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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和尚与哲学家-第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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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哲人时的表现!

马蒂厄——在佛陀面前的匍匐,这是一种恭敬的尊崇,不是尊崇一个神,而是尊崇那体现最终智慧的人。这种智慧和他所给予的教导,对于这个弯腰致敬的人有着巨大的价值。向这个智慧致敬还是一个谦逊的动作。这是作为对付傲慢的反毒剂,因为傲慢对一切内心改造都造成障碍。傲慢阻止智慧和同情的涌现。谚语说:“水不可能被聚在山顶,真正的优点不可能被堆积在傲慢的山巅。”再说,匍匐跪拜不是个机械的动作。将双手、双膝和前额——这就是五个点——放在地上,这时人们希望净化五毒,即仇恨、欲望、无知、傲慢和嫉妒,将它们转变为五种相对应的智慧。当人正在立起而将双手在地面上滑过时,人们想:“愿我能‘收集’所有的存在者的痛苦,并通过承担它们而使它们竭尽。”就是这样,日常生活的每个动作,根本就不是中性的、平庸的、平常的,而是将我们带回精神实践。

让—弗朗索瓦——然而,在基督教的寺院生活中,惟一的现实性,就是上帝。我们生活于其中的世界,也就是“尘世”( Stecle),正如十七世纪的法国天主教士们(他们谈论生活在尘世里还是尘世外)所说,相比于本质性存在即上帝而言,尘世不过是注意的偏差。因此,宗教生活,一个或是像帕斯卡尔隐退到王家港修道院里、或是像夏尔特勒修道士们隐退在一所修道院里一样的人的生活,是要远离所有的分心——帕斯卡尔称之为“消遣”——也就是那个将我们的注意力转向日常利益的琐事、成功的虚假价值、虚荣心和金钱的满足等的事物。这类时光在这个尘世中编织着生活,人们排除这些时光,以便能够将所有的注意力集中在惟一重要的关系,即与神性的关系上。大夏尔特勒修道院的修道士们为了能够既无中断又无分心地集中精神思考上帝,退出了尘世。然而在佛教中,既然没有任何超验的神,那么,寺院生活或者说是这种在时代和尘世之外的隐退,其目的是什么?总之一句话,如果佛教不是宗教,为什么它又如此像宗教?

马蒂厄——我相信我们在前几天已经就这个问题谈过一些话。称它是宗教也好,称它是形而上学也好,这终究没有多少重要性。佛教的精神目的就是觉醒,佛陀本人已经达到的这种觉醒。方法即是要踏着佛陀的足迹。这要求我们的意识之流有一个深刻的转变。因此人们就能够理解,那些内心真诚希望遵循这条路的人会将其全部的时间贡献在这方面了。人们还理解,尤其对一个初学者而言,外部条件能够有助于或阻碍这一追求。只有那达到觉醒的人才能不被环境所伤,因为对他而言,现象世界是一本书,其每一页都是对他所发现的真理的肯定。一个在精神方面业已实现了的人即使是在大城市中也会像在山中的隐修院一样,不受嘈杂声的干扰。但初学者就应该追求那些有助于他发展其思想集中并改造其思想的有利条件。在日常生活的混乱中,这个改造的过程就需要更多的时间,而且很有可能尚未完成就被打断。这就是为什么西藏的实践者们有时要在一些隐修院中度过多年时间。他们的目的是将自己贡献给精神追求,一刻也不忘记自己的最终目的是达到觉醒,以便随后能够去帮助他人。

让—弗朗索瓦——如何定义觉醒?

马蒂厄——这是对自己和各种事物的最终本质的发现。

让—弗朗索瓦——你能否确切地解释人们在佛教中所说的信仰?

马蒂厄——表面上看,这个词在西方有一个相当丰富的内涵。人们将信仰分为四种。第一种为“浅淡信仰”,或者叫被启发的信仰,这是指在人听到一番精神教导、或是佛陀或某个伟大哲人的生平事迹时醒过来的信仰,是在我们心中醒来的一种兴趣。第二种信仰为向往(aspiration),这是想要知道更多、亲自实践一种教导、遵从一个哲人的榜样以渐渐达到他所体现的完善的欲望。第三种信仰就变成一种“确信”(conviction),这是通过亲自证明教导的有效性和精神道路的功效而获得的一种确定,因为人们从教导和精神道路中得到日益增长的满足与完满。这种发现类似于从这样一个地区穿行,随着人们向前走,它越来越美。最后,当这种确信不论在什么环境中都从不曾被否定之后,人们在实践中达到一种稳定,它使得人们能够为了进步而利用生存的所有条件,不论是有利的还是不利的。这种确定于是就变成了一种第二本性。这就是“不可倒转的”信仰。佛教信仰的四个阶段就是如此,这个信仰不是智力的一番“跳跃”,而是一番逐渐发现的果实,是对精神道路本身拥有成果这一事实验证的结果。

佛教与死亡

让—弗朗索瓦——从世界隐退这一行为,从佛教的观点看或是从基督教的观点看,也是一种对死亡的准备。一个像帕斯卡尔那样一贯的基督徒认为,从他明白惟一的实在性即是神性那一时刻起,生活在尘世中就不再有任何意义。必须从这一生开始即准备好出现在造物主的面前,因此,就必须一直生活在一个只能再活几秒钟的人的状况之中。在帕斯卡尔的《思想录》中,这种想法经常出现,而它是来自福音书的:你不知道主会在什么时刻召唤你,是在十年之后还是五分钟之后。尽管没有宗教的内涵,哲学也常常强调这个事实,即哲学是对死亡的准备。蒙田《随笔》中的一章就是名为“研究哲学就是学会死亡”。我认为我已经理解了这种准备死亡的、过渡的思想,在佛教学说里也有着非常重要的作用。死亡之后的过渡,我相信这便是人们所称的“中阴”。不是还存在一部《中阴论》吗?

马蒂厄——确实。关于死亡的思想一直就停留在实践者的精神里。但是,这个思想根本不是悲哀的或病态的,它恰恰是激励人们利用生存的每一个时刻以完成这种内在改造,激励人们不要浪费我们宝贵人生的任何一秒钟。如果人们不想到死亡和不恒(impermanence),他就会任自己随便地说:“我将首先安排好我的日常事务,完成我的所有计划。等到我结束了所有这一切时,我就会对此看得更加清楚,就会投身到精神生活中。”好像自己面前还有很多时间一样地生活,而不是仿佛只剩几秒钟一样地生活,这是最致命的圈套。因为死亡能够在任何时刻根本不预先打招呼就突然到来。死亡的时间和导致死亡的环境场合是不可预见的。平常生活的所有环境场合——行走、吃、睡——都能突然变成同样多的死亡的原因。一个实践者必须永远将这点记在心上。当一个隐修士早上点火时,他自问自己是不是明日还在这里点另一把火。当他呼出肺中的空气时,他为能够重新吸气而认为自己是幸福的。对死亡和不恒的反思就是一根刺,它鼓励他不停地进行精神实践。

让—弗朗索瓦——对于一个佛教徒,死亡是令人恐惧的吗?

马蒂厄——他面对死亡的态度与他的实践是平行发展的。对于一个尚未达到高度精神成熟的初学者,死亡是恐惧的原因:他感到自己就像落在陷阱中的一头鹿,想尽一切办法以求解脱。然后,实践者不是徒劳地思考:“我怎么才能够逃避死亡?”而是思考:“怎样才能够毫无恐慌、带着信心和安详穿过‘中阴’这个中间状态?”随后他就变得像一个已经耕作、播种、照顾过收成的农民一样。不论有没有恶劣的气候,他都没有任何悔恨,因为他尽了最大努力。同样,一个将整个一生都用于改造自己的实践者,没有任何悔恨,安详地走向死亡。最终,高等的实践者面对死亡而感到欢乐。既然对于个人的观念、对于现象牢固性、对于财富的眷恋都已消失了,他为什么还要害怕死亡?死亡变成了一个朋友,这只是生命的一个阶段,一个简单的过渡。

让—弗朗索瓦——这种宽慰并不是很新奇,尽管我不想低估它。佛教就没有什么好补充的?

马蒂厄——死亡的过程及这时出现的各种不同的体验都在佛教论著中被细致地描述过。紧接着呼吸停止的是意识和肉体分解的众多阶段。然后,当物质世界在我们眼中消失之后,我们的精神就溶入绝对的状态中,这种状态与我们在意识与肉体相联合时所感知的有条件世界的状态是完全不同的。在死亡的时刻,意识在一个非常短的瞬间消失在人们所称的“绝对方面的光明空间”里,然后它又重新露出来以穿过一个中间状态,或者叫“中阴”(bardo),这个中间状态导向一次新的生存,或者叫再生。有一些沉思旨在当中阴的各种不同体验尚未出现时,停留于这种绝对状态中,以便在这个瞬间达到事物的最终本质的实现。

让—弗朗索瓦——到底……一切能够使死亡变得让人类存在者感到可接受的推论都在为哲学和宗教的历史开辟道路。人们可以在总体上将它们归为两类。第一类以对死后的继续存在为根据。一旦认为有一个来世,有一个我们心中的精神本原的不死性、灵魂的不死性,那么,我们只要过一种符合某些法则——在基督教的词汇里,也就是避开所有的死罪或是向告解神甫承认这些罪行——的生活,就肯定能在来生中生活在良好的条件里了。这时候死亡便是一种身体考验,就像疾病一样,但它使我们从这个世界去到一个更好的世界里。那些帮助垂死者的教士就是帮助人们减轻这种过渡所固有的恐慌。这种宽慰的原则就是死亡并不真正存在。不安的惟一理由是:我将得救还是被罚人地狱?

另一种推论则是纯哲学的,它即使对于那些不相信有一个来生的人也是有价值的。这就是培养一种顺从与智慧,对自己说,作为众多动物中的一员,自我这个生物实在性的毁灭和消失,是一个不可避免的、自然的事件,必须学会顺从它。关于这个主题,哲学家们想方设法提供各种缓和性的推论,以使死亡变得更加能够被忍受。例如,伊壁鸠鲁就使用一个著名的论据。他说:我们没有必要畏惧死亡,因为事实上,我们永远也不会遇到它。当我们还在世上的时候,它还不在。而当它在的时候,我们已经不在了!所以,我们在死亡的面前感到恐怖,这是无意义的。由于伊壁鸠鲁的重大关心是将人从一些无用的恐惧如对众神的恐惧、对死亡的恐惧、对自然现象如雷电、地震的恐惧等等中解救出来,所以他努力以一种非常现代的方式将这些恐惧解释为一些现象,它们有原因服从于一些法则,等等。

但无论如何,在关系到死亡的问题上,人们逃不脱这两条解释或安慰的这条或那条。我想将佛教归为第一条。虽然佛教不是一种有神论的宗教,但使死亡变得可接受的精神技术是以一种形而上学为基础的,这种形而上学认为死亡不是一个终结。或者当它成为一个终结时,这是一个有益的终结,因为这意味着人被从一连串在一个充满痛苦的世界中的不断再生中解脱了出来。在当今的世界里,在西方,人们已经注意到,死亡被掩盖起来,就好像是一件羞耻的事一样。在大革命前的旧制度下,死亡是一件正式的事。我甚至可以说,人们要用好几天的时间来死……全家人聚集在垂死者的周围,人们听自己最后的推荐,教士们庄严地列队行走,给予圣物……一个君主的死亡就是一场几乎整个宫廷都参加的演出。今天,死亡被人回避。但在同时,人们意识到缄默是不够的,并且今天存在着一些治疗专家,他们帮助垂死者,努力使离开人世变得让垂死者可以接受。

马蒂厄——在我们的时代,人们面对死亡和普遍痛苦时常有将目光转移开的倾向。这一为难是由于它构成了西方文明的理想——尽可能地活得最长久最舒适——的惟一的不可克服的障碍。另外,死亡摧毁了人们最珍爱的东西:自我。任何一种物质手段都不能使人对付这一不可逆转的期限。人们于是选择将死亡从我们的顾虑中吊销并且尽可能长久地维持在一种虚假的、脆弱的、表面化的幸福中的甜美沉睡;而这沉睡不解决任何问题,只不过是推迟了与事物的真正本质的当面对质而已。我们声称,至少我们没有生活在焦虑之中。确实如此,然而,就在整个这段“失去的”时间里,生命力在一天一天地被耗尽,而我们并没有利用它以进入到问题的中心从而最终发现痛苦的原因。我们不懂得给予生存中的每一瞬间以一个意义,生命仍旧不过是那像沙一样从我们的指间流走的时间。

让—弗朗索瓦——佛教怎样主张?

马蒂厄——事实上有两种接受死亡的方式:或者是我们认为自己的存在像火焰熄灭、像水在干旱的土地里耗尽一样,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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