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泣的骆驼-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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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一无所有的市镇,也许只有宗教是他们真正精神寄托的所在了。
我们找到了教堂,轻轻的推开木门,极暗淡的光线透过彩色玻璃,照耀着一座静静的圣堂,几支白蜡烛点燃在无人的祭坛前。
我们轻轻的坐在长椅上,拿出带来的三明治,大吃起来。我边吃东西边在幽暗的教堂里晃来晃去,石砌的地下,居然发现一个十八世纪时代葬在此地的一个船长太太的墓,这个欧洲女子为什么会葬在这个无名的小岛上?她的一生又是如何度过?而我,一个中国人,为什么会在那么多年之后,蹲在她棺木的上面,默想着不识的她?在我的解释里,这都是缘份,命运的神秘,竟是如此的使我不解而迷惑。
当我在破旧的风琴上,弹起歌曲来时,祭坛后面的小门悄悄的开了,一个中年神父搓着手,带着笑容走出来。真是奇怪,神父们都有搓手的习惯,连这个岛上的神父也不例外。
〃欢迎,欢迎,听见音乐,知道有客人来了。〃
我们分别与他握手,他马上问有什么可以替我们服务的地方。
〃神父,请给一点水喝好吗?我渴得都想喝圣水了。〃我连忙请求他。
喝完了一大瓶水,我们坐下来与神父谈话。
〃我们是来听口哨的,没有车入山,不知怎么才好。〃我又说。
〃要听口哨在山区里还是方便,你们不入山,那么黄昏时去广场上找,中年人吹得比青年人好,大家都会吹的。〃
我们再三的谢了神父后出来,看见他那渴望与我们交谈的神情,又一度使我暗然,神父,在这儿亦是寂寞的。
坐在广场上拖时间,面对着这个没有个性,没有特色的市镇,我不知不觉的枕在荷西的膝上睡着了。醒来已是四点多钟,街上人亦多了起来。
我们起身再去附近的街道上走着,无意间看见一家小店内挂着两个木做的Castanuela,这是西班牙又跳舞时夹在掌心中,用来拍击出声音来的一种响板,只是挂着的那一付特别的大,别处都没见过的,我马上拉了荷西进店去问价钱,店内一个六十多岁的黑衣老妇人将它拿了出来,说:〃五百块。〃我一细看,原来是机器做的,也不怎么好看,价格未免太高,所以就不想要了,没想到那个老妇人双手一举,两付板子神奇的滑落在她掌心,她打着节拍,就在柜台后面唱着歌跳起舞来。
我连忙阻止她,对她说:〃谢谢!我们不买。〃这人也不停下来,她就跟着歌调向我唱着:〃不要也没关系啊,我来跳舞给你看啊!〃
我一看她不要钱,连忙把柜台的板一拉,做手势叫她出店来跳,这老妇人真是不得了,她马上一面唱一面跳的出来了,大方的站在店门口单人舞,细听她唱的歌词,不是这个人来了,就是那个人也来了,好似是唱一个庆典,每一句都是押韵的,煞是好听。
等她唱完了,我情不自禁的鼓起掌来,再问她:〃老太太,你唱的是什么啊?〃
她骄傲的回答:〃唱我一个堂兄的葬礼,我自己作的诗,自己编来唱。〃
一听是她自己作的,我更加感兴趣,请她再跳下去。〃舞不跳了,现在要吟诗给你们听。〃她自说自话的也坐在我们坐的台阶上,用她沙哑的声音,一首一首的诗歌被她半唱半吟的诵了出来。奇*書网收集整理诗都是押韵的,内容很多,有婚嫁,有收成,有死亡,有离别,有争吵,有谈情,还有一首讲的是女孩子绣花的事。
我呆呆的听着,忘了时间忘了空间,不知身在何处,但见老女人口中的故事在眼前一个一个的飘过。她的声音极为优美苍凉,加上是吟她自己作的诗,更显得真情流露,一派民间风味。
等到老女人念完了要回店去,我才醒了过来,赶紧问她:〃老太太,你这么好听的诗有没有写下来?〃
她笑着摇摇头,大声说:〃不会写字,怎么抄下来?我都记在自己脑子里啦!〃
我怅然若失地望着她的背影,这个人有一天会死去,而她的诗歌便要失传了,这是多么可惜的事。问题是,又有几个人像我们一样的重视她的才华呢?恐怕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价值吧。
走回到广场上,许多年轻人正在互掷白粉,撒得全头全身都是雪白的,问起他们,才知道这儿的嘉年华会的风俗不是化装游行,而是撒白粉,荷西与我是外地来的人,他们很害羞,不敢撒我们。
〃荷西,去找人来吹口哨。〃我用手肘把荷西顶到人群里去。
〃唉……〃荷西为难的不肯上前。
〃你怕羞我来讲。〃我大步往孩子们前面走去。〃要听口哨?我们吹不好,叫那边坐着的老人来吹。〃孩子们热心的围着我,有一个自动的跑去拉了两个五十多岁根本不老的人来。
〃真对不起,麻烦你们了。〃我低声下气的道歉,这两个中年人极为骄傲的笑开了脸,一个走得老远,做出预备好了的姿势。
这边一个马上问我:〃你要我说什么?〃
〃说……坐下去……。〃我马上说。
在我身边的那人两手握嘴,悠扬的口哨如金丝雀歌唱一样,传到广场对面去,那另一个中年人听了,笑了,慢慢坐了下去。
〃现在,请吹……站起来……。〃我又说。
口哨换了调子,那对面的人就站了起来。
〃现在请再吹……跳舞……。〃
那边的人听了这如鸟鸣似的语言,真的做了一个舞蹈的动作。
荷西和我亲眼见到这样的情景真是惊异得不敢相信,我更是乐得几乎怔了,接着才跺脚大笑了起来。这真是一个梦境,梦里的人都用鸟声在说话。我笑的时候,这两个人又彼此快速的用口哨交谈着,最后我对那个身边的中年人说:〃请把他吹到咖啡馆去,我们请喝一杯红洒。〃
这边的人很愉快的吹了我的口讯,奇怪的是,听得懂口哨的大孩子们也叫了起来。〃也请我们,拜托,也请我们。〃于是,大家往小冷饮店跑去。
在冷饮店的柜台边,这些人告诉我们:〃过去那有谁说话,大家都是老远吹来吹去的聊天,后来来了外地的警察,他们听不懂我们在吹什么,就硬不许我们再吹。〃
〃你们一定做过取巧的事情,才会不许你们吹了。〃我说。他们听了哈哈大笑,又说:〃当然啦,警察到山里去捉犯人,还在走呢,别人早已空谷传音去报信了,无论他怎么赶,犯人总是比他跑得快。〃
小咖啡馆的老板又说:〃年轻的一代不肯好好学,这唯一的口哨语言,慢慢的在失传了,相信世界上只有我们这个岛,会那么多复杂一如语言的口哨,可惜……唉!〃
可惜的是这个岛,不知如何利用自己的宝藏来使它脱离贫穷,光是口哨传音这一项,就足够吸引无尽的游客了,如果他们多做宣传,前途是极有希望的,起码年轻人需要的电影院,该是可以在游客身上赚回来的了。
杏花春雨下江南
不久以前,荷西与我在居住的大加纳利岛的一个画廊里,看见过一幅油画,那幅画不是什么名家的作品,风格极像美国摩西婆婆的东西。在那幅画上,是一座碧绿的山谷,谷里填满了吃草的牛羊,农家,羊肠小径,喂鸡的老婆婆,还有无数棵开了白花的大树,那一片安详天真的景致,使我盯住画前久久不忍离去。多年来没有的行动,恨不能将那幅售价不便宜的大画买回去,好使我天天面对这样吸引人的一个世界。为了荷西也有许多想买的东西未买,我不好任性的花钱在一幅画上,所以每一次上街时,我都跑去看它,看得画廊的主人要打折卖给我了,可惜的是,我仍不能对荷西说出这样任性的请求,于是,画便不见了。
要来拉芭玛岛之前,每一个人都对我们说,加纳利群岛里最绿最美也最肥沃的岛屿就是拉芭玛,它是群岛中最远离非洲大陆的一个,七百二十平方公里的土地,大部份是山区,八万多的人口,却有松木,葡萄、美酒、杏仁、芭蕉和菜蔬的产品出口。这儿水源不断,高山常青,土地肥沃,人,也跟着不同起来。
一样是依山临海建筑出来的城市,可是它却给人无尽优雅、高尚、而殷实的印象。这个小小的城镇有许许多多古老的建筑,木质的阳台窗口,家家户户摆满了怒放的花朵,大教堂的广场上,成群纯白的鸽子飞上飞下,凌霄花爬满了古老的钟楼,虽然它一样的没有高楼大厦,可是在柔和的街灯下,一座布置精美的橱窗,使人在安详宁静里,嗅到了文化的芳香,连街上的女人,走几步路都是风韵十足。
我们带了简单的行李,把车子仍然丢在丹纳丽芙,再度乘船来到这个美丽的地方。
其实,运车的费用,跟一家清洁的小旅馆几乎是相同的。我们投宿的旅社说起来实是一幢公寓房子,面对着大海,一大厅,一大卧室,浴室,设备齐全的厨房,每天的花费不过是合新台币三百二十元而已,在西班牙本土,要有这样水准而这么便宜的住宿,已是不可能的了。
我实在喜欢坐公共汽车旅行,在公车上,可以看见各地不同的人和事,在我,这是比关在自己的车内只看风景的游玩要有趣得多了。
清晨七点半,我们买好了环岛南部的长途公车票,一面吃着面包,一面等着司机上来后出发。
最新型的游览大客车被水洗得发亮,乘客彼此交谈着,好像认识了一世纪那么的熟稔,年纪不算太轻的老司机上了车,发现我们两个外地人,马上把我们安排到最前面的好位子上去坐。
出发总是美丽的,尤其是在一个阳光普照的清晨上路。
车子出了城,很快的在山区上爬上爬下,只见每经过一个个的小村落,都有它自己的风格和气氛。教堂林立,花开遍野,人情的祥和,散发在空气里,甚如花香。更令我们惊讶的是,这个被人尊称为唐·米盖的老司机,他不但开车、卖票、管人上下车,还兼做了民间的传信人,每经过一个山区,他就把头伸出窗外,向过路的村人喊着:〃喂!这是潢儿子的来信,那是安东尼奥托买的奖券,报纸是给村长的,这个竹篮里的食物是寡妇璜娜的女儿托带上来的。〃
路上有等车的人带着羊,掮着大袋的马铃薯麻袋,这个老司机也总是不慌不忙的下车去,打开车厢两边的行李仓,细心的帮忙把东西和动物塞进去,一边还对小羊喃喃自语:〃忍耐一下,不要叫,马上就让你下车啦!〃
有的农妇装了一大萝筐的新鲜鸡蛋上车,他也会喊:〃放好啊!要开车啦,可不能打破哦!〃
这样的人情味,使得在一旁观看的我,认为是天下奇观。公平的是,老司机也没有亏待我们,车子尚未入高山,他就说了:〃把毛衣穿起来吧!我多开一段,带你们去看国家公园。〃
这个司机自说自话,为了带我们观光,竟然将车穿出主要的公路,在崇山峻岭气派非凡的大松林里慢慢的向我们解说着当前的美景,全车的乡下人没有一个抱怨,他们竟也悠然的望着自己的土地出神。车子一会儿在高山上,一会儿又下海岸边来,每到一个景色秀丽的地方,司机一定停下来,把我们也拖下车,带着展示家园的骄傲,为我们指指点点。〃太美了,拉芭码真是名不虚传!〃我叹息着竟说不出话来。
〃最美的在后面。〃唐·米盖向我们眨眨眼睛。我不知经过了这样一幅一幅图画之后,还可能有更美的景色吗?
下午两点半,终站到了,再下去便无公路了,我们停在一个极小的土房子前面,也算是个车站吧!
下车的人只剩了荷西与我,唐·米盖进站去休息了,我坐了六小时的车,亦是十分疲倦,天空突然飘起细细的小雨来,气候带着春天悦人的寒冷。
荷西与我离了车站,往一条羊肠小径走下去,两边的山崖长满了蕨类植物,走着走着好似没有了路,突然,就在一个转弯的时间,一片小小的平原在几个山谷里,那么清丽的向我们呈现出来,满山遍野的白色杏花,像迷雾似的笼罩着这寂静的平原,一幢幢红瓦白墙的人家,零零落落的散布在绿得如同丝绒的草地上。细雨里,果然有牛羊在低头吃草,有一个老婆婆在喂鸡,偶尔传来的狗叫声,更衬出了这个村落的宁静。时间,在这里是静止了,好似千万年来,这片平原就是这个样子,而千万年后,它也不会改变。
我再度回想到那幅令我着迷了的油画,我爱它的并不是它的艺术价值,我爱的是画中那一份对安详的田园生活的憧憬,每一个人梦中的故乡,应该是画中那个样子的吧!荷西和我轻轻的走进梦想中的大图画里,我清楚的明白,再温馨,再甜蜜,我们过了两小时仍然是要离去的,这样的怅然,使我更加温柔的注视着这片杏花春雨,在我们中国的江南,大概也是这样的吧!
避秦的人,原来在这里啊!
女巫来了
车子要到下午三点钟再开出,我们坐在杏花树下,用手帕盖着头发,开始吃带来的火腿面包,吃着吃着,远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