送过来。方孝哉只是站在门口不为所动,叶倾云在一旁坐下,手指叩着桌子,说道,「进来坐,才一年多不见,怎么生分到这地步?」
方孝哉嘴唇动了动,轻声问他,「肃儿在哪里?」
叶倾云撇开头,叩着桌子的手停了下来,「你先坐,陪我喝口茶,待会儿会让你见他的。」
书房里一片静默,他撇着头没有看方孝哉的表情,自己只是私心的想要和他多处一会儿,却不敢面对他的表情和视线。
「叶庄主……」
他听见方孝哉轻声叫自己,接着「扑通」一声,回头时,看见方孝哉已经跪了下来。
「叶庄主,求求你……把肃儿还给我。」
方孝哉的声音里布满了恳求和哀切,叶倾云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那个人,那有着和外表完全不同的倔强的人,竟会这样放低身段来求自己。
那个人……曾经无论对他做什么,都磨灭不了他眼底那份坚忍……如今却为了他和另一个女人所生的孩子给自己跪下?!
难道在他眼里,自己就是这样的不堪?
自己只是想和他一起喝杯茶说一会儿话,却让他误会自己扣住他的儿子不放。
「你做什么?快起来!」
方孝哉摇了摇头,眼角薄红,「叶庄主,金银玉器奇珍异宝你都看不上,那你究竟要怎么才肯放了我的孩子?」然后垂下头去喃喃祈求,「请你放了肃儿,请你放了他……」
叶倾云实在看不下去,上前拽住方孝哉的胳膊就想把他从地上拉起来,但是没想到方孝哉是下定了决心要跪他的,叶倾云那一下没能把他拉起来,方孝哉依然跪在地上。
叶倾云心底生了些怒气,「你给我起来!谁要你跪了?你以为你给我下跪我就让你看孩子?你以为你给我下跪我就会把孩子还给你?」
这一说,方孝哉的表情如被雷劈,他怔愣在那里,视线直直落在身前地上,半张着嘴,声音都哽在喉咙里。
片刻之曲,方孝哉才有所反应,他颤颤地伸出手捉住叶倾云的衣摆,然后一点一点收紧,抬头,话音里全无了码头上的那份沉静,「叶庄主,我求你,求求你放了肃儿……我什么都答应你,什么都可以做,只要你放了肃儿……」
停了一停,似乎想起什么,拽着他衣摆的手扯得更紧,只见他满眼水气,又拼命忍着不让眼里的雾气氤氲化水而出。
「叶庄主,这一次我再也不会逃了,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你说我是『骆隐风』,我就是『骆隐风』……你就是……就是要这样……」
说着,方孝哉松开已经被扯得一团皱的衣摆,手指颤抖着摸上自己的腰带,又像下了很大决心般,颤抖而慌乱地将白缟和腰带解开,就要脱衣……
「方、孝、哉,你做什么?」
叶倾云眼疾手快地把方孝哉的衣襟拉上,接着用力将他从地上拖起来。
「方孝哉!你当我是什么人?我叶倾云有这么无耻这么不堪吗?你要见儿子我什么时候说过不让你见了?我下山接你去的时候正巧奶娘带着他在外面晒太阳!你当是怎么了?你以为我要他做什么?」
他冲着他一阵吼,满心怒火全在此刻发泄了出来。
刚才被他这么一跪,跪得失了心神,才脱口而出那样的话。那个人竟然当真,不仅当真,还……
怒火之后,便是无止境的叹惋。
要不是曾经对他做了那些事,这人又怎会误会自己到此地步?为什么要以为自己是用他的孩子来威胁他到山庄?为什么要以为自己是拿他当「骆隐风」?为什么要以为……以为自己要他一起回山庄,便是要逼他做这种事?
这一年多来,每每想起和他共处的时日,便也总会想起那一段于那个人来说可以叫做不堪的时日。
他记得他即使深陷情欲也是淡漠如水的表情,记得他就算死也要从自己身边离开时的决绝,记得他几次都想动手杀了自己却是没有动手……枕下的毒药、共浴时的那一次,在夜深人静孤枕难眠的时候,回想起来,那份恨意和绝望,越发的清晰。
他从小到大,凭着心意驱使,唯有在骆隐风面前,他暗藏下来对兄弟的不伦之恋,多少年过去,许是这份感情过于压抑、过于沉重,以致在这个人面前一再失去控制。
他也知道他根本不是「骆隐风」,但就是控制不住自己似的,那曾经在骆隐风面前的悸动一点一点都到了那个人身上,而曾经禁锢他的伦理,在那个人那里根本不用顾及,所以他凭着自己心意去做了。
囚禁他,留下他,每日每日沉沦欲海。
在那之前叶倾云不知道自己会沉迷在一个男子身上,而在那之后,他知道了「万劫不复」这个词……
方孝哉被吼得一下发不出声来,只是耸着肩膀大口地喘气,待到心绪平复了一下,才似乎明白过来他话里的意思,反手抓住他的袖子,「你会把肃儿还给我?真的?你真的会把他还给我?」
不还给你还让我替你养着?我叶倾云吃饱了撑着去养你和别的女人生的孩子!
叶倾云心里闷声道,有些烦躁地将衣袖从方孝哉手里扯回来,走到桌边坐下。
那个人神情迟滞地站在那里,任衣襟歪斜半敞着也不自知,叶倾云眼角瞥到自他的领口间露出的小片肌肤,线条美好的锁骨一阵隐在衣裳底下……腹下仿如燃起了一团火。
叶倾云懊恼不已地拿过桌上的杯盏,递到嘴边才发现已经空了,只好又再放下。动作大了些,杯盏被放下时发出挺大的一声「喀咚」,让神智未宁的方孝哉又是一震。
方孝哉有些回神,然后意识到自己尚还仪容不整,于是脸上微微发红,连忙将自己的衣衫拉整齐。那副慌乱的样子远比他之前跪在自己面前的时候要好,虽然,他更想看到的是曾经那种云淡风轻……
两人不说话,一个坐着,一个站在门边,气氛就这样冷冷僵了一会儿,方孝哉声音很低地问道,「叶庄主,奶娘什么时候可以把肃儿带回来?」
肃儿、肃儿、肃儿!他现在满心都是他的儿子!为了他的儿子不惜低声下气的求自己,甚至……甚至……
啪!叶倾云一掌拍在桌上,对着外头没好气道,「来人!去把奶娘和……方小少爷带来。」
门外的侍卫应了一声,接着是逐渐走远的脚步声。
他看到方孝哉原本灰冷空洞的眼底生了一线光彩,半侧着头,视线牢牢盯着门扉,好像隔着门板就能看到外面一样。
叶倾云越发不耐烦,便寻思了些无关紧要的话想和他说,正要开口,门被人很用力地推开,侍卫几乎是跌撞着跪进来的。
「回大当家,属下没在院子里看见奶娘,就让人四下去找,结果在后山发现了奶娘的尸体,而方小少爷……小少爷不知所踪!」
「你说什么?」叶倾云和方孝哉几乎同时惊叫了起来。
侍卫分别看了看两人,然后将方才的话复又重复了一遍。叶倾云看见方孝哉的脸色已经不对,却又强忍着不便发作出来的样子,于是吩咐那名属下多派人手再去找,便将他挥退了下去。
方孝哉低着头嘴里不知道在默念什么,门在他身后甫一关上,他便像发了狂一样的扑上来揪住他的衣襟,双眼赤红,「叶倾云,你到底把我的肃儿怎么了?你到底把他怎样了?」
叶倾云将他的手从自己的衣襟掰下来,「你冷静一点!」
「你叫我怎么冷静?」方孝哉摇了摇头,满脸的颓丧,「我的孩子……我的肃儿还未满周岁,他娘亲就命丧江底,现在又不知所踪……你叫我怎么冷静?要是肃儿出什么意思,你叫我怎么对得起九泉之下的秀蓉?你叫我如何面对方家列祖列宗?」
被他这么一说,叶倾云原本按捺下的怒火复又腾燃起来,「够了!你明知道他不满周岁你还让个区区女流带着出门,要出事还不是你们自找的?我真要对他做什么当时就连救都不去救了!」
「叶、倾、云!」方孝哉大声地喊了他的名字,然后痛苦地闭上眼,眼角水光流转,「我听到说,船是在你两淮水域出的事……」
叶倾云一下子没能反应过来,想了想才明白他什么意思。
他是怀疑自己动的手?他是在怀疑自己害死了他的妻子、将他的孩子带到这里来?!
方孝哉,你……
「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一开始就认为这是我做的?」叶倾云沉声问道。
方孝哉没有立刻答他,睁开眼睛,目光炯然地看着他,「我的话只是一家之言,叶庄主只需扪心自问……」
啪!
叶倾云挥手一掌落在桌上,那桌子登时四分五裂。
「方孝哉,我现在明明白白地告诉你,那船是毒七下的手,等我赶到那里的时候就只救到你的儿子!」
方孝哉瞪大了眼睛看他,眉头微皱,像是不敢相信他所说的话。
但是叶倾云却无意去和他争辩,相信也好,不信也罢,至少这件事情上,他问心无愧。
虽是这样想,心里又有些动摇,如果自己不是犹豫了那一下子,也许夏秀蓉就不会死……而如果夏秀蓉没有死,他们一家三口和乐融融……想到这幅景象,叶倾云心里又是说不出滋味。
第十四章
夕阳西沉,天色渐暗。
这一天措手不及的事情实在太多,方孝哉的情绪也总算稳定了一些,只是呆坐在离叶倾云最远的椅子上,不愿和他说话。
叶倾云命下人布膳,下山去接人前便让人吩咐厨房多准备些那个人喜欢的菜色,只是佳肴都端上来,那个人看都不看一眼,让他多少吃些,也推说没胃口,显然那个人的心思全在他儿子身上。
叶倾云当时听到属下回报时确实也震惊,但是想到对方能进入山庄来杀人必定不是一般人,叶倾云心里已经有了认定的人。
可以避开自己布在山脚下的阵式,能够神不知鬼不觉进到山庄里的人……只有他!
晚膳后,叶倾云让下人把方孝哉带去房间休息,自己则提剑往上官兰容的岛上去。
虽然叶倾云不能肯定自己的猜测是否正确,他也想不出上官兰容这样做的理由,可看到那个人仿佛心魂也丢了一般的模样,多少感到不忍与不舍。
先是船在自己的水域出事,接着孩子又在自己的山庄里失踪,如果不把事情查清楚,只怕和那个人之间千山万水的隔阂又要多了几道……
为什么自己要这么介意和他的关系?
他不过就是一个商人,和自己活在完全不同的世界里,没有任何的交集,自己追求自由逐风的生活,而他恪守礼法过着平淡不惊、无风无浪的日子。
但是自己偏偏就是舍不得放开他,不论是那个时候把他囚禁在山庄里,还是后来追到京城去找他,就算隐风离开的时候自己也没有这么执着,仿佛他不在自己的身边,自己就好像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一样……
于是,一定要找回来,一定要把他留在身边……这样的念头强烈到让他几乎身不由己。
上官兰容的岛上,无论何时、无论夏秋都是仙雾缥缈的景象,奇花异草微香熏人,远远便看见上官兰容一个人坐在凉亭里,四周不见一个侍女和下人,叶倾云便直朝凉亭走了过去。
上官兰容面前的石桌上摊着画纸,他就着灯烛,提笔丹青,听到来人的脚步声也不停笔,只是淡淡开口,「无事不登三宝殿,你这么晚来找我,总该不会是来喝酒赏月吟诗谈天的吧?」
「孩子在哪里?」叶倾云开门见山。
上官兰容总算停下笔,笑着抬头,「什么孩子?」
「你别装了,我问的就是那个在我山庄里的孩子!」
上官兰容秀眉微蹙想了想,才一副猛地恍然大悟的模样,「噢!你说的就是那个假『骆隐风』的儿子?那孩子挺可爱的,可惜小小年纪就没了娘亲,听说还有个不错的名字,好像叫方肃……」
叶倾云没有心情和他谈论这些,于是沉着嗓子又问了一遍,「那个孩子在哪里?」
上官兰容用手里画笔的笔杆点住嘴唇,望向天际,「这可就难了,我虽会玩卦却也卜不出来这种事情啊……」
叶倾云实在没耐心陪他折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