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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另类英雄-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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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善卿与已经握住手枪柄的宝义心中一喜。这正是接头暗号,这些人有些聪明劲儿,装扮成车夫不会引人注意。而且,“西头”是本地最底层的棚户区之一,从这一带,根本不可能有人会直接奔那种地方,那好比从天堂径直便奔了地狱,连人间都忽略了。

就在安南巡捕加快脚步的时候,他们二人跳上洋车。两名车夫显然是属于跑飞车,多要钱的那一种,脚下用力,转眼间就窜出好几丈,等听到安南巡捕吹响警哨时,两辆车早已分开,金善卿那辆沿河奔向了日本码头,宝义那辆拐了几个弯,已能够远远望得见旭街了

宝义的洋车穿过法租界,上了日租界繁华的旭街,两旁一排排的店铺都不很大,但密得像蜂窝,一串串的电灯和刺眼的矿石灯,照得大街亮如白昼,街上热闹得很。

便是有人跟踪,到了此处也容易避过,她想。车子一晃,险些撞上个“背人儿的”。

“慢着一点。”宝义让车夫收收脚步,不要在车缝、人群中钻来钻去。不为别的,宝义要的是体面,不能被人误会成赶条子的“红相公”。这条街靠海河那边是寿街,二、三等的班子几十家;而另一边则是同乐后等几处着名的销金窝。外加这一带大大小小的饭庄,此时,正是嫖客们饮酒作乐、叫条子的时候。这个时辰,这个地方,街上跑的飞车只有一种,就是班子里的红姑娘出条子。没钱坐洋车的穷妓女,则是让个“背人儿的”送她出门。这也是本地一景,大清国时多是如此,如今很少见了。“背人儿的”多是二十出头的棒小伙,青布裤褂,腰系蓝搭包,脚上布袜靸鞋,既是脚力,也是保镖,防着本地混混儿把姐儿抢走藏起来,以此勒索钱财;上面的妓女多是梳着老派的元宝头,点翠包金的头面,双手扶住伙计的肩,伙计扳住她的小腿,一对裹得菱尖柳细的小脚向后翘着,被外地过客诧为赔本赚哟喝的异事。

几次回头,见没有一辆洋车长时间的跟在身后,宝义放了心。单是穿过拥挤的旭街,便花了一刻多钟的时间。过了东南城角,便是华界,东马路、北马路、估衣街、针市街,这一带都是老字号的买卖铺户,一路走来,到处是提着灯笼的伙什、先生,上边写着各自的买卖字号,出来张罗生意。

到了针市街口,车夫在街角把她放了下来。“您了换辆车吧,到高记杂货铺,有人等着你。”

一个仍然戴着满清红缨帽的看街的向这边慢慢地遛达过来,不住地打量他们。

“你不送我去?”宝义有些个咤异,但还是把两角钱的车钱放在车夫早等在那里的手上。

会不会安排错了?宝义又有点犹豫。总不能走着去西头,要是那样,没到地方,说不定就叫人给抢了,给扒了。这种事情,那地方每天都有,更不要说大年关头,穷神下界的时候。

沿着北马路往西走了几步,叫了几辆体面的新车,没有人肯去“西头”这样的地方,更不要说坐车的主儿连个准地界都说不上来。最后,只得坐上一辆少灯没铃的破车,拉车的也就是个十四五岁的孩子。这车从针市街开始一直跟在她身后,但她不愿意坐,太脏。

难怪好车不肯来!宝义一眼望去,黑糊糊的小棚子连成一片,中间即使有路,也如同高低不平的垃圾堆。

“你真的认得那地方?”宝义被从黑暗中向她压迫来的贫穷吓住了,把皮袍下的手枪拿了出来。这枪向来都是顶着火的,但保险没打开。还不至于害怕到那种程度。

“少爷,我给你找个好玩的地界?那儿花钱少,又干净,又舒坦,保你一玩到天明,外带想着住下呆到灯节儿。”拉车的少年声音嘶哑得很,全无这个年龄的稚嫩。

宝义没敢接车夫的话茬。

“放心吧,不是外人,那是我亲姐姐。去吧,拐俩弯就到。一准够您二爷乐的。”

“不去。”她像是被烫了一下。“你送我到地方,我给你两块钱。”

“是大子儿,还是钱票?”

“是大洋钱。”

“哎呀,”车夫大叫一声。“我得给您磕俩响头,可这就到地界了。”

所谓高记杂货铺,比个小糖摊子强不到哪去,说是有幌子,只是一盏微弱得几乎不见光亮的灯笼,四周依旧是黑漆漆的,只零星有几间草棚里透出点灯光。

两块大洋放在脚踏板上,都是值钱的西班牙站人儿,比其它洋钱要贵些。小车夫真的趴在地上,给宝义磕了两个响头。宝义不便伸手扶他,只好往杂货铺子里边走,谁想小车夫竟然跟在她身后,一步不离。

“你快些去吧,这里没有你的事了。”宝义怕他的脏手抓她的衣服。

“呆会儿完事,您了不还得回去不是?”小车夫仰着多日不洗的脏脸一笑,说:“不闹了。我认得你,你是赵宝义赵二小姐。我是北方革命总队的,也是到这聚会来啦,顺便接你过来。”

“既然知道我,你方才还戏弄我!”宝义有些生气。

“不说不笑,不热闹。这大黑下的,您这样的体面人,钻进西头来,太扎眼。把您当个‘摸鱼儿’来的嫖客,不会有人起疑。这些日子,杨梆子(天津探访局的总办杨以德)的人盯得紧着呐。来,我给您背着包。”

“你叫什么名儿?”

“我叫三梆子,姓钱,大号没有。”背着价值十五袋洋面的名贵皮包,嗅着宝义身上昂贵的香水味,小三梆子得意的很。

马盛:宝义这个人在当时很有名,据说她亲手处决过好几个叛徒,被她找上的人,都恨爹妈为么会把自己生出来,反倒是早死早安生。

镇反干部:这个宝义是个什么样的人?

马盛:我也是听说,但很多人都这么说,说这个姑娘天生挥霍成性,出门就坐洋车;一顿饭能吃两袋洋面的价钱。一袋洋面44斤,换成棒子面(玉米面)够一家四口吃一个月的。她的一件皮袍能买一套四合院……。不过,这姑娘人性很好,对我们穷人不坏,不像金善卿,看不起穷人。

镇反干部:你怎么认识她的?

马盛:以前也跟她们打过交道。真正认识,是1912年2月份,在西头高记杂货铺……

镇反干部:金善卿看不起穷人是正常的,这是阶级本性决定的。你们当时跟他有什么关系,怎么会扯到一块的?

马盛:(怒)有他妈的么关系?都是这小子自己找上门来的,他是别有用心……

2

金善卿坐的那辆车,跑起来也是风快,一进日租界,他就发现事情不对,后面跟上了尾巴——两个骑着脚踏车的汉子。这个时候脚踏车刚刚传入本地,骑这种车的只有两种人:一种是“玩票”,出风头的阔少;再一种就是巡捕。英、法、日三个租界的巡捕房刚刚成立了自行车队,很出了阵子风头;华界探访局总办杨以德也有此意,好像刚在试办阶段。能从法租界一直跟到日租界,不会是租界里的华探,多半是杨以德的人。

再沿河往西北走,就该进入华界了,如果他们是来抓他的,一进华界他们必然动手。

他踩了几下车上的脚铃,车夫的脚步慢了下来。

“后边有尾巴,从法界一直跟过来的。”金善卿的语调放得很平稳,第一次与北方革命总队打交道,不能让他们看扁了。

车夫只是点了点头,脚步更慢了,手上一下一下地拉着车铃。其实,此时路上并不拥挤,他那紧一阵慢一阵的铃声,倒像是在打暗号。后面的两个暗探也放慢了车速,拉开二三十丈的距离,不紧不慢地跟着,嘴上叼着纸烟,黑暗中一闪一闪地。

很快,金善卿发现,路上的洋车莫名其妙地多了起来,大多是空车,也有不少拉着客人,都跟在他这辆车的后面,不紧不慢地小跑。他可以听得见有些车上的客人在抱怨,车夫们却是不言不语,汇成了一条几十辆车的车队,跟在金善卿身后。

再沿着河沿往西走,就要进入华界了。金善卿有些紧张,说不定杨以德的人早就候在华界口上,等着他的到来。就在这个时候,车夫向北一拐,上了刚刚建成不久的一座铁桥。这是本地除法国桥与金刚桥之外,第三座从外洋买来的可开启的铁桥,过了桥便是奥租界。

这边的桥头上是一队日本兵,步枪上都上着刺刀。对于中国政局的变动,日本人一向最为敏感,宣统皇上退位,他们的反应最强烈。桥那边只有奥租界的两名华探,把守桥头兼指挥交通。金善卿的车一上桥,后面的几十辆车便一同向桥上涌来,紧接着就看到车丛中有两个车夫扭打在一起,劝架的车夫放下车围了上来,黄号坎汇成一片,桥头给堵塞住了。

干得真棒!金善卿赞叹不矣。看来穷人自有穷人的办法。这样的办法即使他能够想像出来,他也没有办法实施。金善卿了解自己,他最擅长的解决困难的手法,就是大把大把地花银子。利用人?对极了。体面人当然要利用别人,而绝不愿被人利用。

进入奥租界没多远,金善卿被塞进一辆双轮的马拉轿车,马蹄得得地沿着河对岸,跑过重建的望海楼教堂,又从金刚桥上转回到河这边来……

镇反干部:你们为什么会答应金善卿见面呢?闹革命有必要与这些个富人打交道么?

马盛:你这个小鬼看问题挺尖锐。金善卿通过女子暗杀团的人跟我们联系,说是有这么个人要见我们。我们不愿意见他们,虽说他打着同盟会的旗号,对这些个有钱人,我们没有一点点信任。但是,他是个本地的娃娃,懂得办事的诀窍,烦出来联系的人,对我们有恩,我们不能装孙子,不给恩人面子。就这样,才同意见面。接他时才发现,这小子早就让探访局给盯上了,这一面见得很费劲。

镇反干部:也许我这么说不合适,干革命工作有必要讲面子么?应该一切以革命目的为中心吧?

马盛:你这么说是对的,这里边不单单是个面子问题,我们对他还心存侥幸。你不知道,跟金善卿来往的都是有钱人,而我们最需要的也是钱。需要钱来买枪、子弹和炸药。当时是想,也许这家伙能帮我们解决一部分困难。

在宝义眼中,所谓高记杂货铺,里边根本就没什么商品,里外两间草房子,墙壁被灶火薰得黑黑的,地上站着高高矮矮的七八个人,虽多是年轻人,但也有相当衰老的老人,还有十几岁的孩子。大多数人衣衫破旧不说,其中有些甚至只穿着夹衣。

宝义对这次会面早有准备,她知道对方是个穷人团体,所以,特地捡出她衣柜中最便宜的一件灰鼠皮袍穿上,手上的钻戒和黄杨绿的翡翠搬指都摘了下来,只挂了块红蓝宝石镶嵌的金表——没有办法,其它的怀表都是镶各色钻石的。尽管她很费了番苦心装扮自己,此时此地,她明白了,自己依然像个怪物,与环境、气氛格格不入。

房里只有两个坐位,坐在矮凳上的是一个与金善卿年龄相仿的青年,剃着光头,没有辫子,脸上洗得挺干净,指甲里全是黑灰。宝义这才注意到,房里的人,大都剪了辫子。他们的动作真快,带有穷人鲁莽的特点。

“请坐。”那青年指了指一把木椅,有一条腿上扎着麻绳。“宝义姑娘不会嫌脏吧?”

“不嫌,干革命什么事都得经历。”宝义知道自己脸上的笑容还有些发僵,但她觉得回答得相当得体。“你就是马有财吧?”

马有财(十几年后改名马盛)有些吃惊。“你们扫听得挺仔细呀?不愧是女子暗杀团中响当当的人物。”

“我也是久闻你的大名。”宝义的笑容活动开了,接受对方的恭维时显出些许的扭捏。“金善卿先生这一次有很重要的事情与你们商量,希望你们合作好。”

马有财没有接这句话茬。

宝义打开路易·威登牌的皮包,取出一枝手枪,德国产的柯尔特,前几年的型号。周围的人不同程度地现出紧张的神色。这很正常,宝义心想,面对凶器,任何人都会紧张,哪怕这枪拿在你老婆手里。又取出一枝,瑞士产的;下一枝是意大利的产品……,八枝手枪,各不相同,同一特点就是,它们都是早几年出产的高档货。

“现办货来不急,四处敛来几枝,不知道是不是合用?”尽管是旧型号,但依然是精品,只是不再时髦罢了。宝义觉得,这些武器太昂贵,依旧不符合他们的身份。

如果放在眼前的是七八根金条,马有财也不会如此震惊,因为他与他的战友们从未见过金条。但对武器他们有经验,眼前这姑娘包中变出来的,都是他们不敢企及的“梦想”。

“用这么高级的枪,是么滋味?打得准不准?”马有财取过一枝小巧的女用勃郎宁,翻来覆去地看了看,便动手拆成一兜零件,又轻而易举地组装起来,再抻起袖头擦净上面留下的不洁净的指印。“这么个小东西,得值五六杆大枪。”

后面这句话不是对任何人讲,只能算是震惊下的感叹。宝义心道。她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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