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北京有张床-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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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居然聊了四个多小时,聊得两人都睡着了,直到她卡里的钱用完,自然断了。对她的电话,既渴望又惧怕,有几次我这个超级话痨都累得想结束通话。她总是说,从美国打便宜,不打白不打。——她太寂寞了。
靀城下第一场雪时,武彤彤二十九岁生日不期而至。如何庆祝我们认识后她的第一个生日,颇让我这个糙汉伤脑筋。我姐善织毛衣,她提出以上好毛线给这个未来弟媳织一件毛衣,万里送鹅毛,礼轻情义重。我觉得主意不错。我又去商场选购了两套“宜而爽”紧身内衣裤和一双羊皮手套,我想寒冷的美国北方肯定用得上。随后,我绞尽脑汁地写了一封傻傻的情书,再从大学英语综合教材找出著名心理学家弗洛姆的名篇《论爱的艺术》一个章节,拿到一家打字店让打字员输入,我守在旁边校对,设计好字体、版式和装饰,然后选取特型彩纸打印出来。还好,打字员不懂英语,要不她一定先晕过去。
邮寄这些东西,花了四百多,比置办这些东西还贵。这些礼物显然起到了感情催化剂的作用,武彤彤连来几封信,恨不得立马回来接我。谈到我的复习情况,我说我都要崩溃啦,她说为了她,为了我,也为了咱们的下一代,就崩溃一次吧。随后一段时间,武彤彤来电更频繁,有时候一天几个,以致于我都不得不大发雷霆谴责她应专注于学业。
新世纪来临之际是在惶恐和兴奋交相厮杀中度过的。我知道,新世纪的头一个夏天,我的命运将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我不惮以最坦诚的心态,露出小人得志的嘴脸:哥们不是啥传奇,不过是“幸运250”!
4
新年后春节前这一段,武彤彤电话明显减少,我没多想,她毕竟有繁重的学业。节后一个夜里,她来了一个电话,说一个中国留学生对她纠缠不休,着实让我吃了一惊。在之前的电话里,她提到过有美国男同学对她眉来眼去,她不为所动啥的。我想可能是中美文化差异太大,她误会了美国人的热情开放吧。这次我得留意了,我气咻咻地:“那人咋回事?他不知道‘版权所有,违者必究’的规矩啊?”
“说了也没用,把你照片给他看了他也不管,疯了似的,赖在我宿舍不走,都跪着哭。”
“居然有这么不要脸的人?”
“我对你说过,中国男生在这里找老婆可能就像民工追明星。留学生中本来就男多女少,这里来个女的就是一场混战,每个女的屁股后面都是一支八国联军。这人来几年了,一直没着没落。”
“那是他太拙劣了。”
“别人也是名校的,就是人长得猥琐点寒碜点,更没戏了。”
“还阳痿吧?”我恶毒地说。
“哈哈,我哪知道?”她笑起来,“估计不会,阳痿了不至于为女人疯狂。”
“发情了吧,回国找还不随他挑啊?盯着你干嘛?”
“回国肯定随他挑,但很麻烦,你以为都跟我这么傻啊?这人有前车之鉴,他前妻一过来就跟人跑啦。不少男生都成了别人的单程机票,还免费呢,也挺可怜的。”
“中国男生就那么次吗?”
“不是次,情况就是这样。美国女生他们不敢追,只好打自己同胞主意了,很多人专撬同胞墙角,怎么卑鄙怎么来,也挺悲哀的。”
“TMD都出国了还窝里斗!他找个黑人妹妹不行吗?”我忍不住骂起来,“我都喜欢用黑妹牙膏,黑妹那牙齿,多白啊!”
“你种族歧视啊?我跟你说你还别不服气,中国男生在这里连黑妹都难找。”
“他们是互不欣赏吧。”我本能地维护起中国男同胞的声誉。武彤彤带着学术化的理性口气说:“这是不对称的互不欣赏。你不欣赏黑妹妹没关系,别人有的是选择,喜欢黑妹的白人黑人多了去了,你是没选择,所以没意义。不过亚裔女生最抢手,所有背景的男生都喜欢。”
我阴阳怪气:“翻身农奴得解放了,尝到众星捧月的感觉了吧?怪不得‘灭绝师太’都喜欢出国呢。”
“那是中国臭男人们浅薄!自己不咋地,还自我感觉良好,一出国,蔫了吧?拿啥跟人比啊?”她很激动地数落起来,“要身材没身材,要见识没见识,要气质没气质,要素质没素质,要浪漫没浪漫,要钱没钱,床上也不行……”
虽然这说的好像不是我,依然不是滋味,我打断她:“嗨!你说话客气点,咋这样啊?才出去几天啊?中国男人就这么伪劣?没中国男人你打哪儿来啊?中国男人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还跟我干嘛呀?”
武彤彤振振有词:“这是广大师太的一致意见。”
“你也这么看我就趁早拉倒吧。”我赌起气来。
“你急了啊?”她笑起来。
“我能不急吗?不急我成太监了。”我追问,“那你咋办啊?灰尘不打扫不会自己跑,何况癞皮狗了。”
“我能咋办?我只能给他解释,不理睬,但不好翻脸,更不好报警,毕竟接机、找房、搬家都是他。这人是留学生联合会的头儿。”武彤彤为难地说。
“妈的,都到美国了还搞这一套,乘人之危啊?”我义愤填膺,“你这种心态我很担心,好像欠他的。”
“你放心,我绝对不会跟他有任何可能的,我只是和你说一下。”
“是啊,你已经是注册商标啦。”我趁机因势利导。
“别得意啊,还不是正式的呢。”说了一些废话,她让我安心复习。
不觉我妈已在我身后,刚才的小争吵引起了她的注意,她关切地问有啥不对劲,会不会出啥问题?
“不会吧,要出问题她何必告诉我?”我自问自答,“对我表忠心呢。”
“也是,别多想啦,好好复习你的。”她给我添满茶水,出去了。
我确实没多想,一头扎进复习中。我报了三门自修课程,过了两门:《英美文学》和《词汇学》。《政治经济学原理》居然栽了,而且那王八孵化物还假惺惺地给了我一个调戏性的五十九分!听起来就TMD跟“革命还差毫米成功,同志仍需方寸努力”似的。
大学英语教材我已经梳理一遍。不久,我将托福词汇过了一遍,还好很多还认识。开始听磁带,这是我的弱项。中学学的是哑巴英语,大学又受到当年那场“政治风波”的影响,外教影子也未见到,所以,听力课除了听磁带别无他途,毫无临场感和互动感。那几年,带耳麦狂听摇滚乐对我的听力和神经系统造成了不小的损害,我老是走神,常常弄得和我说话的人误以为我这人挺无礼。
同时开始看GRE材料。首先啃那本被称为“红宝书”的砖头似的1999版词汇书。书背面是一个尖嘴猴腮搔首弄姿假扮青春的中年男,名字很古怪,愚民红。明目张胆地宣示成功秘笈:只要敢于拿大众当傻逼,你就能大红大紫。按GRE的要求,词汇量必须达到一万以上。很多是极度生僻的词汇,除了学术研究或卖弄辞藻,可能一辈子也用不上。古今中外,书呆子都善于给自己找一碗饭吃——把简单的事情弄复杂,然后再非他们莫属地将复杂的事情弄简单,这勾当叫——学问。
5
浑然不觉武彤彤一月没来电话,我想和她唠唠了。这时靀城出现第一批网吧,利用晚饭后的短暂散步,我这个电脑盲去了网吧。我让网管帮我申请一个电子信箱,演示如何发。一封两三百字的信件,我笨拙地使用一个指头折腾一小时,但常常好不容易快写完时,一不留神点到突然跳出来的广告页面,便找不到以前网页了。束手无策的我只好重新登陆重新写。如此几个回合都要崩溃了,再找网管,他给我一一关闭广告页面,一看,最初的那封信还在呢!初次上网也不是没收获,那网管隆重赠我一雅号——菜鸟,我煞有介事地纠正:“应该叫笨鸟。”
三天过去了,毫无动静;我追加了一封邮件,杳无音信。我如坐针毡,却瞒着家人。惟一办法是打电话过去,我家电话无权拨打国际长途,去移动公司签了一份协议,每分钟六元,预交话费,每次缴三千,用不完存那儿。早就寅吃卯粮了,跑到股市。“长红”成“长绿”啦。一咬牙以十二块的价格卖了三百股,一刀下去算是“膝斩”啦。
算好武彤彤的起床时间,晚上,我紧闭房门,看着那多达二十多位数字的号码,谨慎而又忐忑不安地拨出了我的第一个越洋电话。纠正错号,加上信号老断,弄得我拨了半小时才通。我一阵狂喜,漫长回音后,终于听到了话筒被拿起的声音。武彤彤的声音,像被微风吹送过来,有些颤抖:“Hello—”
“是彤彤吗?”我屏住呼吸。
“是啊,你是——?”
“是我。”
“天啊,怎么是你啊?”她就像邂逅了一个多年未遇的朋友。
“没想到吧?要上课去了吗?”
“马上就走。”
“我给你发邮件了,收到了吗?”
“收到了。”
“咋没反应啊?”
“我——我情况不太好。”
我吃了一惊:“你怎么啦,病了?”
“没有。”
“那人纠缠不清?”
“不是。”
“学校的事情?”
“也不是。”
“Period(例假)来了?”
“嗨,想哪儿去了?”
“那是咋啦?”
“别问了。”
我一怔:“啥意思?我咋能不问呢?”
她突然提高声调,激动的声音里揉进一丝哭腔:“你——,你别逼我!”
“我不逼你,你自己说啊。”我急了,她不吱声,我恳求道,“最好还是说吧。”
“我对你——没感觉了。”
我听得异常清晰,却本能地问:“你说啥?”
“我对你——突然——突然就没感觉啦。”她痛哭起来。
“咋会这样呢?”
“我也不知道。”
我充满自责地问:“我对你不够关心?”
“不是,你没任何错。”
“可能是我们离得太远啦。”
“可能吧。”
“有多久了?”
“有一段时间了。”
“是因为那个纠缠你的家伙吗?”
“跟他毫无关系。”
“另有新欢啦?”
“没。”
“难怪,没电话,没信件,没电子邮件。”
“我不知道咋对你说,没想到你打过来了。”
“那咋办?”
“我也不知道,给我一段时间,我再想想。”
“好吧。你去上课吧。”我无力地放下了电话。
当头一棒!我陷入了有生以来最为难熬的夜晚,目眦欲裂,口干舌燥,头痛胸闷,犹如上万只虫子在体内折腾撕咬。好不容易熬到天亮,我在床上瘫软如泥,直到我妈做好早饭叫我也不想动弹。我妈察觉不对,一番追问,我只好和盘托出,她大惊失色,半晌失语,一个劲自问自答:“咋会这样呢?这才作弄人呢……”
我安慰她:“听天由命吧。”
“就无法挽回了?”
“她说给她一段时间,她要想想。”
“我看麻烦。”她悲观地说。
“管他呢。只是这半年白费了,你也白忙活了。”
“这个倒没啥,学知识不吃亏。”我妈安慰我,“你也休息一段时间吧。”
我挣扎起床,毫无食欲,懒心无常地盯着不知所云的电视屏幕,又躺了一个下午,直到全家人闻讯后来到床前。我姐忿忿地说:“太不像话了!知识太多的女人还是靠不住啊。”
“就是嘛,不晓得你咋个想的,非要找她,孔夫子早就说过,女子无才便是德。”我姐夫说,我姐白了他一眼,他立马不言语了。
我弟弟开导我:“嗨呀,就凭她那个样子,还甩你!闭着眼睛抓一个也比她强。拉倒还好些!”
我妈说:“也不要一棍子把人打死,她可能在那边很艰难,没办法。”
我姐附和:“这倒是,人家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才出去,凭啥要找你?你们才认识几天啊,本来就没基础。”
我急躁的姐夫站起来说:“算啦,自认倒霉算啦,再说也不是啥天仙下凡来了。”
我外甥女也插嘴:“就是嘛,灭绝师太,吓人!”
我妈还有点侥幸:“再等一段时间看看,也许她又想通了呢。”
我嘴上附和他们,心里翻江倒海。我起床勉强吃了晚饭,闷闷不乐出门溜达。此后几天,我完全中止了复习,恍恍惚惚,度日如年。就是从当头一棒的那一夜开始,我开始了继老爸去世后第二轮大规模脱发过程。迷迷糊糊中,每每意识到自己的双手在拼命抓挠头皮却无法自控,早上一看,枕头上布满了一层黑色针叶林。照这样下去,用不了几年,就TMD赶超林副统帅直逼列宁同志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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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后一早晨,魂不守舍的我再次拨通了武彤彤的电话,电话通了无人接。算时差那边是晚上十点多,应该在啊。半小时后再试,依然无人接,半小时后依然如故。过了当地午夜,我每十五分钟、十分钟、五分钟,直到每一分钟拨一次。我像一条被拴住脖子的疯狗扑向永远无法够着的骨头一样