鸢回前堂-第1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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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华鸢脑海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是:真是邪门了,他还真的对这个人怎么样都提不起警惕来。两人之间不过三丈间隔,他一点感觉都没有。
北堂朝在他愣神期间走过来,目光将他从上到下扫了一遍,而后微微撇开视线去,又问一遍:“不冷吗?”
季华鸢微微撇开嘴角,低声道:“我穿得很厚了。”
北堂朝深邃的眸子转过来看了他一眼,似是带几分嘲讽似的:“噢?一身的汗走出来,风吹过,不会觉得冷?”
“汗?”
北堂朝看着季华鸢不解的眼睛,静默许久,转过身去沉声道:“剧烈运动之后,难道不会出汗吗?”
“什么剧……啊……”季华鸢眉间突然跳出一抹喜色,然而他转瞬间便又将这绝不应该轻易露出的喜悦压回心底,似是漫不经心道:“我消了汗才出来的。”他说完这句话后,淡定地转过身,像是在仔细观察雕栏的图案。然而北堂朝却立刻绷不住了,他大步踏上前一把抓住季华鸢的胳膊,低声喝道:“你当真和他……”
季华鸢无畏地抬起眼睛看着他:“做过了,又怎样?”
“你!”北堂朝握着他肩膀的手骤然收紧,可他咬牙切齿半天,却什么也说不出。季华鸢哼了一声:“说分开的是你,莫名其妙大半夜跑过来发疯的也是你,北堂朝,你能不能想清楚了再做事情!”
北堂朝狠狠地放开他,粗声道:“季华鸢,说分开的是我,但我们至少好说好散,你也不至于如此糟践自己!”
“我怎么糟践自己了!”季华鸢长眉如剑,轻挑入鬓,说道:“晏存继哪里比不得你?至少,他比你珍惜我看重我百倍!”
“呵!”北堂朝气急高笑一声:“珍惜你看重你胜过我百倍?好,好……”北堂朝话音未落便狠狠地转身抬脚便走,季华鸢有些愣怔怔地看着他一反常态连一句话都没吼完就走人,却不料他还没迈出去三步,就更加凶狠地扭回身子,指着季华鸢恶狠狠说道:“随你便!你愿意怎样就怎样!你要是喜欢,我明天就叫人开了最大最好的温泉房供你们取乐!季华鸢,我真是看错你!”北堂朝说完,愤懑又颓然地摔下手,转头又走。
季华鸢在背后看着他转身,突然松下表情,低声唤道:“北堂朝。”
北堂朝的脚步顿了一下,季华鸢的声音听起来非常脆弱:“既然不爱我了,为什么还要来招惹我,让我觉得你在乎。”
寒风呼啸着从二人之间卷过,北堂朝许久后叹了口气,沉声道:“我从来没有说过不爱。”
季华鸢轻笑:“那这又算什么?你只是不能容忍我对你母后的冒犯,就当真要从此拒我于千里之外吗?”
北堂朝摇头:“不是因为你对我母后的冒犯。而是你,真的,已经做了太多……”
“即便我做了太多——”季华鸢将每一个字都咬得极重:“就当真需要这样吗?”
北堂朝许久没有回答,季华鸢向前几步,说道:“至少,你现在能不能转过来,看着我的眼睛。”
北堂朝依旧没有动,过了许久,他突然叹息一声,冷声道:“我不管你到底和晏存继有没有什么,等这件事了了,你就回王府收拾收拾自己的东西,以后不要再出现在帝都了。”他说过后,不顾季华鸢在他背后瞬间停滞的呼吸声,径自抬脚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季末(三)
季华鸢知道,无论如何,自己的情绪都不应该露给晏存继看。他平躺在床上空洞地瞪着天花板,一直听到旁边地上那个男人发出均匀的呼吸声,才攥住自己的胸口蜷缩起来。
或许眼泪可以忍得住,但是心痛不会。心痛不仅仅是一种心情,它是切切实实存在的。心口像是破了一个洞,冷风刮过似的疼。季华鸢用脸颊狠狠抵着玉枕,无声地呜咽。
他是为了什么啊,爱恨嗔痴十载,壶心观那两年,从日出到月落,还有这大半年来,受了那么多苦,流了那么多血泪,辗辗转转,就是为了让北堂朝指着鼻子赶出帝都的吗?
他做错了什么啊,他是犯了多大的错误,要值得北堂朝彻底与他翻脸?他是没有母亲,他理解不了北堂朝的愤怒,但是,即便是天大的愤怒,难道会比他们之间的爱还多吗?
北堂朝,你还想要我怎样呢?过去你讨厌我不信任你、讨厌我桀骜不驯,如今,我两次近乎哀求地问你,你却一次比一次冷绝。
什么烙在心口的硃砂痣,天大的笑话。
地上的晏存继嘟囔着翻了个身,半梦半醒地喃喃道:“白痴,白痴。”
季华鸢朦胧着眼屏住呼吸探头去看,昏暗的房间里,晏存继撅着嘴睡得猪一样香。他松下一口气,缓缓躺回到床上,却是稍微舒展一下躯体就会痛得再一次蜷缩起来。距离天亮还有不到两个时辰,可是这夜似乎漫长得过分。季华鸢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流泪,他只记得似乎永无尽头的翻来覆去,永不散去的闷痛,似乎永远不会到来的黎明。
晨曦的金光终于撒进房间,似乎是一瞬间,呼啦一下子盖满了房间。晏存继睡得香甜,季华鸢腾地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他怔怔地看着窗外山头的红日颤抖着升上空中,季华鸢光着脚下床仿佛无意识地走到窗口。金光万丈,他却错眼不眨地看着窗外,一只苍鸢朝着巨大的金轮翱翔而去,仰头用孤傲的嘶鸣声划破这黎明,那般孤独,却又那般从容。一滴泪终于从那熬红了的眼眶中滚落,季华鸢抬手擦去,突然笑了。
他是被宠得太过了,渐渐地忘了自己的宿命。他是一只鸢鸟,生来孤独,生来桀骜。他不应该被人驯化,他永远都不能收了翅膀栖息在红尘。
凶鸟一只,没有人愿意豢养一生,他永远都只能飞在空中,在别人需要仰望的高度。被人喜欢,却不被人拥有。
季华鸢,你也够了。难道真的指望要做一辈子的宠物吗?
季华鸢轻笑出了声,他在耀眼的金光中,缓缓地,闭上了眼。
再睁开眼的时候,那双眼睛里再也没了脆弱和哀伤。精光万丈,几乎要让朝晖望之而失色。季华鸢收敛起眸中咄咄的光华,无声地回过身来,晏存继正安静而严肃地站在他身后几步之外,他看着季华鸢眼底的乌黑,低声问道:“一夜没睡?”
季华鸢没有任何表情,他非常精干地回身走到床边换好了一身干净俊逸的衣袍,解开脖领淡然地站在晏存继面前,抬起眼看着对面那个高大的男人。
晏存继缓缓勾起唇角,他微微侧了个身,眼底的叹息一闪即逝。晏存继俯身,狠狠地嘬上那块嫩白的肌肤,季华鸢倒吸一口气,却硬生生杵在原地,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那双眼睛前所未有的清凉果决,闪着谁也琢磨不透的幽光。
季华鸢和晏存继一同甜甜蜜蜜地享用了绝对丰盛的宫廷早膳,晏存继当着几十名太监宫女的面,足足深吻了他三次才放他回自己房间休息。季华鸢一个人走回星辰殿,吩咐所有宫人退下,而后一个人步入寝殿,关上门,才敛起了美目中流淌的魅惑。他走到桌边倒茶,抬起茶壶,托盘下露出浅黄色的一角。季华鸢瞬间警觉起来,他一只手按在信纸上,不动声色地迅速观察寝殿四个墙角,确认已经无人,而后才小心翼翼地展开纸页。
这一次的信纸上有三行字。
做得好。
搞到晏存继的亲随护卫排布,明晚准备与我汇合。
已派人留心北堂朝安全,放心。
季华鸢仔细将信读了三遍,而后面无表情地将纸折起来,走到桌边点了一支蜡将它燃了。季华鸢看着黑色的灰烬一寸一寸地吞噬掉纸面,那双眼睛里平淡无波,好像什么都没有。熏熏的热气冒上来,熏进他的眼睛里,而他却没有躲闪,只是望着那烛火,似是出了神。
后天就是先太后的忌日,按照惯例,北堂治的圣驾和北堂朝的王辇会在明日进山,斋戒一日后,北堂治回汤鹿行宫休息,北堂朝在山中的灵堂里为先太后守夜,到了正日子的凌晨,北堂治再进山,正式举办隆重的祭祀礼。
附近封锁的山域共有三座峰,先太后的陵墓在中间的祁兆峰上,本是位置最好的地方,却偏偏也正是打起仗来最不利的位置,极易腹背受敌。北堂朝手上共有三支兵力,一支来自总兵台,是正常封山用到的大部队力量,第二支是他拿着北堂治的手谕前往侍卫局密令调遣出的十五个三人小组,共四十五名精兵。而最后一支,来自东门。北堂朝本不愿意动用风营,但是因为少了侍卫局超过一半的助力,他才咬着牙不情愿地抽了风营三分之一的人马。
虽然有三支人马,但其实真正能够派上什么用场的,也就只有侍卫局和东门。而称得上北堂朝用来保命的人,就只有东门了。
这一次,他是拿命在搏。他本可以不必守夜以身犯险,但,静静地躺在山脉间沉睡的是他的母亲。他为人子嗣,若是这一点起码的守护都不能给予,他又有何颜面立足于世?是以,这个险,从来就不存在选择,他必须要涉。
北堂朝穿过长廊和抱着一大摞文件的朱雀撞了个正着,朱雀满面严肃地跟上他的脚步,低声道:“王爷,人马集结完毕。”
北堂朝并未放慢自己的步速,他只是沉着地一点头,问道:“进山了吗?”
“今夜进山。”
“排布?”
“已经按照您事先的计划吩咐下去了。总兵台按兵不动,风营小组跟随在您身边,侍卫局十五支小队散入祈兆东西两座副山之中。至于东门的大部队,做后援,暂时停驻在祈兆山山脚下。”
北堂朝闻言点点头:“后援队伍要藏好,不要先露了头。如果华鸢那边处理得顺利的话,这两拨人未必会来招惹我,我们不必过于自危了。”
“是,但是起码的防备还是要有。”
“嗯。”北堂朝抿紧唇仔细想了一下,说道:“晏存继还是不可信。至于那个我们没有正面交过手的三叔,到底是不是那么草包,谁都说不准。我们做两手准备。”
“是,属下已经部署好了。”
北堂朝和朱雀快步拐过一座座宫殿,北堂朝的步子突然顿了一下,问道:“西亭那边有什么动静吗?”
朱雀犹豫了一下,面上闪过一丝迷惑,他摇摇头:“没动静。西亭王在酒席上依旧说晏存继会在下个月才回到西亭,而我们在西亭的探子传回话来,西亭王府最近忙得也很没头没脑的。似乎是在张罗给晏存继再娶两房夫人,等他下个月回朝后直接过门算作洗尘。”
北堂朝闻言狠狠皱了一下眉:“两房夫人?”
朱雀叹息一声:“他已经有十几房了……”
北堂朝的眉头拧得死紧,然而他什么也没有说。朱雀在旁边亦步亦趋地跟着,仔细观察了好一阵,终于扭回头来故作愁容地叹息了一声。
北堂朝撇眼看他:“有话直说。”
朱雀又叹一声,慢悠悠地开口,却带了几丝苦涩:“属下是在想,十四号真的跟到了西亭去,要和二十来个女人争来斗去,这西亭又是人生地不熟……这日子,还怎么过呀……”
北堂朝闻言原本大步流星的步伐骤然停下,朱雀一个没刹住,差点没摔出去。他没趣地摸摸鼻子,意识到自己好像有些过火了,他回过身子用颤巍巍的眼神抬眼一看,北堂朝果然已经黑了一张脸。
朱雀搓着自己的手走回北堂朝身侧,低声道:“呐……王爷,别怪属下多嘴啊。只是您这次是打了铁算盘要赶十四号走,就连十四号昨天和晏存继……也没见您管。如果我是十四号,我也会选择和晏存继走……毕竟,人家有钱有势,还喜欢我呐!”
北堂朝定定地看着朱雀,直到朱雀缩起脖子觉得自己死定了,北堂朝才终于缓缓开口:“世上哪有那么多如果,你怎么可能是季华鸢。”
“您都已经不管了……”朱雀有些心急。
北堂朝没有听他罗嗦完便打断他,斜着眼睛冷声道:“谁说本王不管了。本王昨天去辉之殿你都不知道,这贴身影卫做到这份上,即便是临时抓上来顶的,你也太失职了些。”
“啊?您什么时候走的?”朱雀有些蒙了。
北堂朝哼了一声,继续向前走,步速却慢了许多:“你在房梁顶上睡得呼噜噜正香的时候。”
“这不可能!”朱雀全部的注意力立刻从季华鸢身上分散走了,他气急败坏地追上去,却又不敢超过北堂朝,只能憋憋屈屈地在他的背后跳着脚:“属下睡觉怎么会有声音!”
“反正你不称职。正好,翟墨不是醒了吗?快给本王换正牌的影卫来。”
“王爷您不能这样啊!”朱雀哀嚎一声,夸张地吸吸鼻子:“早知道这样,属下干脆和季华鸢一起打包收拾收拾离开帝都算了!”
“呦,这想法好!一路上,也能和那个不长心的小鹰崽子照应着点!”北堂朝打趣完这句,突然又沉下脸,他抬起头看着天边,长长地叹了口气。
分手则已,真的,有必要赶他走吗?自此若别,还会有再见之日吗?
作者有话要说:
、别离(一)
自那夜北堂朝离去后,季华鸢一次也没有看见北堂朝。与之前不同的是,他没有再着心在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