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间道-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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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从喇叭播出一句背景嘈杂的人声,陈永仁紧张兮兮地把它按停。
“是什么声音来的?”Mary好奇地问。
“没什么,人声测试。”他拍一下手,站起身,“可以了。”
“这么快?”Mary诧异。
“唔,例行检查吧,新机多没什么问题。那么刘太太,刘生回来后,叫他试听一下,有问题打电话给我。”
“打电话给你?”
陈永仁解释:“他有我的名片。”
Mary送陈永仁出门,她总觉得这个人古古怪怪的。
约两个小时后,忙了一整晚的刘建明回到家,只见Mary傻傻地倚墙坐在阶梯,刘建明不明所以,循她的视线望去,音响的碟盘退了出来,上面放着一只CD。
刘建明摸摸Mary的头壳:“干吗?坏了吗?”他一边说一边走到扩音器前,按下“播放”键,CD盘返回原位,未几歌曲响起,仍是那首歌,蔡琴的《被遗忘的时光》。
当年刘建明与另一个Mary离别时,耳畔传来的也是这首歌。
刘建明回头看Mary:“没有坏啊。”他发觉Mary神情呆滞,近乎沮丧,他心里一凉。
“今早HiFi店的人来过,一个长了须的男人,他替HiFi调了音,留下这张CD给你试机,我听了。”
刘建明震慑,HiFi店?长了须的男人?
Mary尽力挤出笑容,然而徒劳无功,她的眼光涣散得像一个失掉生存动力的人:“你吃了早餐没有?我帮你买……冻奶茶?……菠萝油?”
刘建明勉强笑着答:“好的。”
Mary支起软弱无力的身躯,转身欲走,可是憋着的郁结叫她无法承接,她挣扎着是否应该扮作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她紧张地抠手指。
没处出气的难堪叫Mary无法忍受,她转身望向刘建明:“那部小说我无法写下去呀……”
Mary稍作迟疑,她知道接着的话一说出口,泪水便会夺眶而出:“我根本不知道那个是好人还是坏人,”她咬一下牙,“这一点,我想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说罢Mary转身离开,刘建明欲追上前安慰,这时从喇叭传出韩琛的声音。
“下星期再到货。”
还有刘建明自己的声音:“现在重案组盯得很紧……”
“你忙你的吧,我这边不用你忧心。”
“上头已勒令调查谁是内鬼,我怕我办不来……”
“原来你不是担心我,是担心自己,刘Sir!”
刘建明愤怒到极点,他把领带扯下,大力摔到地上。
明明美丽的果实已经触手可及,为何在瞬间又变得遥不可及了。
希望,失望,希望,失望,这种周而复始像是永无间断的煎熬,到底在何时才肯撤离?
“呀——————!”刘建明高声咆哮,发泄不忿,他在心里咒骂陈永仁愚蠢,自讨苦吃。
不是吗?假如陈永仁没有发现那个公文袋,假如陈永仁不再追查下去,那么,他就可以做回好人,而陈永仁也可以取回警察身分,大家各得其所。
这时,厅中的电话响起。
“如何?那部音响播放人声是否不错?你的珍贵录音我手上还有许多,要我拿去警局给大家欣赏吗?”陈永仁正坐在公园的长椅上,从这里,可以看见刘建明所居住那幢大厦的出入口,十多分钟前他目睹刘建明回家,刚才看见Mary哭着离开。
“不用吓唬我,你想怎样?”
“我要取回身分。”
“如何还给你?”
“在家里等我电话。”
陈永仁挂线,刘建明叫自己冷静下来,盘算对策。
刘建明思前想后,陈永仁摆明不会放过他,他知道自己只余下一个选择——干掉陈永仁。他是逃犯,处决他后要解释一点不难,困难只在于他必须单独行动。
陈永仁也并非傻瓜,他约刘建明出来,当然没想过他真的会还他身分,何况他的身分根本不在他手上,是在警员数据库内——假如还未被删除的话。
他的目的,是要把刘建明胁持,然后握着这个筹码与警方的更高层谈判,争取机会把事情抽丝剥茧。
他吩咐HiFi铺店主寄出的带子,收件人是梁总警司。
一个小时后,陈永仁再致电刘建明:“时间三点钟,地点黄Sir被推下楼的天台。”
刘建明到达大厦,一个穿著西装的男子跟在背后,刘建明所乘的升降机门关上,男子步入大堂,抬头看着楼层显示。
在升降机内,刘建明探手到腰间,把枪袋的钮扣松开。
步出天台,他环视四周,空无一人。突然,他隐约看见一个身影闪过眼前,定神一看,原来是对面大厦玻璃幕墙的反映,刘建明赶忙回头察看,可没有人,待他再回过神来,只感到腰背已被一支似乎是枪管的硬物顶着。
这个天台的地形布局,陈永仁当然比首次前来的刘建明熟悉,他约刘建明到这里会面,是先占了地利,而且,他还相信自已占了人和,他相信在这里枉死的黄Sir,会助他一臂之力。
刘建明慢慢举起双手,显得气定神闲。
陈永仁右手持枪,用左手拨开刘建明的西装褛下摆,从他腰间拿走手铐,把他的双手扣在背后。接着陈永仁从他的枪袋中拔出手枪,用单手退出弹盘,把内里的六发子弹倾卸到地上。
刘建明侧着脸,注视身后陈永仁卸弹的手法,赞叹道:“十分纯熟啊。”
陈永仁不屑地说:“我也读过警校的。”
刘建明故作轻松:“你们这些卧底真有趣,选择见面的地方,总是天台。”
“而你选择伸手不见五指的戏院,”陈永仁冷笑,“因为我与你不同,我见得光。”
刘建明顿然语塞。
“我要的东西呢?”陈永仁问。
刘建明转过身,讪笑着面对陈永仁:“我要的东西你也不会带来吧。”
陈永仁不以为然:“那又怎样?约你上来晒太阳?”
刘建明抿一抿嘴,诚恳地提出请求:“给我一次机会。”
“如何给你机会?”
刘建明由衷地说,尽管听起来近乎幼稚:“我以前没有选择,现在我希望做回好人。”
陈永仁心头一软,做卧底的无奈他当然明白,然而这是两回事,他咬一咬牙:“那好!你跟法官说吧,看看他会否给你机会。”
刘建明目露凶光:“那你就是要我死。”
陈永仁轻蔑地说:“对不起,”然后铿锵地吐出四个字,“我是警察。”
刘建明立刻出言挑战:“谁知道?”
这句说话狠狠击中了陈永仁的伤口,他想到自己默默受了十年的苦,目的只是为了维护法纪;可是十年过后,倪永孝与韩琛相继得到应有的下场后,他不单单得不到任何荣誉,竟然连最基本的身分认同也得不到。
他可以接受别人批评他这十年的工作干得一团糟,他可以接受警务处立即削去他的职衔,他甚至可以忍受别人说他连累黄Sir送命,但他不能够不拿回警察这个身分,拿不到,就等于这十年间他的工作都是白干的,拿不到,就等于他自始至终都是一个黑社会,这当中的象征意义大于一切,“我是警察”这四个字的意义,对陈永仁来说比任何东西重要,比他的生命更重要。
陈永仁举起手枪,枪口抵着刘建明的眉心,假如把扳机一扣就可以取回身分,他会毫不犹豫地做杀人凶手,可惜,事情并非如此简单。
他倒抽一口凉气,叫自己镇定下来,这时,他发现背后有人向他逐步逼近。
陈永仁立刻绕到刘建明身后,枪口抵着他的后脑,一个男人持枪步近。这个男人,陈永仁见过,是刘建明的下属,名字他不清楚。
“别动!警察!”大B喝道。
陈永仁也喝道:“你上司是韩琛的线人,我有证据。”
大B不退让:“放下手枪!放了刘Sir再说。”
陈永仁解释:“十分钟前我报了警,警察应该快到了。”
大B闻言错愕,刘建明面色一沉,他猜不到陈永仁有此一着,也不明白为何大B会突然出现。
“我为何要相信你?”大B说。
“不信你call回总台问。”陈永仁说。
“不用多说,你放了刘Sir再说。”
两人对峙,僵持不下。陈永仁在心里盘算,天台四面空旷,没遮没掩,不是与警员谈判的好地方,他决定胁持刘建明下楼。
“我要带刘建明下楼。”说罢陈永仁一步一步前进,大B一步一步往后退。
三人到达顶楼升降机大堂,陈永仁继续胁持刘建明挡在前面,大B继续举枪相向。
“你小心一点,手枪别走火。”大B警告陈永仁。
陈永仁一脸镇定:“担心你自己吧。”
陈永仁伸手去按掣,升降机徐徐上升,他的计划是这样的:乘升降机落到地下大堂,胁持刘建明留在升降机内,开着门等待警察前来,然后要求他们,召唤总警司到来,进行谈判。他估计梁总警司已收到那些录音带,就算不翼而飞,在他袋中仍有一盒,这未必可以成为呈堂证物,但已足以令警察部对刘建明展开更深入的调查。
“叮”的一声,升降机到达顶楼,门打开,陈永仁跨步进入,这动作令他的脸从刘建明身后稍稍探了出来。
砰——————!!
陈永仁一脸错愕,在他的眉心,多了一个洞!
陈永仁的跨步动作或许有点鲁莽,但他万料不到眼前这个警务人员,竟然会在这种没必要的情况下向自己开枪!
陈永仁往后倒,当即死亡!他的大半个身体伏尸到升降机内,双腿被不断关上的门推夹。
刘建明的震惊程度不比陈永仁轻,他回首看倒下的陈永仁,再回头看大B,大B抹一把汗,平日怯怯懦懦的表情也随之被抹掉。
“不用惊慌。”大B平静地说。
刘建明茫然瞪着大B,大B从口袋掏出锁匙,替他解开手铐。
大B继续说:“大家同门师兄弟,琛哥死了,以后要你多多关照。”
刘建明依然大惑不解。
大B走到陈永仁身前,再开了两枪,神态自若地把自己的手枪塞到刘建明手中,“我在九四年加入学堂,可惜这么多年来也得不到琛哥赏识,他看都没看我一眼……”大B摇摇头,一脸不忿,“其实我很出色的,是琛哥不识货吧。”
大B将陈永仁的尸体移进升降机,抬头说:“呀!那些录音带我帮你搞定了,以后我就跟随你。来吧,他报了警,伙计也该到了,下楼吧。”
刘建明还是未能安心:“你怎知道我在这儿?”
大B垂眼望陈永仁的尸体:“他够倒霉,录音带落在我们手上。”说着升降机的门关上,大B续说,“听过录音带后,知道你是自己人,打算找你商量,重案组同事说你请了假。去到你家,你刚巧出门,便跟踪你来到这儿。”
刘建明蹲下搜陈永仁的身,从他的口袋中掏出一部录音机,放进自己的西装内袋。
大B称赞说:“呀,老大你果然够小心。”
刘建明站起身,脸上流露出阴森的笑容。
四个军装警察刚到达大厦地下大堂,突然听到从电梯糟传来几下枪声,众人大为紧张,纷纷向着升降机举枪戒备,上镗。
楼层显示灯由1跳到G,“叮”的一声,升降机门徐徐打开。
众军装警察只见升降机内漆黑一片,显然内里的照明光管被谁刻意破坏了,淡淡的火药味从内散发。军装警察正要扬声发出警告'奇·书·网…整。理'提。供',蓦然看见一个警员委任证高举于漆黑中。
委任证上的警员名字是刘建明,职位是高级督察。
众军装警察松一口气,刘建明高举双手缓缓步出,不徐不疾地吐出四个字:“我是警察。”
军装警察趋前察看升降机内的情况,只见一个身穿黑皮褛、眉心中弹的男人倚躺在右边,手中握着枪。而在左边,一个穿西装、胸前挂着证件的男人几乎以同样的姿态倚躺着,面无血色,胸口中了两枪,亦是握着手枪。
领头的军装警察紧张兮兮地望着刘建明,刘建明把委任证挂到西装襟袋,未发一言。
“刘Sir,是两人互相射杀吗?”警察一脸惶恐地问。
刘建明抿一抿嘴,指了指警察左肩上的对讲机:“还不call回台报告?”
“Yes Sir。”
第十五章
May
在陈永仁出事那天,我接过囡囡放学,在家午睡片刻,做了一个梦。
我身处一望无际的草坪上,天色是暧昧的灰,在前方不远处草坪的中央,有一个斗室,说是斗室其实不大正确,该怎么说呢?那是一个高八尺、宽六尺、深六尺的大箱子吧。大箱子的开口对着我,里面非常幽暗,我只能隐约看见一个身影在当中移动。
我好奇地凑前察看,一个赤膊的男人蹲坐在一盘肥皂水后,低下头把衣物在洗衣板上用力揉搓。看他急速的动作,可想而知他的情绪极为不安。
好奇心驱使我俯身去看男人的脸,奈何光线实在太暗。我尝试叫唤他,然而他像充耳不闻。
男人用双手把衣物举在眼前,胸腔急速起服,他放下衣物,拿起一个瓶子,把瓶中的液体倾泻到衣物上,一股刺烈的气味扑鼻而至,那液体显然是漂白水。
男人继续揉搓,未几再扬起衣物察看,他无力地垂下手,站起来,一脚把盛满肥皂水的盘子踢翻。
他大发雷霆,拿着手中的衣物左摔右拋,绝望地蹲伏到地上,握起拳头捶打地面,虽然我听不到他发出的任何声响,但我知道他在嚎哭。
然后他又停了下来,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