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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另类英雄-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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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善卿向四外望一望,满眼都是人,各洋行的买办几乎都到齐了,再有就是本地各大商行的掌柜的,还有不少夹包做生意的洋人,所有这些人都只有一个目的,来捡便宜货。海关拍卖的东西里,走私的正常商品居多,大到管风琴、纺纱机械,小到荷兰水和德国缝纫针,五花八门,只要买得俏,比正常进货赚钱多。记得去年秋天拍卖会上,有两具上等西洋式棺木在这里拍卖,原因是这棺木来晚了,死掉的两个洋人都已经入土为安,所以订货的人根本就没来提货。结果,给东门脸一家寿材铺三瓜不值俩枣地买去了。棺木提走没三天,大清国前奥地利大使得急病死了,留下话,指明要西洋棺木,一下子,一口棺材卖了八千两银子,寿材铺发了笔不小的财。

拍卖台子上,主持的洋人讲话如飞,小棰子当当地敲,二百多号货物转眼间就拍完了。之所以卖得这么顺利,有一个原因,就是天津卫的生意人把洋人吃透了,早先大家伙见有俏货都往上抢,结果把价钱抬了上去,洋人得便宜,买货的人赚不到多少钱。如今,单子上的各种货物,拍卖会之前,在纸面上早就划分出来,洋布、洋缎由谦祥益领衔竞买,小五金归德商洋行和英商洋行的买办做主,其它货物也都是一式处理,所以,买货的价钱只比底价高出不足百分之十五,与他们争着叫价买货的是他们自带的“托”,外人插不进来手。

这期间,金善卿伸了回手,出了个白送的价钱,拍来一批小羊皮手套,全部是左手。其实没人跟他抬价,只有他一个人要买。这种莫名其妙的货物,每年都有几次,有时是一批意大利名牌的右脚皮鞋,有时是大批空香水瓶,或是橡木桶装的威士忌。所以,他在这个拍卖场上有个名声,是专买废物的人。这是他与桑德森合伙的生意,像什么右手的手套、左脚的皮鞋等配套之物,他都按正常的进口货上过税了,回去后一搭配,便可省下一大钱税款。

“最后一号商品,德国大号铁锁,起价八百元。”拍卖者一举样品,加了句,“没有锁芯。”

哄的一声,众人笑了,以至越笑越响,都把目光投在金善卿身上。但是,他没有动。上角利一见他不动手,有些气急败坏,道:“还不快快的动手?”

金善卿没理他,又沉了有一根纸烟的功夫,上边的拍卖者也着急了,高叫:“那位出个价钱,买回去当废铁回炉也不错。”

还是没有人应声,金善卿坐得很安稳。一直等到拍卖者打算放弃,他才一伸手,叫了声:“一百零五元。”

这里没这规矩,开价不能低于底价。众人又是一阵大笑,把已经起身准备离去的客人又吸引回来,盯着看这场闹局。

“您的开价不能低于八百元整。”

“这东西又没人要,当废铁卖给我,你们也是得便宜。”金善卿没把这事当真,他只是在拖延时间,一直等到桑德森出现在门口,他才又一举手:“二百零一元……”

拍卖的洋人生气了,道:“你是个胡闹的中国小子,安静。”

“二百三十元。”

没有人应声。金善卿回过头来又向门口望过去,门边多了几个缉私警,都是桑德森的手下。在他们的后边,露出杨志强筋肉结实的大脑袋。他心中一高兴,叫道:“卖了吧,卖废铁也就这个价。”

上边的洋人气得用木榔头使劲儿一敲,大叫道:“来人,把这个小子……”

此时众人一阵混笑,哈哈,成交了,成交了。跟着起哄的都是中国人。小榔头一敲,就代表成交,这是拍卖会铁打的规矩。

“交钱提货吧,差价可得找给我。”金善卿有意表现得有些自鸣得意,外加财迷心窍。

杨志强挤上来,拉住金善卿,眼睛却是盯着上角利一,瞳仁中充满血色。

“不忙回家,先把手续办了再说。”此时的金善卿变回到一个精明的商人,拉着上角利一,办好交款手续。

“我说,咱们还是一块过去开箱验货吧,免得再有什么差错,又把我弄到你们那去。再要是来那么一顿,我可是受不了。”金善卿转到上角利一对面,让他注视自己时可以发现桑德森带着税警冲这边走过来。

“不必了,我自己办。”上角利一显然发现了桑德森。

“货我就不跟着去提了?你自己能行么?要是可以,我那份呢?”他对上角利一大大咧咧地说,俨然一派大功告成的派头。

一张十二万五千元的支票过了手,是日本横滨正金银行的支票。金善卿验看过钱数和图章,笑着对上角利一道:“你们也辛苦了,回头送你一万买酒喝。”说罢,让杨志强扶着他,不失潇洒地走了。

桑德森此时也带着他的缉私警从大门口消失了。

能够逃得活命,金善卿心满意足。

杨志强:拍卖的头一天,我带着四个兄弟先去了趟金善卿的恒昌洋行的仓库,他早准备了一批货在那里,也是长短不等的木箱,沉得很,不知是什么东西。我们几个打扮成搬运工的模样,拉着借来的地牛子,为这,还险些跟脚行的人打一架,因为,向来的规矩,不是脚行的人,搬运的活不能干。为了少麻烦,最后还是花钱了事。心里那个窝火就别提了。要不是为了军火,打场架算个球?我们把货卸在海关的私货仓库,又从里边提出一批木箱。看人挑担不腰疼,不干不知道,搬运这活真够累人,怪不得他要捏我们的胳膊、腿儿。好在管库的洋人超等总巡挺帮忙,没找我们麻烦,事后才知道,桑德森给了两个超等总巡每人一千八百块银洋,又给了下边巡逻的一千四百块银洋,这才那么顺利。麻烦出在码头上,管码头的巡捕不让我们的船拢岸,那又是只临时租来的单桅船,上边没有自己人,船户要是一害怕逃了,可就把我们给撂在旱地儿上了。正在为难的时候,桑德森又来了,许是他也担心,怕出岔子,就来码头上照料。幸亏他跟巡捕们极熟,打着哈哈就把事办了。说实话,当时我真有点怕,天还没黑,就这么明目张胆地倒换私货,给洋人抓住不得了。我琢磨着,这路活桑德森一准没少干,要不不会这么轻车熟路的。

天津市镇反办公室接到了旅顺战犯看守所寄来的一份材料,原文是用日文手写的,现在翻译过来,难免有不大准确的地方:

上角利一:为了那批军火,我给降了职,过了十年才又升回到个小参谋。当时拍卖来的货,哪里是什么军火?是一批真正的德国锁,还没有锁芯。不过,我相信金善卿不敢耍我们,他只是个混钱的小商贩,跟当时的一些北方小团体有点瓜葛而已。我一直在怀疑的是桑德森,当然,金善卿也不能放过。

问:怎么没放过?

上角利一:我去把货款讨了回来。大日本帝国的经费,怎么能浪费在这种人身上?

天津兵变后的第五天下晚,金善卿躺在摇椅上,一边品着一壶极品大红袍,一边等候他的厨子精心烹制的一味清汤大排翅。那里边的主料是产自东非的黄金翅,从兵变前两日就开始用热油发泡,今日九转丹成,他只等着大快朵颐。当然,今晚还有一位红颜知己来与他共享此味。

门上的下人送进来一张名片,又是个日本人,上边的名字是田纪左卫门。

“他妈的,不见。往后日本人一概不见。”金善卿的胃口又倒了。

“老师,请收下弟子。”那小日本身穿印有家徽的外褂,手中提着只日本人特有的礼品包裹,自己溜了进来,跪在客厅门口。

“老师?我教你吃喝嫖赌?”金善卿给气乐了。

日本人一抬头,这才看清楚,原来是情报课长。“请让学生跟着您学习‘酷吏’之术。”

“混帐王八蛋!”

第二章 穷人党

1

    1950年3月15日,本市镇反办公室调查纪录(上级领导批示:与其它调查材料相矛盾,在当事者活动时间上互有冲突,马盛同志忠诚可靠,需继续审查金善卿。):

镇反干部:您是革命老前辈,在辛亥革命和共产党领导下的革命运动中,您做出了很大的贡献,我们难得有这个机会向您学习。这次请您来,也是万不得已,因为有关金善卿的一些事情不得不向您核实。

马盛(本名马有财,省级领导,59岁,原籍天津):这事是哪一级领导批准的?

镇反干部:是中央首长。为了请您来,我们特地向中央打了报告,这是批件的原件,请过目。

马盛:调查金善卿?上个月我还碰见过他,我,就是我本人,特地请他在包子铺吃了顿包子,不是咱们食堂里定量供给的菜包子,是一个肉丸的,个个一兜儿的油,香得很。我一直有这么个愿望,已经38年了,就是想请他吃顿饭,饱饱地吃上一顿。这辈子让他也能吃我一顿……

镇反干部:1912年2月,您跟他在一起么?

马盛:这就开始了?那年我是在正月里第一次见到他,大约是正月初三。那会儿,他是个大阔佬,听说早些年还是本地最出名的阔少爷之一,花钱如流水,不知怎么的混进了同盟会。我当时是个小工人,比要饭的强不到哪去。那个时候,辛亥革命不能说是成功了,我现在也这么认为,那只是个开始。北方,特别是天津这里,有一批革命党,好几个组织,跟同盟会没有隶属关系,目标也是要推翻满清政府,至于成功后干什么,各人有各人的打算,没有一定的宗旨。就算是在同一党内的人,也没有统一的革命理想。我所在的那个革命组织,叫北方革命总队,都是由工人、小贩、车夫,还有各种各样的穷人组成……

约在法国桥见面,不是个好主意,两个大闲人站在桥边上,不管是在哪一头,既不搬罾,也不撒网,只是来回遛达,没有正经事,即使是在平日里,火车站前贼一样精的中国巡捕,或者桥南的法租界巡捕都有可能把他们抓了去。更何况,眼前这是个非常时期,大清国倒台,民国却还没建立起来,全国四处在闹独立,每个手握兵权的人都觉得“秦失其鹿,天下逐之”,自己称王称霸的机会来了。

但这一面还是必须得见,金善卿没有选择的余地。事情紧急,也无从选择。因为,北方革命总队很可能就在这一两天里组织一场新的暴动。姑且不论这件事对南北和谈的时局有什么不利的影响,他觉得这件事本身就有问题。他没有瞧不起穷人的意思,只是觉得,闹革命是件很费钱的事,北方革命总队里都是些连每天两顿饭都混不上的穷人,他们“干不起”革命……

刚刚傍晚六点半,但天已经黑下来,法租界的街灯早早地点上了,车站那边是租界包围中的中国飞地,还是黑洞洞地没有点灯。

没约准在桥的哪一头见面,这是送信人的疏忽。不巧的是,法国桥正要开桥过船,这便耽搁时间了。

金善卿与一身男装的宝义姑娘站在桥南法租界的地面,不住地向桥北张望,黑糊糊地看不清,不知接头的人来了没有。开桥过船的时间只有6分钟,很短,但用电机将桥升起,然后再落下,便费功夫了。很快,桥南端挤满了等待过河的马车、洋车,还夹杂着两辆新近时兴的汽车。

自从相识,金善卿从未见宝义穿过女装,她总是一副豪门公子的派头,衣饰时新、华贵,当然他承认,她搭配得很雅致,像是位家资豪富,而又腹有诗书的少年举子。其实,任谁只要是仔细看上几眼,多半便能识破她的女儿身份,她的眉目如画,肤色浅黑,两个笑靥中带着的那几分甜意,不是硬装出来的“英武”所能掩盖的。同时,这甜意又是一种天然的伪装——她是本地女子暗杀团的重要头目。

等得久了,街口上的两个安南巡捕时不时地拿眼来打量他们。宝义不自觉地整了整肩上的路易·威登牌的大号皮包,皮包很沉,她有些紧张。其实,金善卿也已经很紧张了,这么等下去,等桥落下来一通车,安南巡捕腾出手来,至少会过来盘问一番,自然是凶多吉少。在本地各租界中,数法租界的安南巡捕和日租界的高丽巡捕对中国人最坏……

“先生,要车么?”两辆挂着八道捐牌,可以通行全市的洋车停在他们身边,两名洋车夫年轻、干净,青布短棉袍穿在身上——这说明他们有一阵子没拉客了,因为,拉车跑起来,棉袍是不能穿的,那不像样子。

金善卿摇了摇头。这时他注意到,桥两边的车流开始移动,两个安南巡捕懒懒地往桥头走过去,眼睛却不住地瞟向这边。他们必然会中途折转过来,这是各租界的巡捕都会使用的手法。

洋车夫并没有离开,他们也发现了安南巡捕的意图,三两下把棉袍扯下,来不急放进车箱,便往坐椅上一丢,对金善卿低声说:“上西头去么?就一盒烟卷的车钱,海盗牌的。”

金善卿与已经握住手枪柄的宝义心中一喜。这正是接头暗号,这些人有些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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